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啦?”李拾月回过头,亲了亲沈沉的眼睛,“怎么醒了?”

“没怎么,睡不着了。”沈沉语气闷闷的说。

李拾月把热乎乎的醒酒汤递给他,“喝一点儿吧,我刚刚冲好,我偷偷尝过了,味道很不错。”

沈沉松开李拾月,接过醒酒汤,喝了几口。

“怎么样,头痛不痛?还会不会难受?恶心吗?”李拾月坐在他身边,低声问,“我这个身体,应该不太会喝酒,我平时几乎不喝呢。”

李拾月一说,沈沉感觉头有些痛了。

他按了按太阳穴,笑了一下,“你的酒量确实不太好,不过我平时也不喝酒,酒量也好不到哪里去。”

“哼哼,以后我们就是不会喝酒二人组,也好,喝酒误事,还是少喝。”李拾月半开玩笑地说。

沈沉没有应声,又喝了几口醒酒汤。

很久后,他抬起头,说,“醒来之前,我做了个梦。”

“什么梦?”李拾月问,“噩梦还是美梦?”

“肯定不是美梦,”沈沉说,“大概算噩梦吧。”

“那你想跟我说吗?”李拾月问。

沈沉没吭声,把杯中的醒酒汤全部喝完后,才开口道,“我梦到了很久以前的事,那时候我刚刚成为世锦赛的蝶泳世界冠军。”

“你那时候一定超级风光吧?想想都觉得好厉害,我看过你那时候的视频,真的帅炸了,”李拾月说道,“所以你做什么噩梦了?难道做梦自己在疯狂练习,累得醒不来?如果是这个的话,确实是个好可怕的噩梦。”

沈沉苦笑,摇摇头,“我梦到了,我……”他僵硬地张了张嘴,“我父亲,他在我夺冠之后,找上门了。”

李拾月一怔,“梦里吗?还是现实?”

“现实,”沈沉疲惫地说,“我是在世锦赛结束后第二天回国的,第五天请假回了家,也是在第五天,重新见到了他,他不仅找到了我所在的小区,也找到了具体的住址,上门来要钱。”

“要钱?他怎么这么,他怎么好意思啊!”李拾月原本是想说“怎么这么不要脸”,可想到对方终归是沈沉的父亲,这么说似乎不合适,于是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沈沉冷笑一声,“是啊,够不要脸的,对吧?”

“所以你给了吗?”李拾月问。

沈沉垂下眼,“给了,他是个很不讲理的人,据说是靠一些非法手段发家的,发家前就是个街头混混,也没什么文化,我妈年少时嫁给他,单纯是因为他长得非常帅,追我妈又追得很凶,没看清他的真实面目。”

沈沉叹了一口气,继续说,“这么一个不讲理的流氓,一无所有之后,是很疯狂的,我妈妈害怕他做出些对我不利的事,就同意给他钱了。当时找了律师,协议每半年付一笔生活费。”

李拾月不问都知道,那一定是一笔非常高昂的天价生活费。

只为了堵住一个老流氓的嘴。

为了避免和他有交集,沈沉和沈安如商量后,两人下套让他签下了离开中国继续去国外的协议,只有他离开中国,沈沉答应他的生活费才会生效。

为了那笔钱,他答应出国,毕竟就算在国外,这些钱也够他过上十分富裕的生活了。

那些年,沈沉比赛、代言、接拍广告的很大一部分收入,几乎都拿给了他,负担他在国外奢靡无度的生活。

尽管这样,沈沉也不觉得后悔,花钱买清净,挺好的。

李拾月心中不是滋味,握住了沈沉的手,“你现在还在给他付钱吗?”

“没有了,”沈沉说到这儿,如释重负地出了口气,低低笑了起来,“他死了,三年前,在我认识你之前,就死了。”

李拾月有些诧异,“死、死了是……?”

“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死亡一周才被邻居发现的,”沈沉说这些的时候,看起来异常平静,“吸毒过量,警察打电话过来,我和我妈都没有去当地,就授意他们把他火化了。”

“活该,不是吗?反正我听到这个消息,一点儿都不难过,我为什么要为一个人渣的死难过?我巴不得他能早点去死。”嘴上说着狠话,沈沉的表情却并不凶狠,反而覆盖上了一层浓酽的无力和悲伤。

当时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确实觉得畅快,觉得舒服,甚至觉得高兴。

但随着时间推移,他偶尔想起这件事的时候,一些被他刻意遗忘掉的记忆,会突然涌入他的脑中。

那是他更小的时候,小到才上幼儿园吧,有时候放学,是这个男人接他的。

他会把小小的沈沉架在肩上,路过各种各样的路边摊,抬头嘻嘻哈哈地问,“儿子,吃哪个?爸爸买!”

沈安如从来不让沈沉吃这些地沟油,沈安如的手艺也远比地摊更好,可年幼的沈沉总是难免被这些垃圾食品吸引,总会要一串铁板鱿鱼或者冰糖葫芦之类的东西。

真有多好吃吗?肯定是没有的,可那种偷摸放纵的感觉,让小小的沈沉觉得很刺激。

他和沈沉玩闹起来,总是没有分寸,会把沈沉用力高高抛上半空,要“飞”好一会儿才能再回到他怀里那么高;

沈沉第一次游泳,据沈安如说,还不到两岁,他提溜着沈沉的脚脖子,二话没说就把他扔进了儿童泳池里,连个救生衣都没有穿。

他的这些没有分寸的行为,时常吓得沈安如心惊胆战,那次游泳事件,沈沉更是直接呛了好几口水,险些溺水昏厥。

可却也是因为那么危险的一次,让沈沉喜欢上了水。

他从来就不是普通的孩子,面对危险,第一反应永远是刺激,而不是躲避。

“哈哈哈哈,这就是我的儿子啊,多像我,富贵险中求!”那个没什么文化的男人,胡言乱语地说道。

沈沉一点儿都不想承认,自己和游泳结缘,是因为他。

该死就该死在这里不是吗?

明明是个抛妻弃子,和别人远走高飞的人渣,明明只应该恨他,可他又做过些让沈沉眷恋怀念的屁事。

那些屁事,是沈沉最渴望的,爸爸的感觉。

既然是个人渣,为什么不人渣到底呢?

为什么直到最后,他都不够爱我。

却又让我觉得,曾经被短暂地爱过。

偶尔怀念这个人的自己,让沈沉觉得无比恶心也无比痛恨,因此他时时刻刻想着当年被抛弃、无助地站在门外的景象,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要恨他,只是恨他。

不恨他的沈沉,就像个背叛了妈妈的叛徒。

所以他拼命游泳、拼命练习、拼命摆脱身上和那个人相像的影子,拼命长成足够让人仰视簇拥的太阳。

“后悔吗?那天抛弃了我。”

他自始至终想要证明的,只有他不应该被抛弃这一件事。

对谁都是一样的。

回过神来的沈沉,已经被李拾月紧紧抱在怀里了。

她亲吻着他的额头,抚摸着他冷漠的脸颊,温柔地和他头抵着头,“我如果能更早一些认识你就好了。”

“不要自责,不要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李拾月说,“放过自己吧。”

沈沉闭上眼睛,靠在李拾月怀中,极轻地啜泣了几声。

“沈沉,对不起,三年前,我应该跟你把话说清楚的,如果说清楚了,我们也不会分手了,对不起。”

“不用对不起,都过去了。”

往前走吧,把所有不甘和阴霾抛在今天。

往前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