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雪时拿了解药回荣国公府去验,长卿看过后才敢放心添着些粥给宣老夫人喝下。

宣玉跪在地上被众人围绕着,犹如凌迟,就连宣玥也气鼓鼓地盯他,他眼神闪躲,垂着头再不敢抬起。

可毕竟是宣老夫人如今唯一的亲孙儿,瞧他将才一瘸一拐地走进来,便是谁也不敢再多指责。

过不多时,长卿取了宣老夫人额上手上的针放进药盒,请着所有人出房门才开口:“老夫人需静养着,晚上再喝些药膳便能醒来,诸位放心。”

“便都去歇着吧,老夫人身边自有我守着。”

除崔雪时外的其余人都走了,宣玉怯怯地躲在葛氏身后一起去了后院,长卿露出个和善的笑容,“崔姑娘也去歇歇吧,你的面色不太好。”

“我去备些补身子的参汤。”

“多谢长公子,你一来就让你忙着我府上之事,倒是我待客不周,应当请公子见谅才是,参汤就不必了,公子去歇息,由我守着外祖母便好。”

崔雪时要转身往屋内走,长卿忍不住攥住她的手腕,回想起那夜她在定州山上就他时的场景。

那年的她很爱笑,许是有父亲在身边看起来难免会活泼肆意些。

沈府的葬礼一过,她就和沈家二房的沈南瑾定了亲,定亲那日好些说得出名的武将都来了,个个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但崔雪时半分都不怯场,轻松应对那些个要讨教崔将军武力的将军。

远靶射箭,她每每都能射中十环;同男儿打马球,她次次进球最多;投箭入壶,她总是一轮就能领先。

她确实和定州风土所养出来的女儿家不同,好似是她身上的自由感太重,便像一匹脱缰的野马永远拴不住。

直至…她嫁为人妻,长卿见过她眼里的绝望,但依旧对活下去万分渴望,即使身受重伤,也打不灭她的心火。

又直到听闻她的死讯,沈家人说她毒害了沈家老太太,是以自尽赎罪,他的那颗长生丹终究没能护她长生。

而今,她既清醒地同沈南瑾退了婚,却是又和沈家人搅在一起了,好似那前世打不破的魔窟。

前世他在沈府后院也是这样攥住了她的手,问她:“沈夫人…长某能帮你什么?”

她脸上毫无血色却更像个病美人,娥眉蹙着:“能劳烦长公子去宣家帮我的母亲点一盏长明灯吗?”

他没有忘但也没去,事后才恍然大悟,崔姑娘这是要他去宣家搬救兵!

可他当时没听出来,只觉得有些于理不合,毕竟女子娘亲的长明灯只有子女和夫或妻才能去点。

他不想让崔姑娘又被人误会,陷入无法解释的漩涡!可他偏那么笨,偏偏在她尸骨入土才明白!

他后悔不已,饮了自己琢磨一生的毒药。

既未成汝事,便以命相赔。

“长公子。”

崔雪时的声音唤回了他,见她盯着他的手看,长卿缓缓松开,“抱歉,是我失礼。”

崔雪时见青峯还在旁边,若叫他们家醋主知道长卿只是单纯拉她的手腕,只怕是又要醋上天…

为了不必要的麻烦,她清清嗓子高声说:“…是挺失礼的,若叫旁人看见,恐生误会,我与沈太师已定亲倒是无事,若是误了长公子往后议亲怕是不好。”

见长卿脸色沉下去,表情所展现的难受就像是憋急了尿,找不着地儿撒。

崔雪时笑着,悄声:“我开玩笑的。”

“还是我守着老夫人,也好多看看她的气息,若是毒性催出来了,也需我施针,要是崔姑娘不放心,和长某一起守着?”长卿也开玩笑。

她不敢,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先不说沈阙生气,就是外祖母醒了也要指着她说道一番。

她可夜里来替长卿,也不能和他待在一间屋子。

崔雪时:“那还是…劳烦长公子了。”

“不必如此客气,崔姑…”

“崔姑娘崔姑娘,这天下谁人不知公子你眼前这位是崔郡主,公子若再叫姑娘恐怕失了身份和规矩。”青峯忍不住了。

觉着自己光在这儿站着就喝了好大一壶不刮油还忒腻的绿茶。

长卿的容貌确实还不错,清清瘦瘦,半高不矮,小白脸,标准的。

长卿侧目看着青峯,走到他身旁足比青峯高了一个头,他什么话都没说,挥袖走进屋里。

青峯不服输地踮起脚,嘴里闷哼:“不懂规矩!”

替主子撒气,崔雪时是看出来了,笑着摇头拍了拍青峯的肩。

正想着先去处理宣玉的事儿,刑部陈柯就跑了进来,在她面前低声:“上头判了宋鸢流放,说是近来快到中秋,不宜再见血。”

崔雪时挑眉,双手紧握,区区流放,怎能抵消前世她那碗毒酒?

“若是在流放前,她病死了呢?”

陈柯眼神一变,晓得崔雪时想做什么,他笑道:“这便是她自己的造化。”

“陈尚书,烦请你能带我去大牢,为她送行。”

“陈某马车在外,崔郡主请。”

青峯也跟着出府,长卿立在屋子里,透过窗牖看出来,捻了捻将才捏过崔雪时手腕的手指,“幸好…没有喜脉。”

……

刑部大牢阴暗潮湿,满是血腥之气,沉重铁门紧闭着,生了锈的囚笼铁栅栏,有几声呜咽,有几声凄厉哭喊。

也有几声是在看到崔雪时到来后的欲望渴求。

陈柯领着崔雪时走进大牢深处最后一间牢房,这里黑得瘆人,外头还特意安排了几个守卫。

守卫见陈柯带着人来便点起了烛台,牢房内,宋鸢蜷缩在角落,通身黄绿衣裙杂着黑泥。

难看得像蔫了的白菜。

崔雪时提了一壶酒一步步走进去,来时她特意去衣阁买了套衣裳,全身的赤红,亮得惊人。

鞋履也是赤色的镶玉鞋,连这酒壶也套了根粗红绳。

赤红鞋踩在宋鸢眼前的地上,宋鸢猛地抬起头,“崔…崔雪时!”

“是我。”崔雪时艳唇一勾。

宋鸢理了理散乱的长发,拍着身上的泥土坐直,就是不想让崔雪时觉得现在的她很落魄。

她提了提口气,“哼,你现在很得意吧,在沈家是我搅得你退婚,看着你滚出沈府却又攀上了沈太师,可惜我作为卢筱筱时,没空对你出手。”

“要不然你早就成为上官序尘的囊中之物…和我一样成为他的妾室!”

“你是不是喜欢我?”崔雪时皱紧了眉头,要不然宋鸢怎么什么都想和自己一起呢?

前世抢了沈南瑾,偏要用茶言茶语拼命将她留下,成日一口一个姐姐姐姐的叫着。

今生利用卢家小姐的身份成了世子侧妃,还是想着要与她共做姐妹,这不是喜欢是什么呢?

宋鸢懵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