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让定定的看着崔慎,见他满脸的求知欲,不由得略微沉默片刻。

崔慎见状,不由得皱眉道:“还请李兄赐教!”

李让打量了一眼颜师古,见颜师古闭着眼睛满脸苦涩,似乎完全不在意李让和崔慎的谈话。

这才淡淡道:“崔兄可隐瞒身份,附近找个村庄,与村民们同吃同住一个月,当然,村民们做什么,崔兄也做什么就行!”

“嗯?”

此言一出,崔慎顿时有些惊疑不定,诧异道:“这样就能找到答案?”

“能!”

李让肯定地点点头。

其实崔慎想不透彻这个的问题的原因很简单。

他的出身太高贵,不接地气。

只要他去感受一下寻常百姓的生活,他马上就会明白过来,什么叫做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就在李让说完他的主意之后,沉思良久的颜师古也睁开了眼睛。

他对着李让点点头,旋即转头看向崔慎,淡淡道:“在长安附近的村庄里看不出什么效果,你要去就去远一点,去看看陇右,去看看河北,河东,去那些远离城市的地方。”

颜师古的话音落下,崔慎不由得又是一怔。

“老师也觉得,弟子出了问题?”

颜师古摇头道:“不是你出了问题,是老夫出了问题,老夫太心急了,总觉得只要将官学建起来,就会有许多想要读书却苦于没有名师教导没有书籍可读的学子欣然前往,却忘记了考虑大唐百姓要面对的现实,说到底,还是老夫的学问没有学到家!”

“这......”

听见颜师古这句近乎苛责于自己的话,崔慎不由得脸色数变,整个人都变得有些犹疑不定。

李让也有些诧异。

他从未想过,这样的话,竟然会从颜师古嘴里说出来。

这可是颜师古,大唐数得着的学问大家,就连李世民这个皇帝都要执弟子礼的存在。

他的学问都没学到家,那其他人还有学问可言吗?

颜师古倒是神色如常,似乎苛责自己不过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他对着崔慎摆摆手道:“你要去就赶紧去,去了早点回来,老夫和李县侯重新更改一下草案,等你回来之后,便开始正式施行了。”

“这么急吗?”

见颜师古现在就赶他走,崔慎不由得有些不忿。

颜师古面无表情道:“时不我待,你觉得老夫还能活多久呢?”

崔慎微微皱眉,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起身对着李让和颜师古拱手一礼,便缓缓退出了房间,准备连夜出发,去体会一下李让和颜师古说的那种感觉。

望着颜师古和崔慎雷厉风行的样子,李让反倒是有些难为情起来。

他给崔慎出这个主意,主要还是玩笑的成分居多。

说之前他就没想过崔慎会真的按照他说的去做。

谁能想到,颜师古不仅同意了他的主意,反而将崔慎赶去了更远的地方。

老实说,这种教学方式,真是有些出乎他的预料。

目送崔慎走远,颜师古的表情正经起来,他对着赵韵拱手一礼,一本正经道:“李县侯,学问一途,达者为先,老夫思量不周,险些铸下大错,幸得李县侯指点,方才有亡羊补牢之机,还请李县侯受老夫一礼。”

“呃......”

“这个,那个,小子其实也没有做什么,就是提醒颜师一句而已。”

“这个,当不起颜师的礼,还请颜师莫要折煞小子。”

李让有些手足无措,急忙起身朝着颜师古回了一礼。

没法子,不回不行,不敢不回。

颜师古,和老李纲,孔颖达,陆德明等人都是同辈论交。

他一个晚辈,如何能受得起颜师古的礼。

要是传出去了,别人对他口诛笔伐都还好说,他那几位名义上的老师来找麻烦才是最要命的。

毕竟,那几位可不像颜师古这么好打交道!

看着李让诚惶诚恐的样子,颜师古也没有真的让他为难,拱手行完礼之后,便指着案几上的草案问道:“依李县侯之见,这草案是否该废弃了?”

“废弃倒是不至于!”

见颜师古谈起正事,李让急忙摆手否认。

“既然李县侯能一眼看穿这草案之中潜藏的问题,想必李县侯当有解决之法,还请李县侯解惑。”

颜师古忽然严肃起来,让李让还有些不太习惯。

不过,他也没有多想。

沉吟片刻,李让不由得摇头道:“其实在某看来,大唐没必要建那么多官学。”

颜师古微微颔首,问道:“那李县侯以为,缩减几成规模较为合适?”

“七成!”

李让想都没想,便将颜师古预计建成的官学数量砍掉了七成。

颜师古也不意外,继续问道:“如何保留?”

“保留州府级别的官学,县级官学,除了关中之外,其他地方全部砍掉!”

听见李让如此武断的决定,颜师古不由得眼皮一跳。

李然没有看见颜师古的微表情,继续分析道:“正如某方才所说,如今我大唐的教学资源,最大的问题不是官学数量,而是生员,可生员问题,归根结底,还是社会生产力问题。”

“社会生产力?”

听见社会生产力这几个字,颜师古下意识的反复呢喃几遍,随后眼睛陡然亮了起来。

“社会生产力,是,确实是社会生产力的问题,百姓们倾尽全力种一年地,却也只能勉强保证不被饿死,这样的情况下,又岂能指望百姓们送自家子弟上学,可若是家家户户有余粮,就算老夫不建立那么多官学,百姓也会自发的想办法送家中弟子上学!”

听见颜师古一语道破其中关键,李让顿时点头道:“然也,这就是小子为什么要砍掉所有县级官学的原因。

能送家中弟子前来官学上学的,至少都是家中小有家资的,在县城上学还是在州府上学,对他们来说没有区别。

而寻常百姓,就算您把官学建到村子里去,他们也同样负担不起。”

颜师古一脸沉重地点点头,叹气道:“如此说来,老夫想要达成教化天下的宏愿,还真是道阻且长啊。”

李让点头应和道:“有道是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全民教育这样的事情,绝非是一两代或者两三代人能做到的,您老能种下一颗种子,已经很了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