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吟别和楚行之在城内转了几圈,又和当地黔首和一些寒门打听了一下,确定当地没什么人值得拜访后,岑吟别就溜去了乡间。
楚行之对此有些不解:“吟别明知停留于此没有意义,又为何还要来这?”
岑吟别:“我想去看看那些黔首,哪怕我现在帮不上什么忙,但是也想了解一下,待日后,我有能力帮她们的时候,才知道从何帮起。”
楚行之了然,然后跟着岑吟别跑遍了整个魏兴郡。
接着他们又去了周围其他几个郡县,都看过后,楚行之坐在马车上询问:“这周围几个郡县情况都大同小异,相信吟别心中应该有了成算,再看也无甚意义。
“此处离京城和旧都都不远,接下来,吟别是想去洛阳看看,还是去旧都长安?”
岑吟别沉思了一下:“我们先去长安看看吧,京城之后再去。”
楚行之闻言点头,也没多问。
马车一路往西,又走了几日,终于到达了旧都长安。
长安虽是旧都,但是当年的宣帝是因为觉得洛阳才是天下中心而迁的都,所以本身建筑完善,经济也很发达。
入了长安范围后,普通黔首和世家子弟的差距越发明显,街道上也多了不少三三两两的锦衣子弟,普通黔首反倒不多,营造出一种繁华的假象。
岑吟别抿唇:“不过是假象而已,这些……”
她想骂世家,但是又想起自己身边的楚行之也出自世家大族,又连忙打住话头。
楚行之好似完全没听出岑吟别的未尽之语:“蛀虫而已,吟别无需在意,若你日后有机会,这些人,只会是你的垫脚石而已。”
楚行之知道岑吟别不喜欢世家,但是在他的观念里,皇帝无论如何也需要靠世家治国,所以即使岑吟别不喜欢世家,自己又出身世家,他也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对。
加上楚行之自己也看不上那些只知道吃喝玩乐,靠家族庇护就能谋得官职,然后毫不作为的蛀虫,自然也不会因岑吟别的言语感到不舒服。
马车继续向长安驶去,一路上,因为岑家马车极具辨识性的车轮,不少路过的人都投来探究的目光。
毕竟之前能在中原看到的岑家的车都是车队,负责运输各种商品,还是第一次出现这种只有一辆的情况。
加上马车的样式,一看就知道里面是坐人的,稍微对岑家有点了解的世家之人皆议论纷纷,猜测里面的是谁,来长安又有何目的。
马车停到了长安城中最大的谒舍前,在周围人皱眉不解的目光中,楚行之从车上跳了下来。
这下那些暗中窥探的世家更为疑惑,毕竟众所周知,岑家这些年虽然赚了不少钱,岑父也算得上有为,官职也不低,但是岑家出身寒门,岑父没有族兄族妹,家中只有一个独女,就是那位闻名天下、被无数人可惜不是男儿身的贤人,伊师弟子岑吟别。
岑母倒是出身扬州世家,只是从未听说过他们之间有往来,哪怕如今岑家家业甚大,扬州那边也没什么动静,更不曾听说他们将族中弟子送往益州。
就在大家疑惑楚行之身份的时候,就见下车后的楚行之没有立刻进入谒舍,而是转身,似乎在等什么人。
在那些按照窥探的世家之人疑惑的目光中,岑吟别从车上跳了下来。
这些那些人惊讶了,岑家、女子、年幼,这几个信息拼凑在一起,很容易得出一个结论:此人是岑家独女,伊师弟子——岑吟别。
没多久,岑吟别可能到长安的消息就被传开,不少世家的人暗示族中小辈,可以多去和岑吟别接触接触。
要知道,岑家是真的有钱,特别是纸这方面,几乎是抓住了世家的命脉,更何况岑家还不止这一项生意。
除此之外,岑父还官至郡守,而且政绩非常漂亮,只要稍微运作,一州刺史不是难事。
而这样好的条件,这样大的家业,不少人都可惜他只有一个独女,但这也同样意味着,如果有人可以娶了他这位独女,那待岑父百年之后,这硕大的家业就全归于那人之手。
更何况岑吟别的先生还是如今天下最有名的名士之一,在这个为官全靠举孝廉的时代,若能有伊师帮忙抬名声,那势必会仕途顺遂,若能求得指点,位极人臣亦不是难事。
可以说,现在的岑吟别就是一个香馍馍,不少世家都盯着,想靠她得到岑家的一切和伊师的帮助。
即使岑吟别尚且年幼,今年不过十四,但是世家可不管那么多,或许在他们眼中,十四已经不小,可以开始谈婚论嫁了。
平时岑吟别一直在益州,世家家族底蕴多集中于北方,对于益州鞭长莫及,最多只能从岑父岑母那里拉拉关系。
但是岑父岑母都不是傻子,世家的打算他们自然看得清,所以基本上都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态度,问起婚事就说要看岑吟别自己的意愿。
反正是独女,岑父岑母疼爱一点大家也理解,推己及人,自己如果只有一个孩子那也定是要星星不给月亮,所以很多人就把注意打到了岑吟别本人身上。
甚至有人暗地里送自家孩子去益州游学,目的就是想去见岑吟别,只是岑家实在看得紧,大部分世家和岑家有无关系,所以至今没人见过。
如今人送到自己面前,那些人哪能放过?哪怕是自诩清贵的大家族,也对自家族中子弟有多暗示。
同时,也有不少人开始调查楚行之的身份。
岑吟别对此还不知情,楚行之原本该知的,但是他老早就离家出走,已经许久没和家中往来,岑吟别扬名那会他在外面乱窜,自然没如同其他人一样接到家中的叮嘱。
但饶是这样,在第五次被一群世家子偶遇拦住,然后拒绝邀请后,岑吟别还是感觉到了不对。
“长安之人,都是这般热情好客的吗?”
楚行之心思一转,便有了些许猜测:“自然不是,他们这般,或许只因吟别你。”
“我?”
岑吟别被楚行之这么一点,联想自己遇上的基本都是年轻的青年才俊,也想到了关键:“可是我今年才十四诶!”
楚行之笑:“十四又如何,只是定下婚约而已,又不是立马成婚,再者说世家之间从出生就定下婚约的也不少,十岁成婚的也不是没有,又怎会顾忌吟别年十四?”
岑吟别目瞪口呆:“你们世家……都这么可怕的吗?”
楚行之疑惑:“吟别何出此言?虽然十岁确实年幼了些,但是自古以来都是如此,何谈‘可怕’二字?”
岑吟别扶额:“女子十岁才开始发育,此时若是结婚生产,必影响女子寿数。
“而且,生长不完全就生子,会非常非常痛苦,又痛苦又影响寿数,还会落下病根,这个过程,女子的想法意见还不被在意,婚后还必须相夫教子,稍有不慎就会被指责,好好一个貌美女郎,最后被折腾到一身病痛。
“这样,难道不可怕吗?”
楚行之把自己代入想了想,沉默了:“若真如吟别所言,此事确实有些罔顾人伦。”
岑吟别:“是吧。
“不过话说回来,照行之你这么说,你也有婚约在身?”
楚行之摇头:“本来是这般的,不过行之自幼不喜束缚,所以在家父为行之筹谋此事之时,行之便离家了。”
哦,原来不仅是和家里意见不和,还是准备逃婚啊。
岑吟别没有继续追问,只是苦恼地挠挠头。
“这样说的话,这段时间我们岂不是都无法安稳了。”
楚行之笑道:“吟别莫要忧心,你这般情况,怕是只有在一个世家多一些的地方,都安稳不了。”
岑吟别叹气:“行之你别幸灾乐祸了,今天的街肯定逛不成了,我们先回去休息吧,之后还有的磨呢。”
楚行之摸了摸下巴:“既然吟别这般不喜,那可需要行之帮忙?”
岑吟别:“嗯?行之准备如何?”
楚行之:“若放出消息,岑家有意和楚氏联姻,加上行之如今又跟在吟别身边,此言更为可信,倒是应该可以逼退不少人。”
岑吟别疑惑:“为何只是‘逼退不少人’?”
楚行之:“总有人不死心的不是吗?况且吟别你如今可是香馍馍,堪称世家联姻首选,堪比符家嫡女与宫中那位圣眷极浓的长公主。
“财帛与权利总归动人心,不愿就此放弃也是常事。
“不过总归会少很多,那些自诩清贵的世家子怕是不会继续打扰吟别了。
“只要不牵扯过大的世家,吟别便能自在许多了。”
岑吟别点头:“好啊,就这么办!”
楚行之点头:“那行之先行一步,行之去安排。”
岑吟别点头,挥别了楚行之。
消息很快被传了出去,第二天岑吟别在窗边看的时候,已经发现周围徘徊的人少了许多。
巨鹿楚氏到底是大族,那些大家族不管是从脸面还是单纯不愿意得罪巨鹿楚氏,明面上应该都不会继续打岑吟别的主意。
至于暗地里如何……那就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楚行之也很满意这个效果:“这般,你我二人今日应该能好好逛逛这个长安了。”
事实证明,楚行之还是乐观了。
两人还没出门呢,就有人来报,说有人来访。
楚行之和岑吟别对视一眼,又看了看自己所在,确实是谒舍没错啊,怎么会收到有人拜访的通知呢?
岑吟别忍不住:“你们世家人不都觉得谒舍是来玩行商所住,过于卑贱,不愿踏足此处吗?”
楚行之摸摸鼻子:“亦有可能有同行之一般之人。”
岑吟别:“那不是说,世家都要面子,哪怕继续打我的主意也不会这么明显吗?”
“若来着真同行之一般,或许不会在意这些外界的虚言。”
岑吟别:……
岑吟别:“我现在开始好奇来者是谁了。”
楚行之:“不瞒吟别,行之也对来者甚是好奇,不知可否让行之也见一见?”
岑吟别点头:“行之当然得在。”
于是来人被请进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岑吟别和楚行之两人。
来人见此明显愣了,但是良好的教养让他很快回过神来,垂首行礼。
“河内许氏,许云君,见过二位。”
“河内许氏?”
“许云君?”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分别属于岑吟别和楚行之。
许云君疑惑地看向惊讶他名字的楚行之:“这位郎君识得云君?”
岑吟别也有些疑惑,歪头用眼神无声询问着楚行之。
楚行之笑笑:“河内许氏许云君的大名,这中原世家谁人不知呢?”
许云君谦虚道:“楚郎君谬赞了,不过是世人的夸大之言而已,无足挂齿。
“倒是岑女郎,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贤名,又将严道郡变得这般繁荣,有德有行,才是真英杰啊。”
岑吟别连忙回礼:“许郎君谬赞。”
接着又是几个来回的商业互吹。
几人吹了几个来回,许云君才说出自己前来拜访的目的。
“云君在家中之时,便时常听闻岑女郎的贤名,如今好不容易得见真人,岑女郎可愿指教一二?”
这意思,是要论道?
岑吟别表情严肃起来:“敢问许郎君要论何?”
许云君:“论天下,论黔首。”
两人谈论了许久,从如今天下的弊端谈到如何改善黔首生活,又谈到如今选官制度的局限性,岑吟别把自己父亲治下推行的考核制度提出来,认为选官就应该这样,不论出身,统一考核,能者为官。
许云君越谈眼睛越亮,最后连就连原本温和淡漠的脸也涌现出些许激动的神色。
“可惜云君今日才得与君相识,若能早些识得君,那该多好。”
岑吟别:“如今也不晚,许郎君若不嫌弃,可唤我‘吟别’。”
许云君也从善如流:“既如此,吟别也莫要拘礼,唤我‘云君’即可。”
两人又客套了几句,眼见天色不早,许云君很识相地起身告辞。
岑吟别假意留两句,然后又亲自将人送到门口,待再也看不见人后,岑吟别迅速拉起楚行之的袖子回房。
“行之,那个许云君,到底是何人?”
楚行之想了想:“许云君此人,在世家之中还是很有名的,虽然比行之小了四岁,但是名声可比行之大多了。
“此人乃河内许氏这一任家主的嫡长子,年少便有‘玉树兰芝,钟灵毓秀,王佐之才’的美誉。
“虽说世家之中只要家主的嫡长子争点气,那下任家主多半板上钉钉。但是如许云君这般,底下有个极受宠爱的亲弟但是自己地位却丝毫不动摇的也还是少数,可见其优秀。
“行之此前只是惊讶,没想到这位居然来了长安,还专门来找吟别。”
岑吟别沉默了:“这么说,他是真的单纯来找我论道的?”
楚行之疑惑,但还是点头:“自然。”
毕竟河内许氏是大楚最大的四个世家之一,家中多文臣,朝中多有为官,四大家族之间盘根错节,一般都是互相联姻,许云君作为下任家主,自然不可能曲岑吟别这样的寒门女。
岑吟别忍不住捂脸:“我刚刚还以为他有什么阴谋,还可惜了他这般才智见解,要是走正路就好了。结果人家真的只是来论道的。”
楚行之沉默了,半响,他笑出声:“吟别不必忧心,你的身份出门在外警惕些很正常,许云君此人又素有美名,相信便是他得知了也不会计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