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房内,满屋子的红,红烛红墙红帷幔。

李秀娘一如既往地安静地站在那里,面朝着贴满了喜字的墙,透过红方巾,看着那荧荧烛光。尽管还是白日,新房内的烛火却早已点燃。她便这样安静地站着,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了她自己。

大奶奶将李秀娘送进了新房,便转身走到门旁,对着站在门口的香草说道:“你是秀娘陪嫁过来的丫鬟,以后便还是由着你伺候她吧。”

香草连忙福了福身子,恭敬地回答着:“是,大奶奶,奴婢一定会照顾好小姐的。”

大奶奶满意地点了点头,有些歉意地对蒙着盖头的李秀娘说道:“秀娘呀,你还得顶着盖头忍耐一会儿。我马上便叫人把清儿送过来,让他来给你揭盖头。”

一直沉默不语的李秀娘这才转过身来,发出除了事发时那一声惊呼之外,第一个声音。

“让奶奶CAO心受累了,秀娘心里颇为过意不去。”

甜美的声音中夹带着温柔和轻快,完全听不出这场意外为她带来了什么困扰。

大奶奶微微颔首,即便在小辈面前,她的礼数也周全的很,不容旁人说出任何不是来。

大奶奶离开后,香草便阖上了房门。大奶奶门外见房门紧闭,便冲着对面屋门口,早已悄然等候的李大爷招了招手,轻声唤了一句:“快来——”

李大爷连忙迈步过来,娘俩顺着楼梯噔噔噔上了阁楼。二楼原本李云清的房间大门敞开着,菡笑正守在屋内,见到大奶奶和李大爷上来,连忙招呼着。

“老爷,大奶奶。”

“怎么样了?”李大爷紧张地问着。

菡笑尽管是个丫鬟,但却是李云清从小贴身伺候着的,在这李家的地位也不一般。倘若是按照规矩来讲,这以后李云清随时都会将她收入房中做通房丫头的,保不齐,还会成为妾侍。所以这菡笑从小便认定了自己定然会成为大少爷的房中人,对待大奶奶和李大爷,那都是以看着婆家长辈的目光去看待的,少了一些对主子的恭敬,却多了几分对长辈的尊重。

“大奶奶。”菡笑上前拉上大奶奶的袖口,满脸都是心疼和紧张:“刚刚大少爷说他头疼、恶心,还咳了血出来。这……这可如何是好?”

话音方落,大奶奶和李大爷同时变色,原本还带着一丝庆幸和侥幸的表情完全被凝重所代替。

事情怎么会落得如此严重的地步?只是砸到了下半身,头只是磕到了石阶上呀。为何他会头晕恶心,而且还咳血?

大奶奶惊得,整个人顿时没了魂,失神地走到李云清躺着的榻前,倚着床边坐下,颤巍着手抚摸着李云清的脑门,一声声唤着李云清的名字。

这是长孙,是真真的**,是嫡长子。这是大奶奶亲自点头同意的婚事,出了差池,她这个做奶奶的心里比谁都不舒坦。

“清儿啊,清儿。别唬奶奶了,奶奶这不是把秀娘给你娶了回来了吗……”

大奶奶一声声唤着。李大爷在一旁面露悲色,望着自己的爱儿。

“面如白蜡,一脸将死之相。我

儿恐怕凶多吉少,凶多吉少呀!”李大爷说着话,眼泪这就下来了。他举着袖子擦拭着眼中的泪,尚未等眼泪擦干,却见大奶奶转身一记清脆的巴掌便掴在了他的脸颊上。

“胡说些什么?给我过去,一边去,别碍着我的眼。”大奶奶压低了声音,唯恐陷入昏睡中的李云清会听了去似得。训斥了李大爷之后,心里尚觉得不舒坦,便起身推搡着李大爷,两人一前一后便出了屋子。

大奶奶声音压得愈加的低。出了门,不但有丫鬟婆子,还有那些碎嘴的下人,说话都要斟酌仔细了,稍有不慎,被人听了去,那便止不得被人传成了什么样子。

“你是怎么了怎么了啊?你跟我说!你读的那些书都有些什么用?啊!教训别人一套一套的,临到自己遇见了事情,你就不会说半句好听的话吗,啊?我养你这么大,你都不知道安慰安慰我吗?难怪你参加了几十年的科举,至今还只是个秀才!”

大奶奶越说声音越大,这么多年来的辛酸和恼火一并发泄了出来。尽管李大爷已经四十有三,但在大奶奶面前,却唯唯诺诺不敢吭声。不仅是因为大奶奶是他的母亲,更因着大奶奶是上一任的掌祠人身份。

大奶奶伸出手指用力地在李大爷的额心上狠狠地点了一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随即又发觉自己竟然动了心火,连忙转身合着双手,嘴里喃喃向佛主告罪。

李大爷便这样失魂落魄地看着自己的娘发火。记忆中,大奶奶从未因任何事情这样大发雷霆过,可见此事非同小可,已经触及到了大奶奶的心窝子。

待到大奶奶告罪完毕,一转身,惊愕发现自己儿子居然站在原地发呆,忍不住提高了声音:“还站在这看着你娘发傻干什么啊?还不快去把那个郎中给我叫来!白天他喝了喜酒,就没给我的清儿好好看过病,现在他该酒醒了吧!”

大奶奶最后那两句,是咬着牙从牙缝中勒出的这么一句话来,李大爷眼看老母的身子摇摇欲坠,竟似随时要倒的样子,嘴里忙诶诶应了几声,亲自跑下了楼,去寻那郎中。

大奶奶人在阁楼上,李云清的房门前,眼里的泪已经不受控制地下来了。李大爷刚刚那几句话在她的脑海里转着圈的响着,好似带了回音似得。每转一圈,大奶奶的脸色便灰上几分,真是越想越心惊,越想越不安。她用力地摇了摇头,试图将脑海中那不好的念头甩开。

***

华灯初上,灯亮烛红。

郎中在将李云清送回到李家大院之后,帮他换过了包扎伤口的软布之后便离开了。却没直接回家,而是转向了别处。这李大爷出去找郎中,一找可就是小半天,直到整个清远灯火通明了,方才将郎中请回来。两人风风火火地从大门进入,毫不避讳地直接冲上阁楼,那蹬蹬蹬的脚步声吸引了香草的注意力,她将新房房门欠开一条缝儿,扒着门缝等着外面的动静。

郎中上了阁楼,来到李云清的面前,先是扒开他的眼皮看了看,又捏着李云清的下颚,瞧了瞧他的喉咙,接着又去板着李云清的腿,前后左右晃悠着,看着倒像是一回事。全套做足之

后,郎中便转身,伏在案上写下一方子,然后将桌上早先准备好的两包草药递了去。

“这两幅药马上熬了给他服下。明日,按这张方子给他抓药,每日早中晚三道药,我会每日来给他针灸一次。”

李大爷接过药方子,大奶奶依旧有些不太放心似得凑上去看了一阵子,这才小心地收好。

“郎中,我儿经常呕吐,又是怎么一回事呢?打不打紧的?”李大爷趁着郎中在,赶紧问出心中疑惑。

郎中不甚在意地回答:“磕碰到了头,头晕、恶心是在所难免的。”

大奶奶闻听此言,略微放宽了心:“如此说来,清儿呕吐不打紧吧。”

郎中摇了摇头,伸手在颚下胡须上捋了两下,答:“不打紧,一副药下去,便再也不会吐了。”

大奶奶连忙让身边伺候的婆子去熬药去,趁早止了李云清的呕吐才好。不然的话,她这一颗心,总是揪着难受。

……

香草在厨房那里讨了点吃的,用檀木托盘擎着,心事重重地推开新房的门,走了进去,将擎着的吃食放在红布蒙盖的喜桌上,望着坐在那里纹丝不动的李秀娘,满脸担忧。

“小姐,吃点东西吧。这一天你什么都没吃,切莫饿到了自己。”

李秀娘隔着盖头微微摇晃了下头,声音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我一点都不饿,什么都吃不下。今天一天,我仿佛做了一场噩梦一样。”

香草十指交扣在身前,搓着褂衫的前襟,有些不满地开口:“我觉得老天肯定是把小姐嫁错人了。要是小姐嫁给的是云睿少爷,今天恐怕就不会发生这么倒霉的事情了。”

李秀娘终于有所动作了,她忙不迭地将盖头掀起一半,有些紧张地叮嘱着香草:“香草,这样的话以后千万不要再提了。今天所发生的一切,难道你没看出来吗?云睿和大奶奶还有云清都是一样的,他们都是善良的好人。如果今天没有他们,我的处境……还不知道会是怎样。”

李秀娘的声音有些落寞,可她的话却提醒了香草。香草这才觉察到了后怕,声音都有些不稳了:“是呀,我一想到白天的时候小姐被那些人骂,心里就特别的难受。”

李秀娘生怕香草再说出什么来,惹下自己的眼泪,那就太不吉利了。她连忙打断香草的话:“好了好了,事情已经过去了,你就别再难受了。去看看云清少爷怎么样了。”

香草连忙摇头:“那可不行,大奶奶让我在这陪着小姐的。”

“可是我现在不需要你陪了。”李秀娘强忍着心中的委屈,刚刚香草的话勾起了她对日间的恐惧和难过,尽管香草是她娘家陪嫁过来的丫鬟,可她还是不愿在别人面前落下眼泪。

许是觉察到自己说话口气有些重了,李秀娘缓和下情绪,重新换上温柔的声音:“你去帮我看看云清少爷怎么样了,回来告诉我个信儿。”

香草闷闷不乐地嘟囔着:“好吧。”便转身出了门,去打听李云清的情况去了。

李秀娘这才将蒙着的红方巾重新放下来,再次遮挡住自己的表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