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无忌此言一出,程咬金顿时嗤笑道:“张亮那匹夫岂能与李家小子相比,李家小子这侯爵可是靠着实打实的战功来的。”

没错,张亮的爵位也是在大狱之中册封的。

不过他的爵位和战功没什么关系,玄武门之变前夕,张亮进入洛阳为李世民积蓄实力。

被太子李建成以招募私党的罪名下狱,但他硬是扛过了所有酷刑,最终也没有供出李世民。

李建成死后,李世民感念张亮受到的苦楚,给了他一个长平郡公的爵位。

所以在大狱里册封的人,李让还真不是头一个。

但也因为张亮手中拿不出什么像样的战功,所以大唐这些名将们一向看不起他,认为他德不配位。

不过有些事情大家心知肚明就行,拿出来说就不太好了。

所以在程咬金吐槽完张亮一句话之后,李让急忙出言打断道:“几位叔伯今日难道是来取笑小子的吗?”

唐俭接过话头道,笑道:“取笑,你如今好歹也是个猴儿了,谁敢取笑你。”

长孙无忌也没有继续纠结张亮的事情,白了一眼程咬金后,转头朝李让笑道:“老夫今日当然是给你道喜而来,顺便问问你在牢中可有什么缺失,好歹也是个县侯了,总不能缺少了用度。”

李让笑了笑,朝长孙无忌拱手道:“有劳长孙叔叔挂念,小侄在狱中过得还算舒坦。”

长孙无忌看了一眼站在角落里一言不发的婉容,忽然狭促一笑,揶揄道:“看得出来,看得出来,哈哈哈哈......”

安修仁一巴掌拍在李让肩膀上,露出一个暧昧的眼神,低声道:“亏本将还担心你在狱中受苦,倒是不曾想你温香软玉在怀,早知如此,这大狱本将也该来蹲上一蹲啊。”

安修仁虽然压低了声音,但牢房的空间就这么点。

想不被人听见都难。

于是,小小的牢房之中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李让也是难得的老脸一红。

他当初也只是随口一提,本来就是为了为难吴三。

谁能想到李家父子竟然真的给他送了一个女人进来。

但换个角度想想,能将蹲大狱蹲得像度假,何尝不是他李让的本事。

这么一想,李让顿时又支棱起来了。

一本正经的朝着安修仁一拱手道:“将军若是想蹲大狱,小子可以去和陛下反应一下,说不定陛下愿意让您来替我呢?”

程咬金顿时附和道:“俺老程也不介意帮泾阳县侯这个小忙啊,哈哈哈...”

被李让打趣了回来,安修仁的眼神顿时变得幽怨起来。

众人笑闹了好一阵子,气氛才逐渐正经起来。

恢复了正经的唐俭看着李让,淡淡的说道:“你如今也是侯爵了,以后说话做事莫要再没个正行,老夫今日就是来看看你,顺便恭贺你得偿所愿。”

李让也正经起来,回道:“多谢唐伯伯的挂念,小侄往后自当谨言慎行。”

长孙无忌上前一步,拍了拍李让的肩膀,叮嘱道:“既然还有些日子才能出去,这段时间不妨好好修生养性,外面的事情,一切有老夫,莒公和程老匹夫在。”

李让和长孙无忌不太熟,所以只是微微颔首表示知晓。

长孙无忌也不再多说,他今日能来完全是看在肥皂能给长孙家带来的好处的份上。

不然以他李世民大舅哥的身份,一个县侯还不足以让他亲自踏入牢狱这等腌臜之地。

唐俭和长孙无忌叮嘱完,就轮到了程咬金。

只见程咬金站在原地满脸感慨之色,沉吟半晌之后,才缓缓道:“后生可畏啊,俺老程是没什么好说的了,等你离开大理寺,老夫再去你府上饮酒。”

李让点点头,回答道:“欢迎之至。”

三位大佬今日确实只是来给李让祝贺的,现在祝贺完了,也不便多留。

李让身在大牢,也没有什么好挽留几人的。

所以道别之后,只是将三人送出牢房门口,便回身坐到案几之后。

随即对着一旁未曾离去的安修仁伸手邀请道:“将军,请坐。”

安修仁与李让相对而坐。

婉容不知道从哪里找出一壶酒摆在两人面前,便退出了房间,还很识趣的顺手带上了房门。

李让给安修仁倒了一杯酒,推到安修仁面前,诚心的致歉道:“狱中简陋,怠慢了将军,还请将军恕罪。”

安修仁摇摇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随后看着李让淡淡的说道:“你出狱之后,可能会有麻烦上门,陛下让我将今日之事尽数告知于你,顺便让本将转告你,趁着你现在有时间,好好的想想应对之策。”

李让微微颔首,面上并无意外之色。

从看见安修仁的时候,他就知道他有麻烦了。

否则以安修仁的身份,不可能会和三位大佬联袂而来,就算要来,也是在几位大佬之后。

李让再度倒了一杯酒推到安修仁面前,淡然道:“将军请讲。”

安修仁没再喝第二杯酒,沉思片刻之后,缓缓道出了今日发生的一切。

“......”

李让小口小口的抿着杯中美酒,听着安修仁的讲述,面上一直没什么表情。

李世民所说的麻烦,是他今日在太庙献俘的时候,还顺便向天下展示了曲辕犁这个祥瑞。

并以曲辕犁为借口,顺势成立了百家书院,专司研究类似于曲辕犁之类有益于民生的工具。

他今日此举,无异于是在挖世家门阀的根基。

世家门阀所掌控的,可不只是天下读书人梦寐以求的教育资源。

他们还掌控着整个大唐最先进的生产工具以及生产资料,借而由这些东西掌握了大批农户为他们耕种。

成立书院研发各种利于民生的工具,这就是在挖他们的根基。

一旦让百姓们发现,他们不用依附于世家门阀,只需靠着朝廷研发出来的新式工具也能生存下去的时候,谁还愿意去做农奴为世家门阀种地?

更重要的是,一旦书院成立,谁能保证从书院中毕业的学子不会抢占他们的政治资源?

对于世家门阀来说,任何一种有可能突破他们垄断地位的行为都是不被允许的。

当初太原王氏在得到曲辕犁的消息之后,第一时间就找上李让,便是因为这些原因。

曲辕犁这种东西,对寻常百姓来说是好东西。

但是对世家门阀来说却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世家门阀要的不是粮食增产,而是百姓的依附,当天下百姓都能吃饱饭了,不需要依附他们了,他们还拿什么来维持自己的阶级特权?

而李世民现在携大胜之威宣布此事,导致他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所以短时间内,他们没办法让李世民收回成命,更不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对声望正浓的李世民出手。

那么,将屠刀伸向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李让就显得合情合理了。

杀李让,不仅能让李世民失去一个能够替他出谋划策的狗腿子,还能警告所有妄图打破现有秩序的人,更能向李世民秀一秀肌肉。

一举三得稳赚不赔的买卖,换成李让,李让也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安修仁不急不缓的将今日所发生的事情尽数讲完,抬手将第二杯酒一饮而尽。

李让刚要给他添满,提起酒壶却发现酒壶已经空了,只得作罢。

安修仁将酒杯推回李让面前,站起身来拱手道:“事情的轻重缓急你应该知晓,本将就不多留了,不过你也不必太过忧心,此事陛下定然不会袖手旁观。”

李让起身相送,回礼道:“我知道了,还请将军转告陛下,我的应对之策很简单,无非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仅此而已。”

安修仁一怔,随即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如此,本将去也!”

安修仁本就是风风火火的性子,说要走,那就一刻都不会多留。

李让将他送出房门,驻足良久,才一把拎起婉容小丫头的衣领回到房内。

“姑爷,奴婢什么都没听见!”

刚刚进门,小丫头便举起双手做投降之状。

李让莞尔一笑,伸出手揉揉小丫头的小脑袋。

漫不经心的笑道:“无妨,听见了也没什么。”

这些事情本就是人尽皆知的事情,让一个小丫头听了去,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从当日王素没有从自己手中拿到曲辕犁开始,李让便知道世家门阀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今日,李世民拿出曲辕犁,又顺势宣告天下筹建百家书院一事,相当于将世家门阀的面子丢在地上狠狠的踩了几脚。

他们一直在鼓吹李世民得位不正,引得上天震怒,这才降下许多惩罚,须得还政于太上皇,方能解大唐之危难。

而前面三年确实如他们所说,山东旱灾,关中蝗灾,蜀中地龙翻身等诸多自然灾害接踵而至,差点把李世民逼疯。

贞观二年更是被世家门阀口诛笔伐到不得不下罪己诏,乃至于生吃蝗虫。

如今李世民一朝得势,不仅平灭了东突厥,更是拿出曲辕犁这等祥瑞狠狠的打了他们的脸。

偏偏这两样东西还都和李让有关。

他们焉能善罢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