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李让靠近,两人交叉手中长矛,淡淡的呵斥道:“莒公帅帐,闲人回避。”

李让顺着记忆里的模样,生硬的朝两个唐军将士行了一个军礼。

随后一字一句地用略显蹩脚的关中话道:“还请二位通报莒公一声,卑职李让有十万火急的事情禀报莒公知晓。”

两个唐军将士对视一眼,一人拦住李让,另一人蹙眉道:“等着。”

说完,便掀开大帐帘子走进去。

片刻后又折返,对着李让说道:“莒公正在与大将军议事,你先回去。”

李让眉头一皱,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选择继续站在大帐门口等着。

今天他必须见到唐俭向他陈述厉害,因为在原身的记忆里,今天已经是农历的正月三十。

他不知道苏定方具体是在哪一天向阴山发起突袭的,但月份上他记得很清楚,就是二月。

两个唐军降临见李让站在大帐门口,倒也没有进行驱赶,既然他喜欢吹冷风,那就让他吹呗。

“阿嚏!”

又是半个小时过去,李让已经没法控制住鼻腔里的清鼻涕。

终于,在他满是期望的眼光之中,大帐的帘子被人掀开一角。

方老五憨厚的身子钻出大帐,在看见李让的一瞬间脸色便沉了下来。

“瓜怂,不是叫你不要走出大帐吗?”

见走出来的人是方老五,李让只得硬着头皮拱手道:“伍长,卑职的风寒已经痊愈了。”

方老五狐疑的瞥了李让一眼:“痊愈了?”

李让点头:“卑职不敢欺瞒伍长,确实痊愈了。”

方老五越过两位守门的将士,来到李让面前问:“痊愈了你不在帐中休息,顶着寒风跑来这里干什么?”

李让瞥了唐俭的大帐一眼,见方老五竟然能够自由出入大帐,心里忽然有了希望。

他行礼道:“伍长,卑职有重要的事情要向莒公禀报,您能不能带我进去莒公的大帐?”

方老五闻言脸色一沉:“胡闹,莒公正在和大将军商议军机要事,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被方老五这么呵斥一声,李让的嘴里忽然泛起一抹苦意。

果然,在这个时代,身份上的差距比山还要大。

但已经走到这里,李让又怎么可能放弃。

思索片刻,李让咬着牙对着方老五沉声道:“伍长,卑职要禀报的事情关乎着咱们的身家性命,也包括莒公的,生死攸关啊,还请伍长通禀一声。”

方老五的脸上明显闪过一丝不悦:“什么生死攸关,瓜怂尽瞎胡闹,回去,莫要在这给额丢人现眼。”

看着油盐不进的方老五,李让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深吸一口气,忽然转身就走,只是走的方向并不是来时的路,而是似有若无的朝着两个守门的将士靠近。

走到两人前面,李让的脸上忽然露出夸张的惊诧之色,指着不远处的空地上惊呼道:“那是什么?”

二人的视线果然被吸引,李让趁势从两柄长矛交叉下的空子里钻进了大帐。

待帐外三人回神,李让已经钻进了大帐之中。

两位将士大惊:“不好,快保护公爷。”

方老五也被李让的动作惊呆了,不由得气急败坏道:“瓜怂,你闯祸咧,还不快站住!”

门外三人如何慌乱李让已经没心思去管。

因为大帐之内的两人已经朝他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坐在主位上那人须发花白,但容貌俊朗气度儒雅,想来正是大唐莒国公唐俭,站着奏事那人身着重铠,端的是英武不凡,当是此行主将安修仁将军。

二人眼中同时露出诧异之色打量着李让这个不速之客。

唐俭迟疑片刻,开口问道:“这位小兄弟,有事吗?”

李让急忙拱手行礼:“莒公,安将军,卑职有要事禀报。”

话音未落,守门的两个唐军将士和方老五已经冲进大帐,一左一右将李让就地擒拿。

李让没有反抗,而是一脸急切的看着唐俭大喊道:“还请莒公听卑职一言,此事关乎我们所有人身家性命。”

方老五闻言,膝盖一软便跪在唐俭面前,不住的叩首告饶:“莒公恕罪,这瓜怂前几日受了风寒,都烧坏了脑子,还请莒公饶他一命,卑职这就回去好好的惩治他。”

顷刻间,大帐之中乱作一团,挣扎的挣扎,求饶的求饶,擒拿的擒拿。

“放开他!”

一道清朗的声音盖过了大帐之中所有的喧闹,出言者正是主位上的唐俭。

两个将士闻言,不情不愿的放开李让。

唐俭挥了挥手,两个将士只得满脸愤恨的盯着李让,慢慢退出了大帐。

唐俭看向跪在地上给李让求饶的方老五,淡然道:“你也出去吧。”

方老五还想说什么,但安修仁将军快他一步,低声道:“走吧。”

方老五起身给了李让一个警告的眼神,悻悻然的走出了大帐。

片刻之后,大帐里便只剩下唐俭安修仁和李让在内。

李让甩了一下膀子,方才那俩唐军将士那真是一点没留手,李让被擒拿的臂膀处传来阵阵剧痛。

唐俭朝他招招手:“你过来。”

李让走到案几前方,朝唐俭拱手道:“莒公,卑职并非有意冲撞大帐,委实是卑职要奏之事十万火急,这才不得已......”

唐俭出言打断:“老夫知道,你有什么事情,现在可以说了。”

李让直起身子,打量身旁的安修仁一眼,只见安修仁已做蓄势待发之态,显然只要自己有什么动作,他便会第一时间出手擒住自己。

“咕噜~”

咽下一口口水,李让的手心里已经满是汗水。

在这个关头,要说他不紧张那是假的,毕竟他前世今生都是一个普通人,现在陡然见到相当于大唐外交部长的唐俭,在帐里组织好的词汇一下子就忘了个干净。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窘态,唐俭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温言道:“你叫李让是吧,老夫认得你,前些日子受了风寒。不必紧张,老夫不会吃人,你风寒可好些了?”

李让一愣,心里面不安紧张的情绪,竟随着唐俭温和的态度逐渐平复下来,随后陡然对眼前之人生出一丝亲切。

他不得不承认,大人物就大人物,一言一行之间都带着强大的人格魅力。

平复一下心情,李让回过神来,强行控制自己的表情变得严肃一些,随后拱手道:“回莒公,卑职的风寒已经痊愈了,卑职此来,是想提醒莒公,咱们很有可能将要面临一场生死危机,还请莒公早做打算。”

语不惊人死不休,一句生死危机,顿时让一旁的安修仁变了脸色。

唐俭倒是依旧一副风轻云淡之色:“哪里来的生死危机,说说看。”

李让在心里组织好词汇,沉声道:“莒公可知,韩信灭田横之旧事?”

此言一出,唐俭立即色变。

随后忽然伸重重的一巴掌拍在案几上,难以置信的自语道:“李靖,敢尔?”

李让口中所谓的韩信灭田横之策。

即刘邦派遣儒生郦食其游说齐王田横,本来已经说服田横降汉,但韩信认为机不可失,郦食其游说正好会让田横放松警惕,于是举兵一举破齐。

而出使齐国的郦食其最终惨遭田广烹杀,下场可谓凄惨至极。

如今的局势与当年何其相似。

李靖是韩信,颉利是田横,那唐俭是谁就不言而喻了。

看着脸色阴晴不定的唐俭,李让苦笑道:“莒公,代公用兵的本事您比卑职更加清楚,而今我等身在突厥大帐,焉知代公没有斩草除根之虑耶?”

闻言,唐俭眉头紧锁。

他太了解李靖用兵的本事了。

正是因为了解,所以他更加清楚,李让说的事情一定会发生。

换位言之,假如他处在李靖的位置上,也一定会趁此机会除掉突厥这个大唐的心腹大患。

至于一队使者的死活,与国仇家恨比起来根本微不足道,哪怕这队使者的领头人是个国公。

看着唐俭的表情,李让知道,唐俭已经信了自己的话。

但光让唐俭信服还不够,怎么说服唐俭带着所有人跑才是最大的难点。

“咚~咚~咚~”

唐俭的手指无意识的敲击桌面,沉吟片刻后,侧身问道:“修仁,你怎么看?”

安修仁的表情比唐俭好不到哪里去。

先前没有人想到这一茬,只当这是一次寻常的出使任务,但现在这层窗户纸被李给让捅破了。

安修仁本身就是领兵的大将,如何能不知道对于大唐来说,这简直就是天赐良机。

更遑论那位用兵胜他数于十倍的李代公。

遂苦笑道:“莒公,这位小兄弟所言之事,极有可能成真。”

连安修仁都这么认为,那此事就容不得唐俭不重视了。

片刻后,唐俭转头看向李让:“此事,你是如何察觉的?”

如何察觉,当然是从后世的史书上看见的。

但穿越之事李让实在是没办法解释,只得随口胡诌道:“回莒公,卑职历来酷爱读书,这些日子受了风寒在帐中修养,便想着温故而知新,偶然察觉前汉旧事重演,遂匆忙来报。”

唐俭颔首:“不曾想你还是读过书的,前车之鉴,后事之师啊。”

李让煞有其事的点点头,可不是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