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圣剑刺入心脏的小丑, 仍保持着疯狂的狞笑,没人知道他是否还活着。
天国之门展开,就像是功率强大的扫地机吸附灰尘, 小丑的身躯被暴风吸走,带去永远不能返回的亚空间。
“也许他会和小丑兽很有共同语言呢。”最是憎恶黑暗的阿岳长松一口气,“如果他还能活着到那里。”
阿岳根本没有把小丑当做人——那个可怕的家伙, 身上散发的恶意竟然比他们见过的恶魔兽和吸血魔兽还要更恐怖。帕尔崔丝说他是黑暗生物,阿岳不能更赞同。
神圣天使兽抬起右臂, 圣剑自动归位。尽管眼前这个黑色的家伙看上去没有敌意, 但他和吸血魔兽过于相似的身形,还是让它保持警惕,挡在了菲奥娜前面。
“别冲动。”阿岳叫住它, 不断地将蝙蝠侠的样子与记忆中朦胧的身影作对比,“我们好像见过这个人, 小光说的……韦恩?”
这种一见面就被扒马甲的事,仿佛并没有牵动蝙蝠侠多少心神。
神圣天使兽的警惕,阿岳和太一的打量, 帕尔崔丝的惊讶, 他都视若无物。
他走向他的女儿。随着距离逐渐拉近,他都能清楚地看到,她正在治疗一个倒地的女孩, 手却还维持着握剑的动作,身体不可控制地颤抖。
他每走一步,她的头就要往下低一分。
她在害怕。
蝙蝠侠能解读她的情绪, 菲奥娜却混混沌沌, 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此刻又该说什么。她的脑子里只能不断回闪, 蝙蝠侠从不杀人,蝙蝠侠从不杀人。
“这个女孩……应该就是你们的同伴美美。”
她的声音像是漂浮在空中的断线气球,连自己都掌握不了,“她没事了,只是力气还没恢复。至于花仙兽,它体内的数据被破坏,等回到基地后再想办法吧。”
菲奥娜身着白袍,又在施展力量救人,如果忽略掉她袍子上的点点血迹,她真是自带圣光光环的圣洁牧师,谁都要赞叹她的善良与慈悲。
那样,谁也看不出她亲手用圣剑刺入了小丑的心脏。
是的,她在发泄,她完全可以用法术,这样她能离得远远的,不让鲜血溅到她纯白胜雪的牧师袍上。
但她还是这么做了,她主动向神圣天使兽借用圣剑。
她的右手还沾有黏腻的血液,顺着指尖向下滑落。
这是无可辩解的罪证。
她害怕了,她不敢抬头,别说与蝙蝠侠对视,就连盯着他披风的一角都让她感到恐惧。
脸颊边传来清凉的触感,大概是湿纸巾类的东西,正在擦拭她被小丑溅到的血液。
动作绝对不算轻,他擦得很认真,那架势仿佛要把她脸上每一个毛孔里的污垢都清理干净。
家里几个男孩都是皮糙肉厚,蝙蝠侠没意识到自己的手法有多重,直到菲奥娜的身体不由自主向后退半步,他才留意到她半边脸都红了。
“还是这么娇气。”
蝙蝠侠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波澜,变音器下沙哑的嗓音也传递不了任何感情。他在接下来的动作倒是轻了一些,勉强也称得上温柔吧。
菲奥娜还是很紧张,她也想和蝙蝠侠说点什么,大脑中的这道指令却无法发送给喉咙。
除了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还在跳,她身体的其他机能似乎都不约而同罢工了。
她听到蝙蝠侠说:“抬头,闭眼。”
好像是他的话比自己的大脑更容易掌握身体的控制权。菲奥娜乖乖抬起头,眼睛也闭得紧紧的,先是听到一阵按压声,接下来是冰凉的**均匀喷洒在她的脸上。
闻起来是酒精的味道。
这张与布鲁斯?韦恩极为相似的脸,终于展现在他本人面前。
难怪杰森那
时不太高兴呢。
“伸手。”
菲奥娜又乖乖伸手。她恍惚觉得,自己怎么这么像听到主人号令,就做出相应动作的小狗勾呢?
右手的清洁也是同样的程序。有了经验的蝙蝠侠放缓了动作,大概是开0.5倍速擦拭菲奥娜的手指,没有放过任何一处细节。
菲奥娜几欲张口,又闭上了嘴。蝙蝠侠轻叹一声,“想说就说吧。”
他以为菲奥娜会解释,或者说点别的,他都想好该怎么回答了。
她说:“你把我的指甲油擦掉了。”
红色的,前天刚涂。蝙蝠洞出品的湿纸巾,好强。
……行吧。
蝙蝠侠镇定自若地继续擦,开始反思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对于刚见面就给他一个巨大惊喜的女儿,布鲁斯很难说明白此刻的心情,却不意外她会有这样的行为。
牧师这个词带有浓重的宗教意味,她的力量来源于生命之神,而小丑杀过的人早已数不清了。
她杀死小丑,不但不会违背教义,甚至很大概率能受到嘉奖。
就在刚才,她的身边有八片翅膀的天使,这种生物听起来就是邪恶的对立面;
又有她的导师帕尔崔丝在一旁,据布鲁斯之前的了解,她的代号是银色神官,作为圣光的代言人,她的眼里更是容不下黑暗。
杀死小丑,在他们眼里是绝对正义的举动,就连旁边那个男孩都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
菲奥娜的意志力比起普通人算是坚定,但面对她本来就想杀死的人——
哥谭几乎人人都想杀死小丑,只是能不能做到的问题——又有这几位的引导和带动……
小丑如果不死,那才是怪事。
他给菲奥娜的两只手都喷上酒精后,又拉着她转了一圈,三百六十度环绕喷洒消毒。菲奥娜还是低着头,看上去是在认真观察他今天穿的鞋子。
父女俩又回到了相对无言的氛围。除了菲奥娜的身高突涨外,似乎与四年前相比毫无变化。
大约是他们之间散发的既熟悉又陌生的气场太过奇特,阿岳和神圣天使兽默默走远,还不忘带上昏迷的美美和花仙兽,去太一身边继续研究数码世界大门。
帕尔崔丝也不想打断别人的父女团聚,只是安静地站在原地。
隔着兜帽,蝙蝠侠不太熟练地抚摸她的头顶,以前只能到他胸膛位置的小菲奥娜,现在都能够到他下巴了。
“都长这么高了。”
在菲奥娜的记忆中,与父亲这样稍显亲昵的接触是很少的。
她绷直的身体每一处都在无声地表达她很紧张,喉咙处发出一个嗯,都像是用尽全力。
这是异世界,耳麦里没有阿福的声音,刚才那句长高了又已经掏空蝙蝠侠的家常话库存。现在是晚上,他连谈论天气的机会都没有。
……真是最糟糕的情况。
他还在冥思苦想接下来该说点什么,菲奥娜的手指悄悄戳在他的手臂上,接着是一股舒服的暖流,在他身体的每一处脉络中游走。
菲奥娜的视角里,显示蝙蝠侠生命值 1498,后面还有很夸张的一部分处于灰色被锁定状态,比她最开始查看过的任何一个复联成员都多。
她看着蝙蝠侠的名字后跟着一长串的debuff,施展了一次祛病术,灰色的部分有所减少。要想完全消除,大概还需要……几十次吧。
虽然技能是瞬发,但她的法力值是有限的。
感觉到蝙蝠侠正在看着自己,菲奥娜又惶恐地低下头。
“抱歉,我自作主张……”
她只是习惯了替身边的人治疗,复联成员各个身体倍棒,托尼更是夸张到被白纸割伤手指都要大声喊她的地步。
但她忘了,蝙蝠侠非常抗拒别人不经许可擅自行动,尤其是对他,对哥谭做些什么。
这是今天的第二次了。
“呃……”蝙蝠侠沉默片刻,动作生硬地拍拍她的肩,“不需要道歉,你做得很好。”
布鲁西宝贝当然可以很轻松就哄得年轻女孩高兴,但对待情人和女儿的心态是完全不同的。
就算全哥谭都知道布鲁斯风流,在菲奥娜面前,他还是一个笨拙的、小心翼翼的父亲。
菲奥娜这些年听过很多很多的夸奖,她不再是会为了别人随口一句鼓励就心情激动的孩子了。但如果鼓励表扬她的对象是父亲——
她承认,还是有些久违的心跳加速感。
也许是蝙蝠侠拍她的那几下动作还是太重,将她的理智又拉回现实。
她一团乱麻的脑袋像是死机后恢复的电脑,缓慢地清理垃圾文件,逐渐重新运转。
“杰森呢。”她小声询问道,“他是不是……他好像来过。”
“他在哥谭。”
“他确实来过。”
双方都避开了死亡和复生的敏感字眼。蝙蝠侠有所停顿,又接着说:“我是从阿卡姆过来的,所以没带他们。”
这个空间通道,似乎还带有自动筛选功能。在他赶到时,看到那些工作人员围在蓝色漩涡旁边,却好像都忽略了它的存在。
这就是他并不急于让太一立刻关上电脑的原因。如果稍后还有其他人能越过空间,他还可以试着分析它的筛选规律。
“他们”大概是指韦恩家的其他人,菲奥娜附和性地点点头。
又没其他的事情可以聊了。
也许是想结束这样尴尬的沉闷气氛,也许是想着迟早都要面对,菲奥娜捏紧衣角,声音细微若蚊子叮咛:
“我……”
“小丑,死了。”
她到底还是说不出她杀了小丑。严格意义上来讲,被拖进天国之门的小丑不知死活,但菲奥娜和蝙蝠侠都知道,那件事根本无关紧要。
最重要的是,她完成了杀人的动作,小丑也无法再活着回到哥谭,这些都与蝙蝠侠的原则相悖。
还不知道红头罩存在的菲奥娜,以为自己是韦恩家唯一一个叛逆者。
父亲会不会对她很失望?
这里不是纽约,她脚下踩着的,是凡尔赛宫,是巴黎的土地,法国境内没有死刑。【1】
蝙蝠侠没有责怪她,也没有宽慰她,他只是问:“菲奥娜,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夺去人的性命很容易,你已经掌握了这样的力量。只要你愿意,你可以主宰他人的生死,这种错觉会将你拖进真正的深渊。”
“你刚才在害怕。”他一针见血地指出,“菲奥娜,你是害怕我,还是因为杀人而恐惧?”
她或许会有担心被父亲责怪的心理,但不足以让她的大脑失去思考能力那么久。真正震慑着菲奥娜的,是终结他人生命后强烈的罪恶感。
即使他是小丑,即使他杀过无数人,帕尔崔丝和神圣天使兽都能毫无负担地解决他,但菲奥娜不行。她永远无法忘记,那是一条人命。
“我……”
太多问题了,太多信息了。
菲奥娜讷讷道:“我不动手,他会杀了阿岳的。”
“八翼天使未必打不过他。菲奥娜,即使没有你的帮助,他也能对付小丑。”
“是你想杀他。你的导师也许给你下了指令,但那只是诱因。”
“最想杀死小丑的人,是你。”
一语中的。
他托起她的下巴,强迫她直面自己的视线。菲奥娜的眼神四处闪躲,他就在指腹处用力,提醒她集中精神。
“你长大了,菲奥娜。你得面对这一切,不要逃避。”
他是菲奥娜的父亲,承担着教育她的责任。他可以不在意小丑的死活,但菲奥娜不能把这一切归咎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最单纯的白纸,最容易被墨染黑。
菲奥娜的心跳得很快,蝙蝠侠用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背。
“放轻松,大口呼吸,不要紧张。”
“我是你的父亲,相信我,好吗?”
最后一句话似乎带有蛊惑人心的魔法,她的心率真的因此平缓。
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到她只要稍稍往前迈一步,就能扑进他怀里撒个娇。
——但她的手和脚,都属于被动封印状态,就像是被一颗螺丝钉在那。
是的,她是最想杀死小丑的人。
在猜出杰森死亡的真相后,在目睹格蕾丝逐渐失去生命后,她无数次绝望地想象,哪怕是绑上炸/药包,能和小丑同归于尽呢。
菲奥娜鼻头微酸,在滑落的眼泪中承认:“我想杀他,是我想。”
“我……我不明白。”她哽咽着,为自己,也为杰森问他,“哥谭的法律没有死刑,但法律就一定是对的么?我杀了小丑,世界上少了一个为非作歹的坏人,是我做错了吗?”
蝙蝠侠用大拇指擦去她的眼泪,手套的触感不比丝巾舒适,甚至称得上粗糙。
“如果不能重建一个新的秩序,就不能急于毁掉现行的规则。再坏的秩序,也好过没有秩序。”
“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在听到小丑的恶劣行径后,都会赞成你杀了他。他们会赞美你是为民除害的英雄,感激你的正义,将你捧上神坛,然后呢?”
“你会杀死下一个坏人,收获更多的掌声。法律不能做到的事,你可以,你将成为求助无门者最后的稻草,成为民众朴素正义观的寄托。”
“菲奥娜,你知道舆论这个词,有多可怕吗。”
菲奥娜是聪明的孩子,她一点就通。蝙蝠侠的描述委婉而隐晦,真实经历过舆论伤害的她,却能构建出最可怕的画面。
谁在乎真相?谁会去仔细衡量,这个人的罪恶是否真的不容于世,连一点点改过自新的机会都没有?
蝙蝠侠了解他的孩子,即使多年未见,他依然知道她有着怎样一颗善良柔软的心。
他不杀人,和不愿意让菲奥娜杀人,是截然不同的理由。他以堕落自我警示,却要以光明揭开现实的残酷面纱。
“好好想一想,菲奥娜。”
他迈出这一步,将她抱进怀里,像是在哄还是小孩子的她。
“我在这。”
这种父女间的温情还没持续多久,至少蝙蝠侠还没等到菲奥娜伸出手抱他,八神太一就在另一边大声喊:“菲奥娜,你爸爸打电话来了。”
菲奥娜身体一僵,本能地就想当鸵鸟,但蝙蝠侠并不想配合她的不听不看不知道。
他转过身去,说出的话让全场都能听见:
“注意你的用词,她爸爸在这呢。”
纽约的那个,叫养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