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的空气中,酒精和各种体液香水的味道混合在一起,竟然闻起来像是淡淡的栀子香。

快半年了吧,这间酒馆依旧和上次来的时候一样,特意粉饰过的煤气灯散发着颜色各异的光,迷醉的男男女女在这些光里展现着各自的躯体,像是一道道扭曲了的影子。只是大厅右侧的一盏灯坏了,让这些光晕之中出现了一个不算大的缺口。

夏洛克看着杯中的琥珀色酒水,轻轻摇晃着:“没想到时间过得还挺快的。”

“是啊,上次来这里的时候,我刚认识你。”华生又喝了一杯。

但是很不幸,依然没有醉。

夏洛克也没有醉,刚刚经历过生命科学院事件,他似乎就顺理成章的卷入到了帝国传承大典之中,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侦探,竟然也能影响到整个帝国的走向了,这要是让旁人听起来,估计就像是一个劣质的笑话。

“话说,我一直很好奇,你那时候为什么要请我喝酒。”夏洛克回想起了上一次坐在这里的情形,不由的问道。

华生想了想:“如果我说,是因为觉得生活太无聊了,你信么。”

“之前信,但是现在不太信了。”

其实夏洛克在第一次见到华生的时候,就发现他总是在用一种类似于自虐的方法来寻求刺激,当然,那种用针尖刺入手指的方式实在是太单调了,所以,他很自然的就会把华生当成一个在战争前线见惯了鲜血,回到帝国复地就觉得乏味,想要找回那种刺激生活的战后应激综合征患者。

但是后来,夏洛克似乎发现,在这种寻求刺激的心态之下,还隐藏着什么,原因很简单,就是眼前的这位医生……他不快乐,就算是在进行了一段极其发泄式的促膝长谈之后,依然不快乐,他似乎在寻求一种心理上的安宁,但是却永远也触及不到。

华生笑了笑:“其实这是一个很狗血的故事……”

夏洛克为其又倒满了一杯:“反正工厂的人员配备要两三天后才到位,时间有的是,你要是想说,那我倒是挺想听一听的……”

华生看着杯子里不断滋生又破灭的泡沫,就如同那些生长在阴暗中的霉菌,轻轻开口道:“我出生在一个医生家庭,父亲是一名很有威望的大夫,救过很多人的命,母亲是一位护士,也是父亲的助手。

我的童年可想而知,很美满,很快乐……然后我的父母就被杀了,被杀的方式很简单,就是一个人冲进了我的家里,然后把他们吊起来,捅上几个血窟窿,最终失血而死。

那天是我16岁的生日,我躲在床底下,看着从天而降的血不断汇聚,流到床下,浸透了我的衣服,就那么战战兢兢的趴了一整晚,第二天才敢爬出去。

而那之后,我自然而然的就踏上了为父母报仇的道路。”

一个很传统的复仇故事,夏洛克没有说什么,只是随着轻缓的节奏喝着酒。

“我这个人还不算太笨,学了些医学知识,顺便学了点杀人的手段,然后也找到了杀害我父母凶手的线索,一切都很顺利,最终,我找到了一个名为‘天鹅绒俱乐部’的地方……额,好像是叫黑天鹅俱乐部,无所谓。”

华生平静的道:

“这个俱乐部是个法外组织,它的主题就是处刑一些平民,用血腥的手段杀死他们,绞刑,斩首,一百来斤的大锤直接把整个人的脑袋砸成浆糊,用惨叫和视觉冲击来取悦观众。

我为了继续锁定杀害我父母的凶手,潜伏在了这个组织里,甚至还成为了其中的一位外围接待员。

不过我并没有潜伏太久,因为我实在是不太喜欢他们的那种没有美感的残杀手段……所以,我直接把这个俱乐部的所有人全都杀了。”

“嗯,听起来很顺理成章。”夏洛克点了点头,不过他知道,应该还没有结束,因为到这里,还没有出现‘狗血’的元素。

果然……

“然后,我就发现,我的父母其实是这个组织的首席行刑官。”

“……”夏洛克沉默了。

华生自觉荒唐的笑了笑:“哈哈,当时我和你是差不多的表情,不过还有更加狗血的事儿;

那就是……我救出来的那几位幸存者,竟然开始疯狂的谴责我,甚至还有一个人拿起刀,想要捅死我。

其中的原因是我之后才发现的,原来,这个俱乐部所有的受害者,其实全都是自愿的,他们有的是欠下了一屁股的债,如果能在这里死掉,那么就会有观众为其偿还所有债务,避免他的妻子儿女被卖到黑窑里当奴隶。还有的干脆就是没有办法再生活下去,想用自己的生命给家人一个更好的未来,甚至干脆有的人就是已经得了绝症,其实不杀他,也会一点点的死在昏暗的出租屋里,总之……我没有救他们,而是把他们生命最后一点价值给剥夺了。

哦,至于那个杀了我父母的人,其实是一个受害者的家属,他的妹妹死于我父母的手中,但是他不知情,以为他的妹妹是被绑架的,所以冲进了我家,放光了我父母的血。

最后我当然也找到了他,发现那时候,他拿着自己妹妹的死换来的钱,娶了一个老婆,我告诉了他这一切,然后当着她老婆的面,放光了他的血。”

华生就这么平淡的说着,其实他说的故事脉络很清楚,但是其中的黑白对错,却混乱的一塌糊涂。

“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不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更捋不明白谁该死,谁不该死,所以我参军去了前线,在前线当然也发生了一些事情,不过都和今天说的这件事情无关,因为直到我离开前线,依旧弄不明白。”

说到这,他终于把面前的酒一饮而尽:

“我知道帝国底层民众的生活,这样的一杯酒,价值15便士;我也知道泰晤士河对岸贵族们的生活,他们几乎每一顿都有牛肉吃;我更加知道在我们谩骂他们的高傲和铺张浪费的时候,贫民窟里的人也在用同样的语气骂我们,因为15便士如果换成黑面包的话,足够一个正在长身体的孩子吃上四五天。

我不是在评判谁对谁错,我只是有些害怕,因为如果真的这样类比下去的话,难道那些把人们的生命当成表演,然后愿意为此一掷千金的人们,也是对的?

那我杀的那些人到底是该杀,还是不该杀?我到底做的对,还是不对。

好在最终我发现,其实我在意的不是对错,也没有必要辨别对错,我说了,我是一个追求美的人,而世界上最美的事物,除了南丁格尔阁下之外,其实不是对错,而是公平。

你刚才问我,为什么要请你喝酒……其实你不如问我,我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要公平,我不想再去分辨是非对错,平民和贵族,穷人和富人,好人和坏人,教廷和政府,我只是想要这个世界都变得更加公平一点,这样,我应该就会觉得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比现在要美味一些。

至于你,我的朋友,你似乎有这个能力,所以那天我要请你喝酒。

而今天……依旧我请。”

夏洛克没有接话,他只是静静的望着华生,目光被更加炫目的光所侵染,一时之间分辨不出那其中的情绪。

这个看起来温文尔雅的医生,无疑有着最精致的外表,最绅士的礼节,最残忍的手段,他肯定算不上一个好人,只能说,他是一个极为矛盾的人,所以没有人能想到,他对于美丽的定义或者是追求竟然是这个样子。

不过追求这种东西,一旦有人愿意为之坚持,愿意固守,那么就会变得格外的值得敬畏。

夏洛克端起了酒杯,无奈的笑了笑:“真是不想承认啊,但是……我勉为其难的敬你一杯吧。”

“谢谢。”华生道。

于是,在这迷乱的光影之中,两个酒杯碰撞在了一起,轻响被音乐淹没,他们举杯齐眉,一饮而尽,不过就在那酒水**漾的掩盖之中,这两个人的眼睛不约而同的透过杯子,望向了酒馆阴暗处的两名酒客……

那两个人看似没有什么不对,但是腰带勒的太紧了一些,紧紧贴敷着肚皮,这根本不利于喝酒,反而利于别着某种东西,例如……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