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六年已过,这六年间发生了很多事。

比如岑父升迁,从县令变成了郡守,他们一家搬离崇县,将崇县连同书院一起交给心腹打理。

比如岑吟别的方法推行很成功,大家亲手用更差的田种出更多的粮食后,新的方法果然如岑父所料般迅速推广开来。

比如岑吟别后面又搞出了掠子,收割速度非常快且便捷,只是崇县多水稻,也并不是每年收割是天然水稻田都会干,所以用的不是很多。

但是岑父和伊师估计,这个东西拿去北方种宿麦的地方应该会非常好用,也是利民利器,只是如今没找到合适的时机和人选推广过去。

还有水车,经过岑吟别连着三个月的改装实验,在就连伊长息都开始怀疑自己师妹是不是因为年龄尚小心性不定玩物丧志后,岑吟别终于折腾出了水车,或者说筒车。

这个筒车比起已有的桔槔更加完善,形状和原理和后世的水车已经非常相近,大大方便了黔首灌溉农田。

如今,岑吟别在周围,也算是远近闻名的贤者,私塾中很多学生也非常爱戴这位让他们能读书的人,甚至到了不能听到别人说岑吟别坏话的地步。

比如几年前,有一男子与自己的友人在酒馆喝酒,喝多后口不择言,又逢岑吟别当时名声很大,就说了不少污言秽语。

这年代还有游侠风气,崇县虽不像燕赵之地的人那么重义轻生,但也不可能任由他人侮辱自己敬佩的贤人,当场就有几个人站了出来,把那个男子揍了一顿,还将其拖去见官。

岑父看到人的时候,那个人的脸都已经看不出本来的样子了,他见状也没重罚,罚了些钱财就把人放走了。

结果那个人回去后发现,自己家屋顶被人砸了一个窟窿,问邻居,邻居却很冷淡的说“不知道”,一副不愿搭理他的样子。

甚至不止邻居,崇县其他人对他也爱答不理,私底下也有不少人骂他忘恩负义,说要不是有岑家小娘,他哪来那么多钱与人出去喝酒,居然还背地骂她,简直是竖子行径。

那人最后无奈,搬离了崇县。

这事后来被岑吟别知道了,她非常惊讶,甚至有点心疼那个男子。

“这样做是不是太过分了?只是说了我几句而已,我又不会掉块肉。”

旁边的苏凌听完,扭头面无表情和伊长息吐槽。

“看来我们的大贤人对自己在外头风评如何完全没感觉啊。”

岑吟别:“诶?”

见岑吟别不明所以,伊长息轻笑着轻轻敲了敲她的头:“因你的方法,如今的崇县大部分人都能吃饱,甚至能存下余粮,即使偶尔天道不好庄稼收成不好黔首也能过下去日子。

“那些孩童也因你能识字,会诗书,崇县学风甚至比中原更为鼎盛。

“昔年孔圣人因有教无类,收了三千弟子而称为圣人,如今你也是如此,甚至还帮黔首解决了温饱,被称为贤者受人尊敬有什么可惊讶的?

“这还是在益州,若是在燕赵之地,那人能留下命来都是祖上积德。”

岑吟别:“可我没有如孔圣人一般教那些人什么道理,只是让他们识字了,我甚至都没有亲自教他们。”

苏凌非常惊讶:“都这样了这你还不满意吗?吟别你不会真的想当圣人吧?”

岑吟别无语:“倒也不是,我只是不明白,我明明没做什么,为什么他们这么崇拜我。”

岑吟别是真的不太明白,她不是没有出过门,只是如今黔首在她眼里还是过得很不好,所以她不觉得自己所做有多厉害。

伊长息摇摇头:“师妹,这些对于来说,可能不是什么大事,甚至只是举手之劳,可是你的举手之劳,改变的是那些黔首的一生。

“你知道益州其他地方是如果形容这里的吗?”

见岑吟别茫然摇头,伊长息笑着说。

“人人尊孔孟,家家诵诗书①。学风鼎盛,远胜大楚诸地矣。”

苏凌也跟着翻了个白眼:“如果不是那些人尊敬你,怎么每次你出门买东西那些人都会给你挑最后的,或者偷偷多塞给你,县令的面子哪有这么大。”

顿了顿,他小声补充:“没有说岑公不是的意思,我只是说那些人都是因为你,不是因为你的父亲才这样的。”

伊长息和苏凌的话,让岑吟别第一次明确意识到,自己真的有在改变家乡。

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拉着两人的袖子往外走。

“听说秦先生家的果子熟了,快走,我们去偷秦先生家的果子。”

伊长息也在跟着笑,他也知道岑吟别现在心情好,嘴动了动,到底没把劝告的话说出口。

罢了,大不了又一起抄几天书。

除了这些对民生的改变外,岑吟别比较可惜的是,“浸种法”目前来说无法让黔首自己知道温度,虽然确实有用但是无法推行。

另外岑家的纸也买的很好,以品质好花样多,在京城都很畅销,价格一度非常高,让岑吟别终于有钱去搞玻璃了。

玻璃烧制还是很难的,岑吟别在失败多次后,终于搞出了透明度合格的玻璃,但是由于玻璃成本还是太高,目前来说只能当宝物送到中原售卖,卖的时候专挑大世家,才终于像穿越小说那样实现暴利。

另外岑吟别还搞出了糖。

虽然现在已经有糖了,但一般是麦芽糖和粗制砂糖,后世那样的红糖还没有出现。

岑吟别记得,石灰或草木灰可以沉淀糖浆中的游离酸使某些有机的非糖分、无机盐、泥沙悬浮物沉淀下来利于蔗糖的析出和质量。

所以岑吟别就和工匠提议,在蔗浆结晶前用草木灰处理中和或沉淀,让泥沙悬浮物沉淀下来,还有就是往糖浆中添加黄泥浆提高制糖脱色的效率。

先是拿一小锅试,失败了就调整配比,终于造出了红砂糖。

而根据岑吟别给出的这个理论,工匠们甚至自己搞出了白砂糖。

岑吟别简直热泪盈眶,她想幸好前世自己是理科的,果然老师说的对,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要不是有这个,她把自己卖了都开不起那么多私塾。

是的,后面私塾的规模还扩大了,除了岑家出钱外,伊师也拿了自己的资产进行援助,加上纸张和印刷术的普及,学习成本直线下滑,在岑父成为郡守后,私塾的数目更是进一步扩大。

在红砂糖成功后,岑吟别还根据冰糖的原理,在冬天进行实验,多组对照后终于成功凝结出冰糖。

这些东西,同样在中原以高价畅销,专割各大世家的韭菜,让岑府开私塾的同时,自己也积累了不小的资产。

同时因为那些制造业需要工人,也让黔首多了一条路,连带整个严道郡的黔首生活都好了起来,岑吟别的名声也跟着扩大到了整个严道郡。

这年代黔首非常淳朴,巨大的名声也导致现在岑吟别出门甚至要进行伪装,因为一旦被人认出就会被围着塞东西。

那些又都是黔首们的心意,岑吟别不好拒绝又不想收下,对她来说她不缺东西,比起黔首们把这些东西送给她她更希望他们能自己留着好好生活。

但是显然,年龄还不大的岑吟别对上这些完全没有拒绝的余地,她的天生神力也不可能对普通黔首使用,只能手忙脚乱应付,试图把东西还回去。

更过分的是,自己深陷包围圈时,苏凌和伊长息还在旁边笑,特别是苏凌,笑声大到能替他家公鸡打鸣。

好不容易从包围圈中出来的岑吟别看到苏凌笑得那么张狂,气不打一处来,捞起被黔首硬塞的果子就砸了过去。

苏凌笑嘻嘻躲开,伸手准备揽岑吟别肩部,又在伊长息的目光中改为拉袖子。

“吟别你可是贤者,怎么能和我这种普通寒门子弟计较呢?”

岑吟别翻了个白眼:“那你也是名门之后,不也大街上嘲笑我吗?”

说完趁苏凌不备,捡起果子迅速砸了他一下,见成功砸中,才心满意足,转身抱着东西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

苏凌小声嘀咕着说岑吟别“真小气”,弯腰把果子捡起来,迅速跟了上去。

伊长息扶额,他觉得自从自家师妹认识苏凌后,他叹气的次数就额外多。

除了这些外也还有些其他的,比如炼钢、火药和炼盐,岑吟别以前倒是想过,理论她也不是不知道,只是盐铁都是官营,她要是私下搞,南边再远朝廷也能发觉,到时候不仅她自身难保,还会连累父母和师长,所以她一直没敢动这些东西。

武艺方面,六年的时间虽不长,但是架不住岑吟别天赋好又不怕苦,仅仅六年就已经让秦易教无可教,剩下的,就只有刷熟练度了。

岑吟别想着,或许自己该离开,去找自己小时候就想找的粮种了。

不过还没等她和家人辞行,苏凌就先一步来找她了。

六年的时间,苏凌已经从初见的嚣张男孩长成了看着还算稳重的少年,而且因为当年岑吟别一家搬离崇县的时候,苏凌一家也跟着搬了,他们二人也算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感情也一直很不错。

今天的苏凌却是来辞行的。

他说他已经学成,是时候该出去闯**,就走了点关系让人举孝廉,得了个小职位。

说到这里的苏凌笑得很骄傲,一点也不觉得职位太小辱没了自己。

“我并不觉得这个职位委屈了我自己,因为就算是大将军也要从底层做起,你等着吧,我一定能成为大将军,到时候骑着高头大马把你们都接到京城去享福。”

岑吟别锤了下他的肩:“你好好保重自己才是,我可不需要你接,我自己也可以靠自己去京城的!”

想了想又补充:”我师兄也不需要,他也很厉害,他要是愿意当官的话我们说不定早就去京城了。”

苏凌很不服气,嘟嘟嚷嚷着:“什么嘛,伊长息那家伙有什么厉害的,武又打不过我,文又比不过你。”

岑吟别敲了敲他的头:“这话说的,难道你就打得过我了?而且师兄哪里不如我了,论诗书典籍,还有识人的本事,师兄比我厉害多了。”

“那有什么用,论为黔首做事,他哪里比得上你。”

苏凌小声嘀咕道,见岑吟别挥着拳头,他面露委屈,但是还是乖乖闭嘴了。

原本淡淡的离别愁绪,被这样一闹,也散的差不多了,苏凌笑了笑,摆摆手。

“不和你贫嘴了,过几天我践行宴,记得一定要来。”

“知道了——苏,大,将,军。”

几天后的践行宴,岑吟别准时赴约。

还专门挑了把短刀,送给了苏凌。

“上来战场要小心点,活着的大将军才是大将军。”

苏凌把玩了下短刀,当着岑吟别的面收了起来。

“放心吧,我很惜命的,毕竟我可是要重振苏家,名垂青史的人!”

除了岑吟别之外,伊长息也去了。

好歹也算青梅竹马,伊长息和苏凌虽然不是很对付,但是对方要离家从军,伊长息还是有些担心,特意给挑了块护心镜,亲手交到了苏凌手上。

“可定要平安归来。”

苏凌接过护心镜,抱了抱他:“谢了,虽然我一直觉得你脾气太软像个女公子,甚至还怀疑过你和吟别是不是生错了,也嫌弃你有时候过于啰嗦。但是我们好歹这么多年情分,以后我当了大将军,还是会回来接你的。”

伊长息:“……”

岑吟别还在旁边拱火:“一句话气死我师兄,阿凌,不愧是你。”

伊长息瞪了苏凌一眼,又无奈的对岑吟别喊道:“师妹。”

苏凌摸了摸鼻子,见伊长息不准备追究,正色道。

“长息,你也是有才之人,如果可以,我期待和你在京城重逢。”

伊长息闻言摇头:“长息志不在此。”

苏凌翻了个白眼:“我知道,你想和吟别一起为黔首做事,但是长息,你想过没有,你要是当了官,为黔首谋利不是更方便吗?”

伊长息还是摇头,却不愿解释了。

苏凌早就知道了伊长息的选择,也不再劝,而是告诉他们。

“明天我走,你们就别来送了啊,不然到时候你们要是哭了,被人看见,传出去说远近闻名的贤人在城门口大哭,那可就丢脸了。”

岑吟别一巴掌就呼了过去:“你是怕自己哭了丢脸吧。”

但是第二天的时候,岑吟别还是偷偷跑到城楼上去送。

她到的时候,伊长息已经在了。

他们对互相的到来并不惊讶,毕竟多年相处,都知道对方是个什么性子。

岑吟别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后,就站到了伊长息身边,和他一起看着城门口。

苏凌站在高头大马旁,他的父亲在拉着他叮嘱,母亲在一旁偷偷抹泪。见他父亲说完,又上前去补充了几句,他都一一应下了。

他翻身上马,好似准备走了,忽然,他四处望了一圈,然后直直看向这边。

他看见了城门上的岑吟别和伊长息,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用拿着马鞭的手挥手和他们告别。

他们也笑着挥手,而苏凌在得到回应后,又低头去和父母说了什么,然后打马离去,再也没有回过头。

岑吟别和伊长息站在城楼上,直到再也看不到苏凌的背影,伊长息才开口。

“师妹,走吧。”

岑吟别转头,眼前出现一方手帕。

伊长息拿着手帕,明明自己眼眶也有些红,却还是笑着哄她。

“师妹莫哭了。”

岑吟别接过手帕,胡乱擦了擦,看着自家师兄,心想。

算了,还是过几天再和他们说自己要走吧。

又过了几日,岑吟别突然告诉大家,自己要走。

长辈们还没说什么,伊长息第一个就跳出来反对。

“怎么突然要出远门?”

他心中猜测是不是苏凌跟自己师妹说了什么,比如撵蹿着她一起去从军。

岑吟别理所当然的回答:“我以前不是说过吗?我要去南边,还要去西域,找新的种子和作物,努力让黔首能吃饱。现在我就要去了啊。”

伊长息皱眉:“种子的事托人带就好,师妹何必亲自涉险呢?”

岑吟别摇摇头:“师兄,我必须自己去一趟,有些东西只有我才知道能不能用,而且我习武这么久,也确实该出门历练了。”

秦易听完后点头:“吟别所言极是,习武不能闭门造车,她那么好的天赋,浪费实在可惜,出门历练一番没什么不好的。”

伊师也很忧心:“吟别年纪尚幼,若是遇见危险怎么办?师亦不放心她这样出远门。”

伊长息提议:“不如长息陪师妹出门如何?”

岑吟别第一个反对:“师兄你是文士,长时间骑马怕是身体受不了,而且我武艺很好的,秦先生和苏凌都打不过我,到时候遇见什么我自己能打,打不过也能跑,师兄你和我一道的话反而不方便。”

岑父旁观他们争论,听他们说完,才问岑吟别。

“可想好了,一定要去?”

岑吟别毫不犹豫地点头。

岑父沉思了一下,然后叹气:“罢了,待我给你写个名单,若有困难,可去找他们。”

秦易和伊师也赶紧起身:“岑公且慢,易/师这也有些要写。”

又过了半月,岑吟别带着一张长长的名单,还有不少钱财,以及一些信物,背着杆长矛和一套弓箭,衣袖里还藏了把短刃防身。

她辞别了父母与师长,前往了南边临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