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氏织布厂刚把一批布匹装上车，便忽然闯进来了一群人。这些人都是巡捕，一个个都带着枪，着实把织布厂的员工们吓得不浅。陆老板是见过这阵仗的，自然不害怕。他气定神闲地走上来，问道：“不知各位来这里是有何贵干啊？”

巡捕头领道：“我们来查一查账目，看看是否漏税。”

陆老板笑道：“这账目怎么是巡捕来查？”

“少废话，把你们的账本都拿出来，我们要仔细查查。”巡捕头领朝陆老板摆了摆手。

陆老板亲自取来了账目，尽数放到桌上，又命人去倒了几杯茶送过来。他走到一旁，见一名年纪轻轻地巡捕正站在太阳底下，并不似别的巡捕那般嚣张，坐没坐相、站没站相，便走过去说道：“快去里边避避太阳。”

小巡捕摆了摆手，笑道：“不了，我就在外头守着。”

陆老板亲手捧过一杯茶给那小巡捕，问道：“我们是纳税良民，怎么无缘无故来查税？”

小巡捕道：“有人揭发你们向游击区偷运粮食和药品。”

陆老板忍不住笑道：“我们赚钱还来不及呢，哪里来的闲工夫。”

话音刚落，巡捕们先后走出来，对陆老板道：“厂子没什么问题。”

陆老板端着一张笑脸，把人送走了。他再次回来的时候，莫姚正从车间里走出来。她看了一眼走远的巡捕，对陆老板道：“我琢磨着厂里有内鬼，无端端的，怎么会有人揭发我们呢。那周其润常来进购布匹，我怀疑就是他安排下了内鬼。”

“你和漪笑似乎都不喜欢这个人，他是南京国民政府的人？”陆老板问道。

莫姚嗤之以鼻：“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这段时间我查过他，他借着开成衣铺的幌子在为日本人购置米粮，是个十足十的卖国贼。”

陆老板吃惊地张了张嘴，下意识看了一眼身边的员工，只见大家都各司其职，倒也没有什么可疑的。

莫姚道：“来日方长，是人是鬼，早晚是会露出来的，陆老板不必心急。”

然而莫姚万万没有想到，她同陆老板说的这句话竟是成了永别之词。因为陆老板在当晚便遇害了，他在回家的路上遇上劫匪，被劫匪刺中了要害，当场毙命。

漪笑听到噩耗的时候，刚准备去百乐门。她吃惊地张着嘴，实在难以置信。毕竟陆老板是有些功夫在身的，这些年在游击队里东征西走，体格并非一般人能比。他会被劫匪所杀，漪笑实在是不敢相信。

莫姚也是无法相信，陆老板何意的身手，别说是一个歹徒，就算是十个，也未必是他的对手。所以她觉得陆老板的死或许同告密者有关，白天有巡捕来查账，晚上陆老板就遇害了，这件事未免太过蹊跷。她想了想，说道：“我要是没猜错，定是周其润干的。这段时间他来厂里进货，总是贼头贼脑的，加上他现在在为日本人做事，想要邀功也是有可能的。”

漪笑不解：“可是这和杀陆老板有什么关系呢？陆老板同他无冤无仇，莫非是日本人授意？”

莫姚道：“我估计周其润是想赌一把，如果老板死了厂不倒，他一定相信真老板很快就会浮出水面。”

漪笑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心想着如果这件事真是周其润所为，那恐怕周其润已经发现这家工厂是自己和莫姚所开了。漪笑道：“好在我之前把账目都做平了，否则这次只怕得连累不少人。”

莫姚道：“如果周其润当真盯上我们了，只怕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这人反正是个祸患，依我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他如今可是日本人的人，一旦有个三长两短，日本人必定会彻查到底，到时候必然会查到我们这里来，依我看还是以不变应万变微妙。”漪笑摇了摇头，并不赞同。

这一次，莫姚为顾全大局，并没有冲动。她听从漪笑的建议，暂时不动声色，先等着厂里的内鬼上钩。这段时间，工厂暂且停止给游击区供货，安分守己一段时间再做打算。

周其润原以为陆老板死后，工厂的真老板一定会急于来接手，没想到很快就被陆老板的儿子继承了。他气得在原地打转，冒险杀了陆老板，没想到居然换来了这样一个结果。

阿信匆忙从外头进来，见周其润在原地走来走去，忙说道：“少爷，郭老板娘有请。”

周其润一听到郭曼月找自己，忙打起了精神。他迅速套上西装，命阿信备了车，就赶去百乐门了。

这会儿还未轮到漪笑上台，百乐门里的客人也不多，三三两两地坐着，听着台上的歌曲，一副了无生气的样子。周其润往台上台下扫视了一圈，并不见漪笑，不由地有些垂头丧气。

郭曼月穿着一身水红色的旗袍从一间贵宾室里走出来，她挽过周其润的胳膊，笑道：“怎么才来？老板们都在等你呢。”

周其润笑道：“看样子我来晚了，自罚三杯怎么样？”两人就这样说说笑笑地进了贵宾间。

漪笑从有一件空置的贵宾间里走出来，她飞快地往周其润进门的那间贵宾室看了一眼，只见里面坐的都是一些时常出入百乐门的熟脸人。周其润与这些人混迹在一起，而这些人又都是郭曼月的追求者，这样的关系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之后郭曼月跟着周其润离开了百乐门，两人依旧挽着手，不知去向。漪笑唱罢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多钟了，她换过衣裳下了班，莫姚等候在百乐门不远处，是来护送漪笑回去的。她见漪笑从里面出来，赶紧从一辆黄包车上跳下来，说道：“刚才妹夫来我的住处找你。”

漪笑问道：“什么时候？有说什么事吗？”

“他给你带来了一包一口酥，还有一包糖栗子。”莫姚说着便将东西交给了漪笑。

漪笑捧着那热腾腾的糖栗子，仿佛是捧着林邱哲的一颗赤诚之心，她忍不住笑道：“我哪里吃得了那么多。”

莫姚道：“吃不完也得吃，那是人家的一片心意。”

漪笑含笑点了点头，随后轻声道：“我把与周其润和郭曼月接触过的人都画下来了，改天二姐若是有空，去我那儿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