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爷连比划带说,神情有些激动,把李云松弄得却是哭笑不得。他憋了半天才回答:“我这不是不讲道理,我……”
“那你说……”李大爷手一扬,又打断李云松的话。他手一指祠堂,整个人都散发出不满的味道来。
“你刚才说你一个人出这个钱,那就是说,不让其他的李氏子孙出这个钱。你不让其他李氏子孙出这个钱,那不就是说这整个祠堂就是你一个人的了么?”他双手做出一个完全奉送的动作,然后双手一摊:“那这里哪有道理可讲?”
他这话说不上是有道理,但也说不上是强词夺理,只是用他理解的方式去解读李云松的做法。因着李三爷一直有心争夺这掌祠人的身份,李大爷对整个后李的戒备心都出奇的高。无论对方好心还是歹意,到了他这里,都变成了不怀好意。
“我……我这是为他们着想啊!”李云松理出无奈的笑容来,却又无法对李大爷说太过严重的话,毕竟李大爷是他的长辈,又是掌祠人身份。就算两家再不合,可也要尊重长辈,懂得规矩。
李云松继续说下去:“现在朝廷这粮饷和匪饷都从农人们身上征收,他们本身就很穷,我是真的为了他们着。”
生怕李大爷会就此发脾气,李云松又赶紧追加了一句:“当然了,如果他们有钱愿意捐,我也没说不让他们捐啊!”
李大爷手一指李云松的鼻子,又强行打断他的话:“你都说了你一个人捐,那他们还捐什么?”
他这也是心里一肚子气,没处发泄,巧了这李云松自己撞到了枪口。李大爷连带着一大早从那些接喜人身上惹来的气就都朝着李云松一个人发泄了出来。
李云松气得都笑了:“你看你看,我这好心反而惹出是非了。”他看了看李三爷,希望父亲出来说句公道话。
“好了好了。”李三爷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再不出来说句话岔开这个话题的话,李大爷不知道要嚼到什么时候呢。他一拦李大爷,把他想说的话拦了回去:“好了好了,咱们还是进去说去。”
李大爷状似无奈地凌空点了点李云松,李云松则更加无奈地摇了摇头,一行三人这才进了外跨院的屋子。
李三爷头前走着,李大爷和李云松后面跟着。李三爷头也不回,负着双手在背后说道:“世昌呀,你的心思三哥明白。我看这样吧,这次修祠堂的费用还是按照老规矩办,全族人捐献的方式筹集,能筹多少就算多少。筹够了呢最好,筹得不够,由云松补上。怎么样?”
李大爷朝着李三爷一挑大拇指,这时候三人也走到了外跨院屋子里,挑拣了椅子坐下。
“三哥呀,那再好不过了。”终究是长了一辈的人,说话办事比起李云松来要圆滑许多,也能让李大爷接受。他扭过半个身子对李云松说道:“云松啊,民贵君轻。你现在千万不要小看了老百姓!为什么现在民乱四起?朝廷越剿匪,匪越多?那是因为他不把老百
姓当人看,失去民心!这失去民心,早晚要出事儿!”
“呵呵。”李云松假意地笑了下:“大叔这真是身在桃园心系天下呀!”
因李三爷比李大爷年长,故此李云松称李大爷为叔,因他排行老大,所以才会称呼他一声大叔。
“明年大考,祝大叔能够脱白挂绿、早登龙门。做一个济世安民的栋梁之臣!”
尽管李家经商,但因大奶奶亡夫李家太二爷当年护国有功得到了皇上的重赏,所以这整个李家都以能考取功名进朝为官为荣。李三爷便满心希望李云睿能够去考取功名,而不是一辈子只做富甲一方的商宦。
不知李云松是有意还是无意,可这话分明触了李大爷的霉头。他从十七岁那年开始便想子承父业,考取个功名,可考了几十年了,每三年便会特意抽出时间来去参加秋闱,奈何李大爷xing子急躁,根本无法用心读书。童试考八股文和试帖诗倒可以应付过去。可等到了秋闱的时候,考得却是那策问和经义,他是无论如何都过不去。因此,到现在依旧只是个秀才,永远脱不下那一身白衣,更别提穿上乡试第一名代表解元身份的绿衣了。
但越是这样的人,却越在乎身份。平日里李大爷便总是依着自己是秀才身份,说起话来引经据典,三令五申三纲五常,句句不忘八股文。可他心中那份遗憾却永远都弥补不了了。早年李太二爷以文采韬略退敌,护国有功,可他怕是九泉下不知,他的儿子竟是个几十年考试却只得了秀才身份,再也无法考取到其他功名了。
李大爷听了李云松这句话,活像吞了一只苍蝇一样,喉咙里和心窝子里都不舒服。他翻了翻小眼睛,脸上尽显难以言喻的尴尬。
“云松啊,我知道……我知道你这些话是在讽刺我、看不起我。没关系!我秀才还是愿意把这些话当成正话听。我就不信,我秀才每次考,我都能倒霉滴碰上那些糊涂的考官!”
李大爷喜欢以秀才自称,实在是他的身份特殊,自称掌祠人有点显摆的味道,自称族长,他又管不到后李的事情。可他又行大,也不能自称大爷,因此便以他多年来未曾改变的身份——秀才自称。
他的话音落下,却欲盖弥彰地左右看看李三爷和李云松,后者二人却耸着肩膀露出笑容来。只是不知笑得是他所说的糊涂的考官,还是笑他这么多年依旧没有自知。
李三爷双手互cha在袖口里,端着肩膀一阵好笑。不等笑过便开口:“世昌啊,你这才有我们李家传下来的骨气。”他身子不动,掏出一只手来,侧身对着李大爷竖起大拇指,却根本不去看对方。只是继续说道:“下半年我们云睿也要赶考了。这样,到时候你们叔侄二人一起去考,为我们李家争回个大功名!”
李三爷摇头晃脑,表情认真,可说出的话却似褒实贬。而李大爷也不知怎地了,许是因为平日里李三爷一直很稳重,鲜少这样开玩笑,他便当了真。一拍胸脯,壮气
冲天向李三爷保证着:“三哥,你放心就是了。云睿跟着我,肯定不会落榜。”
他的表情无比认真,绷着一张脸,竟就与他背后墙上供着的祖宗画像一个模子刻下来似的。李三爷忍着笑,看了一眼外面正在打扫庭院的仆人们,压低了声音问道:“我听说喜田也在跟你学四书五经吗?把喜田也带上……”
李大爷仰着身子哈哈大笑几声,倏地站起身,嘴里应道:“好!很好!三哥,你说的没错。这次就把喜田也带着,那些糊涂考官看不上我,没准啊,会对这个喜田,加以赞赏。好,就这么定了,好不好?”
李三爷没想到自己有意揶揄在李大爷听了去竟然以为是真的提议,心里憋着笑,却不好说什么。有心想要阻拦,却听得李大爷朝着跨院屋子外大声喊道:“喜田呀!”
喜田正抄着扫帚在院子里打扫着,听闻李大爷呼叫自己,连忙高声“哎”了一声,拎着扫帚往李大爷等人所在方向看去。
“喜田,来来来!”李大爷朝着喜田招手。喜田连手中扫帚都顾不上放,就这样双手托着扫帚几步跑到了台阶上。好在那门窗都四敞八开,也不需要进屋子就能听清楚几个人讲话。
“喜田呀,我举荐你,今年参加院试,先中他个秀才。啊——”
喜田一听,顿时痛快地应了一声:“好——”心中当没当真,却又是另外一回事儿。
好字尚未落音,就见李云锦从祠堂大门外一路跑了进来,一边跑一边喊着李三爷和李云松。
“爹、哥——”
李云锦跑得有些急,到了屋子里已经气喘吁吁。他双手扶着膝盖上方,好是一阵喘,这才算匀了气。
“爹、大哥……”他顿了一下,竟然都没招呼一声李大爷:“??的武馆送来封急信,让大哥火速回去。”
李云松从小练武,大了之后并没有子承父业做商宦,而是在??开了一处武馆,收了一些学徒弟子,每日CAO练的倒像模像样。此次因李云睿大婚,这才特地从??赶了回来,原本想着无事,可以在家里多待上一段时日,却不曾想竟然忽然来了急信让他回去。
他连忙向前几步,侧着身子从李大爷身边经过,到了李云锦的面前。
“可曾说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略带紧张地问。武馆一向没有什么事情,而且那边也有负责人,按理说,若是一般的小事,断然不会惊动他的。
李云锦连忙从袖口里掏出那封加急的信递了出去,面色凝重:“信就在这里,好像是有关我们贡茶的事情。”
李三爷蹙了蹙眉:“这武馆怎地还和贡茶拉扯上关系了?”
李云松此时已经接过了那封信,看了李三爷一眼,后者微微点了点头,他这才神色凝重地拆开来看。只瞥了一眼,便拉了李三爷一下,父子三人连忙一起从跨院的屋子里走了出去。
身后,李大爷望着那三个人的背影,若有所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