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一瞬凝滞。

简亭灵的脸唰地红了一大片, 几乎要变成个烤肉架,下一秒就会滋滋作响。

她不敢看柯意之的表情,跟被烫了似的从墙边弹起来, 一把抄起地上的包跟外套:“我休息够了!咱们走吧!”

“……”

柯意之耳根也掠过一抹可疑的绯红,眸光躲闪几下,沉默着点点头,跟着站起身。

尴尬归尴尬, 倒没忘记绅士地为她打开门。

伴随着他俩的脚步声,走廊里的感应灯也唰唰亮起。

柯意之步伐放得很慢, 不露痕迹地照顾着还没缓过气来的简亭灵。

等走到拐角处, 他的脚步更慢了些。

简亭灵十分想要没话找话, 尽快让那股尴尬劲过去。

她抬起头, 正好看见带点暖调的白光,照亮了前方一面长长的文化墙。

最正中是一手漂亮的草书, 红彤彤的四个大字:德艺双馨。

周围还写着很多其他名言,夹杂着几张禅意小画。

“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目光忽然被其中一行小字所吸引,她轻念出声, 偏过头问:“哎,你以前, 是不是很喜欢这句话?”

柯意之没料到她会有这么一问。

眼中惊诧缓缓褪去, 涌上带着星点微芒的潮汐:“为什么这么说?”

他明明戴着口罩, 简亭灵却觉得他好像在笑。

许是灯光的暖调造成的错觉?她解释:“你不是还在新生演讲里引用了这句话?”

柯意之笑得更明显了些。

虽看不到唇角弧度, 可那双凤眸却更妖异几分,漾出潋滟的虹彩。

“你不是没去新生典礼吗?”

他朝她靠近一步, 也直视着墙上那句话。

“这么久的事了, 也记得这么清楚?”

简亭灵被问了个措手不及。

她定定神:“后来又想去了。外面太冷, 礼堂里暖和。不行啊?”

然后一本正经地编起瞎话:“我从小就记性好,也不是专门记你的演讲,初中部那个小姑娘的我都没忘。她的演讲结尾是‘明天会更好’。”

“哦~”

柯意之垂眸看她,有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感,也不知有没有被她细节满满的谎言给骗过去。

但终归是给她留了点面子,没再提这茬。

简亭灵倒忽然想起一事。

“对了,都说到这了,顺便问下,你演讲的时候是不是改了很多?我去礼堂看过演讲稿,跟你的发言不太一样。”

她自顾自地沉浸在回忆里,并没注意到柯意之身形一顿,刹那间移开了目光。

“是我记错了?”

她拿不准,歪头喃喃自语。

“……”

柯意之没作声,眸光闪烁,如迎着夜雾的航船,摇摆不定地落向远方。

也不知过去多久,简亭灵沉浸式看画,都快忘了这个话题。

才听见他轻声道:“不是错觉。”

转过身的瞬间,便被他专注深邃的目光牢牢笼罩,一时动弹不得。

他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注视她时双眸皎皎,如两潭真挚又坦**的月色。

柯意之摘下口罩,形状好看的薄唇微微抿起,一字一句地开了口。

“我在后台拿错了别人的文件夹,演讲的时候,面前只有一张白纸。”

他眉宇无奈地颦起,唇际挑起一丝苦笑。

“那是一场即兴发挥,你的记忆没有出错。”

简亭灵简直难以置信:“那么……”

那么惊才绝艳、滴水不漏的演讲,居然是你的临场发挥?

可她不好意思夸柯意之。她长这么大就没怎么当面夸过人。不夸别人是因为确实看不上,而不夸柯意之则是因为……

总觉得,如果夸了,就像是在承认,自己对他有特殊的心思一样。

于是硬生生将嘴里的话改成:“那么——重要的演讲,你居然能带错文件夹?”

“我也觉得不可思议。”柯意之自嘲的笑意更浓,“当时在想其他事,分心太过。”

“什么事儿啊?”简亭灵想也没想地问。

可话刚出口,就觉得不对。

他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目光看向自己?

难道这个“其他事”,与她有关?

仿佛在印证她的猜测。

下一秒,柯意之又朝她走近了一步。

没了口罩的阻挡,那张被千万人狂热拥趸的盛世美颜,就这样简单粗暴地拍在她视网膜上。

过于好看,过于温柔,以致于一点都不真实。

走廊重又陷入寂静,感应灯雪上加霜地熄灭了。夜色深沉而浓郁,泼墨般涌进来,忠实地勾勒出他俊美得几近锐利的轮廓。

神色掩在阴影里,仅眸间映出几缕星芒。

星光这种东西,远不如看起来那么新鲜轻盈。毕竟群星离我们所在的星球太过遥远,哪怕迅疾如光速,在进入我们眼中之前,也要孤独地在宇宙中穿行漫漫多年。

“因为什么事?”

柯意之重复着她的问题,星辰般的双眸蒙上一层经年累月的疲惫。

他自暴自弃地轻叹了声。

然后忽然抬起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头。

“你还不知道么?”

-

初见那日,初秋的枫叶流焰般明丽,被她衔在唇边吹成小调,流焰烧进那双恣意而英气的黑眸里。

也烧尽了他的理性和自矜。

他站在高高的发言台上,并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些什么。面对着台下千万张稚嫩又懵懂的面孔,眼前却反反复复地闪过她的笑容。

她的歌声清丽慵懒,像披着栀子花瓣的黄鹂。

至今仍在他耳边回旋。

纯黑色的口罩将她下半张脸遮了个严严实实,只能看见那对深咖啡般的黑眸,斑斓地汹涌着几朵浪花。

沉默像雾气一般捉摸不定,迷蒙地氤氲在两人周围。

简亭灵后知后觉地抬起手,落在刚刚被他抚摸过的地方。

他他他……

他刚刚摸了我的头?

向来跟乐谱一样条条有序的思维乱成一团。仿佛一阵大风吹过,所有洁白的纸张都在凌乱飞舞。

简亭灵一瞬怔愣,头脑空白片刻,蹭地浮现出了一个念头。

他拿错了文件夹,难道是因为——

在想她?

“咚”的一声,简亭灵听见自己的心脏开始扑通狂跳。

巨大的喜悦像喷泉般涌出来,带着铺天盖地的幸福感,几乎令她无法呼吸。

难道他、他对我——

而且,还是从高中那时起就开始了?

简亭灵紧紧咬住嘴唇,才没发出什么奇怪的声音。

她双眸一眨不眨,直直看着面前的柯意之,眸间骤然卷起坦率而直白的贪恋。

可才想到“高中那时”,眼前却忽然闪过一些画面。

初见时,她骗他、还恐吓他。

在班上时,她除了上课睡觉就是泡在音乐室,俩人几乎没说过额外的话。

她还嫌学生会的人堕落,指着候明的鼻子骂了一顿。

最后,他俩站在天台约架,他无奈地看着她。

简亭灵闭了闭眼。

自作孽,不可活。她自己都不信,那么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会因为这些回忆,喜欢自己这个异类。

更何况,此刻理智了些,她才忽然想起,他高中时的白月光,“清丽乖巧”、“温柔灵动”,跟她一点都不沾边。

心中的蜜糖忽然被黄连取代,苦得她眼眶都发起酸来。纯黑的口罩下,简亭灵克制不住地往下撇了撇嘴,心里揪成一团。

尽管是自己想得太多。

可是,还是好希望这是真的啊。

古话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那己所欲,是不是就要施于人?

那我是不是也可以,把这份模棱两可的猜测,以及怦然悸动的心跳,照模照样地还给他?

清水般的月华泼在地砖上,那双包在乳白色小牛皮鞋里的双脚,忽然将足尖转向他,微微踮起来。

她根本不敢与他对视,只好垂下头,抬起手,试图往他头顶伸。

素白的手像一只逆着东北风飞舞的蝴蝶,温度冰凉,微微发着颤。

柯意之身形一顿。

然后就看见,那只蝴蝶隔着十万八千里便飘飘摇摇停在了半空,尴尬地不上不下。

简亭灵从未主动与同龄的男性发生过什么肢体接触。纵使做好了万般觉悟,这只手却实在落不下去。

白蝴蝶以一个诡异的姿势盘旋几下,悻悻地不动了。

像朵半蔫不活的花,眼看就要颓丧地垂落。

柯意之却忽然上前了半步。

然后,半信半疑地,朝它垂下头。

下个瞬间,深栗色的发丝漫入简亭灵的指间。

茸茸的发梢像新生的芽。

陌生又轻柔的触感,在她掌心酥麻地融化。

为了迁就她的身高,柯意之将身体俯得很低,垂眉敛眸,像个绅士正在翩翩行礼。

也像是,在对蝴蝶俯首称臣。

他的发丝干燥而柔软,在月下泛起淡淡的金芒。

恍惚间,她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一捧光。

-

一直到被司机送回宿舍区,简亭灵还是晕乎乎的。脚步虚浮发飘,满脑袋塞满肥皂泡泡,很像传说中喝上头的感觉。

一不做二不休,要不真喝点酒,今天这头就白晕了。

简亭灵心乱如麻地拨下一个电话。

十分钟后,阮夏曦赶到,轻车熟路地带她去了一家酒吧。

这家酒吧已经开了三四年,离宿舍楼栋很近,但不归节目组管,自然没装摄像头。选手们偶尔会过来坐坐。

门口挂着一块月亮形状的招牌,龙飞凤舞地写着一行“Fly me to the moon”。

简亭灵看都没看,抬脚走进去。

作者有话说:

嘿嘿,关于白月光的形容当然是个乌龙~后面给大家详细解释!

新开了本预收《玫瑰墨烟》,写油画美人和阴郁大佬的故事~大家感兴趣的话欢迎点个收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