第十二章 海军政治风暴(一)

1915年2月1日,施佩伯爵的东亚舰队在麦哲伦海峡马兰迪亚斯港以北狭窄的海峡遭遇巡逻警戒的布里斯托尔号轻巡。东亚舰队不费吹灰之力便击沉这艘轻巡,但是暴露行踪仍然让整支舰队萌生不好的预感。

从西太平洋赤道地区到南美洲最南端,数千海里的航行让东亚舰队战舰状态每况日下。舰体水下部分的浮藻和海贝严重影响航速,虽然屡次组织水兵潜水清理,但是收效甚微,燃煤锅炉的弊端也在远距离航行中暴露无遗,依附在水管和锅炉底部的沉渣总是不请自来,无法彻底清除。即便是最好状态,东亚舰队的最高航速也只有24-24.5节,如今的东亚舰队航速更是降至23节,这种速度是无法摆脱人多势众兵强马壮的英国南美洲分舰队。

施佩伯爵和奥登不得不放弃袭击福克兰群岛斯坦利港的计划,再次施展迷踪步:拖后的雷德斯顿号轻巡穿过兵力被抽调大半的德雷克海峡,径直驶向德属东非,舰队主力沿阿根廷海岸线航行,做出北狩乌拉圭蒙得维的亚的姿态,旋即调转航向,避开福克兰群岛,从福克兰群岛北部广袤的海域突围,奔向德属西非。

孤悬海外,直面英国截击舰队三艘战巡24门12英寸主炮的东亚舰队全体官兵已经做好了东躲西藏的心理准备,然而形势比最悲观的水兵的预计仍然可怖。事实上,早在击沉布里斯托尔号轻巡之前他们的行踪就已经暴露,沿着阿根廷海岸线航行与随后的转向动作也一直没能摆脱协约国散布在南美洲东海岸,由商船远洋渔船和巡逻舰只组成的情报网。2月6日,穆尔少将的截击舰队越过福克兰群岛,派出搜索阵型朝乌拉圭海域搜索过去,与东进的东亚舰队迎头撞上。

遭遇战不期而遇。为了在苍茫大海上抓住施佩舰队,穆尔将他的截击舰队排成宽度足有十数海里搜索阵型。上午10时12分,截击舰队奥拉马号武装船首先发现东亚舰队,由商船改装的奥拉马号第一时间内击沉,但是该死的预警电报仍然被送了出去。

位于奥拉马号武装船附近的不倦号战巡与卡纳冯号装巡增援过来。属于得文郡级装甲巡洋舰的卡纳冯号虽然有10850吨的标准排水量,但是四门7.5英寸主炮和六门6英寸副炮,22节的最高航速让它无法正面硬撼沙恩霍斯特级大型装甲舰,遭遇战的开局是截击舰队旗舰不倦号战巡遭受沙恩霍斯特号与格奈森瑙号围攻。

不倦级战巡8门45倍径12英寸主炮的确可怖,沙恩霍斯特级160毫米的水线带主装甲和180毫米的主炮塔装甲在12英寸炮面前不堪一击,可不倦级6英寸(152毫米)水线带主装甲和7英寸(178毫米)炮塔主装甲同样无法抵御沙恩霍斯特级8门42倍径240毫米主炮。

数千海里的转进、无数次低烈度袭击行动和科罗内尔海战让东亚舰队官兵与战舰的磨合达到惊人的水平,几轮炮击下来,沙恩霍斯特号仅仅受了轻伤,而不倦号战巡舰艉却中弹一发,浓烟滚滚。

10时43分,老人星号老式战列舰赶到战场,而格奈森瑙号大型装甲舰、莱比锡号轻巡已经与不倦号战巡华丽的错肩而过。不倦号战巡将注意力放在后面两艘德舰,一时间12英寸主炮弹如雨注,沙恩霍斯特舰在奥登上校的带领下勇敢的站了出来,试图用稍稍厚实一点的舰身掩护纽伦堡号轻巡突围,这时,灾难发生了,沙恩霍斯特号中弹!

一发12英寸穿甲弹穿透沙恩霍斯特号那条脆弱的水线带,在右舷扯开一个数米长的裂缝,数百吨海水汹涌而入,沙恩霍斯特号航速瞬间慢了下来。格奈森瑙号试图救援,然而英国截击舰队新西兰号战巡、防御号老式战列舰和康沃尔号装巡陆续赶到战场,无论是沙恩霍斯特号舰长伯恩哈德-冯-奥登还是东亚舰队马克西米里安-冯-施佩都意识到最后的时刻已经来临。

施佩呐喊着要与沙恩霍斯特舰共存亡,并且将舰队指挥官留给他看重的年轻人伯恩哈德-冯-奥登。作为沙恩霍斯特号舰长,奥登绝不愿意让一位白发苍苍的老海军替他承受这悲壮的荣耀,他固执的命令水兵以下犯上,将倔强的老伯爵押送至纽伦堡号轻巡,旋即指挥舰体有些倾斜的大型装甲舰集中火力攻击不倦号,试图与不倦号战巡同归于尽。

穆尔少将看出了沙恩霍斯特号的决心,他命令信号兵挂出“澳大利亚号和新西兰号绕过沙恩霍斯特舰,继续追击”的信号旗,遭受重创的沙恩霍斯特号则交给航速迟缓的防御号、老人星号战列舰,却不想一只脚已经踏足地狱的沙恩霍斯特舰一发240炮弹命中了不倦号主桅杆。

长长的信号索被飞舞的弹片削去一半,浓烟很快从不倦号舰体舯部翻涌而起。失去指挥的截击舰队节奏凌乱起来,最后加入战场的澳大利亚号开展追击,随后尴尬的发现它没有援军,不得不放弃这种努力。新西兰号舰长依据那浓烟中的半截信号旗展开自由想象,不自觉的将炮口对准沙恩霍斯特号。

穆尔少将的无能和怯弱在这场截击战中暴露无遗。信号索被毁后,少将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不倦号陷入危局,他需要重新寻找旗舰,而不是抢修和更换信号索,或者用电报的形式传递信息。穆尔少将搭乘交通艇靠近老人星号战列舰,却被告知“我舰没有旗舰设备,信号旗甚至不能完整的传递信息”,万般无奈之下,穆尔少将不得不前往新西兰号战巡,如此折腾的时间足以让东亚舰队主力逃出截击舰队追击范围。

11时01分,新西兰号战巡终于挂上了穆尔少将的旗舰旗帜,沙恩霍斯特号大型装甲舰也在数艘战巡、老式战列舰和装甲巡洋舰围歼下终于坚持不住,倾覆在即。

奥登谢绝了英国人的战俘营,他下令所有舰员弃舰投降,却反身将自己关进舰长室。1915年2月6日11时04分,东亚舰队沙恩霍斯特号沉没,五百六十七名舰员与德意志基尔海校三剑客之一的雄才奥登上校壮烈殉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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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登死了,那个盛气凌人从不肯服输,坚持贵族的传统和骄傲却也重情重义的大将之才伯恩哈德-冯-奥登居然死了!

1897年,奥登的好朋友谢尔曼在遥远荒凉的德属西非约拉河谷阵亡。悲痛欲绝的奥登抽空返回巴伐利亚乡下农庄,在弗里德贝格完成谢尔曼的夙愿,建起了儿时幻想过的酒庄,并且将谢尔曼的坟冢安置在空气中散逸着葡萄酒的甘醇,矢车菊的芳香和松柏积蓄的水雾恣肆下的山坡。

祭奠谢尔曼的亡魂,那是奥登这十数年雷打不动的矜持,即便1914年战争岁月,虔诚的奥登无法亲临,但是南太平洋凋零的小纸花和军人的眼泪足以告慰一切。生命的逝去并不是友谊的终结,伯恩哈德-冯-奥登用坚持诠释了这一定义,可奥登死后,与谢尔曼的友谊与记忆又该由谁来承载?绚烂在1915年2月6日的福克兰群岛,奥登的亡灵又该由谁来抚慰?!归根究底,弗里德贝格的酒庄尚未打开市场,惨烈的帝国战争尚未胜利,大洋舰队还未获得海洋王座,潇洒恣肆的基尔海校三剑客还未功成名就,奥登怎么在这个紧要关头离场!

扶着冰冷的舱壁软软的坐靠在吕佐夫号战巡指挥塔甲板上,挥手让一脸关切的舰队参谋核实消息,王海蒂眯着眼睛品味内心的翻江倒海。

这并不是王海蒂第一次遭遇死亡,1894年海瑟薇的去世就曾让他彷徨,可那种刻骨铭心是建立在回不去的过去,看不透的未来,带着时空厚重感的痛;1914年赫尔戈兰湾海战与多格尔沙洲海战曾让王海蒂咬碎银牙,可那种锥心刺骨是建立在裹尸布里年轻的容颜,办公台上厚厚一叠阵亡通知书上,那是一种身为将军不可承受的痛;1915年,奥登死了,那种情绪不同以往,因为奥登曾经是他的仇人,也是他二十年的知己。1897年在几内亚湾鱼雷训练舰上的和解,1900年与英国人戴维-贝蒂在北京四九城穿街过巷,1902年寒冬婚礼前夜的至死方休,零散的画面如同一幕苍凉的影片在王海蒂的脑海里重复播放,叫王海蒂艰于呼吸。

谢绝了参谋官的好意,王海蒂坚持坐在冰凉的司令塔甲板上,绝不肯将自己置入司令官舱室那令人窒息的幽闭空间,试图让甲板上丝丝渗人的寒气侵入自己的身体,好叫混乱的心绪重回理智。

“我不仅是奥登的好朋友,还是封锁舰队的指挥官!”王海蒂攥着拳头,咧开干涩的嘴沙哑道:“副司令,布伦瑞克号还能挽救吗?”

“布伦瑞克号它太老了,水密结构不足以对抗水雷……”指挥失误的苏雄中将显然慌了手脚,迟疑着不敢道出足以终结他军事生涯的事实。

事实上,自2月1日开始高尔察克和他的水雷战队几乎每天深夜都会溜出赫尔辛基港,冒险在德国封锁舰队可能出现的海域布雷。高尔察克的冒险成功了,2月6日12时21分,迫近希乌马岛海岸线进行炮击的第四战列舰队不小心闯入仅有30余枚水雷的俄国水雷场,布伦瑞克级老式战列舰首舰布伦瑞克号触雷沉没,三百二十五名舰员阵亡。

“1915年,我期待着的大洋决战之年开篇居然如此惨痛……”王海蒂终于松开了他的拳头,淡淡的释怀下满是爆裂的情绪:“苏雄中将,政治风暴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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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克兰群岛海战消息已经闯进夏洛腾堡宫。一艘沙恩霍斯特级大型装甲舰不至于让德意志海军一蹶不振,但是残缺不全的东亚舰队和凋零的海军明日之星仍然叫帝国皇帝心潮低落。

“陛下,波罗的海封锁舰队出事了……”帝国海军大臣爱德华-冯-卡佩勒敲门走进皇帝的书房,不紧不慢道。

“哦?”批阅文件的皇帝威廉右手一场,一星点墨汁甩到文件雪白的纸张上,异常妖艳刺眼。“是主力舰吗?!”

“不,只是一艘老式战列舰。”皇帝言语中明显带上了颤音,对于大洋舰队的感情溢于言表,反倒是作为海军最高长官的卡佩勒脸上做作的沉痛和感伤还不如帝国神经质的皇帝来得真挚:“第四战列舰队的布伦瑞克号,12时21分,布伦瑞克号触雷沉没。”

“封锁作战难免会有意外,就好像达达尼尔海峡战役,协约国用舰炮和陆战队爆破的方式摧毁了赛得巴要塞大部分要塞炮,可协约国也丢了巨人号老式战列舰和一艘轻巡洋舰。”皇帝终于松了一口气了,重新拾起那份不再纯白的文件批阅起来。

“陛下,虽然布伦瑞克号沉没是一件很不幸的事情,但是我们却可以利用这件事消除海军内部某些不受控制,总是试图拿陛下的舰队博取名声的异端……”卡佩勒脸上那些惺惺作态尽数散了去,重新换上怎么也掩饰不去的鬼魅笑容,图穷匕见道:“比如说海蒂-西莱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