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熬过一个艰难的夜,看着最后一截树桩子逐渐熄灭,李让本就无神的双眼更加无神。

寂寞的环境会让一个失去做任何事的欲望。

比如李让,现在他完全不想去再放倒一根圆木。

即便他只需要顺着之前挖出来的坑再挖掘几下,就能放倒一片圆木用来取暖。

李世民对他制裁是多方位的。

不仅隔绝了他获取外界的任何信息,也成功隔绝了他的精神世界。

身体与精神之上的双重囚困,使得李让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最开始那几天,李让心中也有过后悔。

早知道监牢之中的日子这么难熬,他就应该果断认错,然后回太平村好好过日子,从此不问世事。

但现在,他只想守住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

至于认错,可去他妈的吧。

该受的罪都受了,还要去认错,那是脑子有坑。

火堆彻底熄灭,李让表情麻木的取过角落里那最后一壶酒。

这一壶酒,已经是他最后的精神寄托了。

但今天,李让打算将这壶酒饮下。

拧开盖子,闻着酒壶之中的酒香,李让麻木的脸上浮现出些许陶醉。

这些日子,大牢之中提供给他的食物只能保证他不饿死。

所以他一直没敢动这壶酒。

不过现在嘛,无所吊谓,他要用这最后一壶酒,来表达对李世民这个千古一帝的蔑视。

脑海之中思绪翻腾,来到大唐这段时间的经历不断的从脑海之中闪过。

李让没有丝毫犹豫,对着壶嘴就是咕嘟咕嘟一阵豪饮。

巴掌大小的银壶,能装的酒最多不会超过一斤。

这点量对于李让来说,只是洒洒水,完全不足以让他醉死过去。

但有道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一口气喝干壶中美酒,李让人没醉,心已经醉了。

趁着脑海之中的一丝酒意未曾散去,随手将手中的酒壶丢弃,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

未尽之炭做笔,牢狱之墙为幕。

李让开始在墙上晃晃悠悠的留下自己的大作。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

李让一边写,一边念。

李白是个失意人,李让也是。

李让相信,以李白的才能,他失意时,一定还能写出更加大气磅礴的诗词。

但他写不出来。

大家都姓李,这首诗谁来用都无所谓,想必李白知道了也不会见怪。

“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写完最后一句,李让头一偏,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沉思良久。

李让发现了问题所在,李白这首诗大气是大气,但总觉得不过瘾。

“不过瘾啊不过瘾。”

咆哮了一句,李让抬起袖子就要将这首诗擦去。

擦了一下,没擦掉。

再擦一下,还是没擦掉。

问题不大,大牢也不止一面墙。

李让将目光投向了另一面墙,忽然咧嘴一笑,大吼道:“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赴与疏狂。”

“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曾批给雨支风券,累上留云借月章。诗万首,酒千觞,几曾着眼看侯王!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

写完,吼完。

舒坦了。

由内而外的舒坦了!

李白的诗好,但朱敦儒这首更过瘾。

李让狂笑了一阵,手中的木炭掉落,整个人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不偏不倚,正好倒在那堆稻草上。

闭上眼睛,李让的意识逐渐消散。

......

......

这几日的莒国公府沸腾一片,无数的郎中大夫被莒国公府的下人态度强硬的请到了府中。

长安有名的郎中基本上都没能逃脱莒国公府的魔爪。

而这一切,仅仅只是因为一个青年陷入了昏迷。

李让:“不错,正是在下。”

李世民囚禁了李让,但李让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每天都有人报到李世民面前。

所以李让昏迷的第一时间,李世民便让唐俭走了一趟大理寺监牢。

而现在,距离李让被唐俭从大理寺监牢带回莒国公府已经三日有余。

奇怪的是,李让这三日时间一直在沉睡,完全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

然后,就有了整个长安的名医联合会诊的这一幕。

首当其冲的人,自然就是华良这个璇玑城掌门人。

理论上来说,不管什么疑难杂症,有了华良这个医家掌门人出手,都该药到病除才对。

可李让的一个沉睡,就让满长安的名义束手无策起来,其中自然也包括华良。

不管他们施针也好,用药也好,就是唤不醒李让。

至于李让陷入昏迷的原因倒是已经诊断出来了,是因为他昏迷前饮下的那壶酒已经变质。

说变质或许也不算严谨,更准确的来说,李让陷入昏迷的原因应该是酒精中毒。

大唐没有酒精中毒的说法,但不影响一群医者将他昏迷的病因和那壶酒联系起来。

对症下药起不到任何作用,这就让人很烦恼。

许多大夫信心十足的来,失魂落魄的走,其中就包括李世民派过来的御医。

到了第四天,被莒国公府强行请来的老大夫都走得差不多了,因为他们留在莒国公府,也起不到任何作用。

只有华良这个医家掌门人和刘御医这个李让的老熟人还在坚守。

“没道理啊,李县侯的身体很健康,怎么会一直睡不醒呢?”

房间里,刘御医苦着一张老脸,看着躺在**栩栩如生的李让,忍不住有些怀疑人生。

刘御医的身旁,是一脸苦瓜相的华良。

“不如,再施一次针,看看能不能刺激一下李县侯产生意识?”

华良的语气有些迟疑,主要是这几日李让浑身上下都已经被扎成了筛子,实在没有可以继续扎针的地方。

刘御医摇摇头,皱眉道:“扎针也没用,该扎的穴位都已经扎过了,再扎针,只怕会对李县侯的身体造成不可估量的损伤。”

“那刘御医有何高见?”

华良现在是彻底没辙了,一个人,尤其是一个正常人,不管什么样的情况下也不可能连续沉睡三天。

如果睡了三天,只能说明他陷入了深度昏迷。

可现在李让体内让他陷入昏迷的物质都已经排干净了,李让却还没有半点要醒来的意思。

这样的情况,他学医那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遇见。

刘御医显然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只是一个劲的叹气。

主要是现在李让的情况已经很危险了,一个人要是沉睡得太久,意识是很容易消散的。

一旦意识消散,人也就成了活死人。

半晌之后,刘御医忽然抚着胡须,蹙眉道:“如果,老夫的老师他老人家在的话,一定有办法让李县侯清醒过来,可惜,他老人家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也不知道他老人家现在身在何方。”

华良一愣,询问道:“敢问,令师何许人也?”

“姓孙,讳思邈。”

“孙思邈?”

华良惊呼一声,震惊道:“未曾想刘兄竟是孙老神仙的高徒,华良失敬,失敬啊。”

刘御医叹了口气,连连罢手:“可惜老夫医术未曾学到家,说起来实在有辱师名,让华兄见笑了。”

二人闲聊了几句,却不防门外忽然传来一道洪亮的声音:“二位确定孙老神仙能让李小子清醒过来?”

话音落,人已至,正是刚刚下朝回到家中的唐俭。

刘御医和华良急忙拱手行礼:“见过公爷。”

“免礼!”

唐俭抬手虚扶,目光灼灼的看着刘御医,继续发问:“刘御医,你说孙老神仙能让李小子清醒过来,可是真的?”

对上唐俭灼灼目光,刘御医有些迟疑。

片刻后,微微颔首道:“家师是医术胜老夫千倍百倍,想来定然是有办法让李县侯清醒过来的,但公爷也知道家师的脾气,向来是行脚天下治病救人,鲜少在长安停留,只怕要寻到他,不是一件易事。”

“好,老夫这便去请孙神医。”

唐俭忽然抚掌大叫了一声好,吓得刘御医一个激灵。

“公爷知道家师在哪?”

唐俭回道:“前日终南山雪崩,山下好几个村庄受灾,灾民死伤无数,有人看见一邋遢老道往来于几个村子之间救死扶伤,若是老夫没猜错的话,那便是孙神医。”

“当真?”

闻言,刘御医一张老脸顿时激动起来。

唐俭再度点头,道:“老夫这便亲自去请孙神医过来替李小子诊治。”

“老夫与公爷同去。”

...

唐府那边,一队人马冒着风雪往终南山而去,而此时的皇宫大内之中,李世民这个帝王同样是满脸愁云。

今年关中的初雪格外的大,且断断续续的连下了半个多月。

长安周边几个州府都已经逐渐出现了大雪压倒房屋造成伤亡的情况。

现在才冬月初,大雪便已经阻断了关中各县的交通。

接下来几个月,还不知道会不会继续下雪。

若是继续下雪,造成大范围的雪灾,以大唐现在的财政情况来看,将会是一件非常不妙的事情。

最关键的是,大灾之后往往伴随着大疫。

一旦瘟疫席卷关中,对大唐造成的损失将无法估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