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之下,床边的李默披着一层淡淡的月光,看上去如同从天而降的神祇。

离开林小喜的她,总是有种难言的孤独感。仿佛谁都无法靠近,任谁也无法揣测他的内心。

身后,绪管家微微弯着身走来,在距离他只有两米处的位置停下。

“先生,该休息了。”

李默的身体一向比较弱,阿嫲特意叮嘱绪管家要按时提醒李默休息。她说,生意再重要也没有身体重要。

他想,阿嫲应该是爱他的吧?所以才会把他的身体看得比生意更重要。

绪管家见李默没有给他任何回应,以为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又关心地重复了一遍:“先生,不早了。”

李默转身走出了书房,却没有去卧室,在绪管家疑惑的目光中下了楼。

绪管家陪在李默身后,以为他心情不好,需要走动,散散心,还小声示意佣人拿来毛毯,以备不时之需。

绪管家带着毯子,追上李默的脚步,却发现他朝着一间萧索的院子走去。

李默越靠近那院子,绪管家的心情就越紧张。

眼看李默就要走进院子里了,绪管家顾不上许多,快步追了上去,拦着李默。

“先生……”

李默清冷的目光落在绪管家的身上。

“所以,你什么都知道对不对?”李默嘴角动了动,心事重重,“也对,你跟着阿嫲那么多年,肯定知道很多关于阿嫲的事情。或者,你就是阿嫲的一把锁,锁住了很多事。”

绪管家沉默了许久,才心情沉重地开口:“先生,有些事……不让你知道,有不让你知道的原因。何苦呢?”

他这句话,验证了李默的猜想。绪管家对于家里的事,一向知情。李默的说法也是对的,绪管家就是李老太太的一把锁,在她去世之后仍然执行着一把锁的职责,锁住那些秘密,不让世人知道。

月光清冷,从未打扫过的院落萧索,落叶纷纷。

李默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为什么李家大宅里有一个院落和花喜镇陶家的某个院落有着惊人的相似。

因为,老太太本来就是按照那个院落打造的。

她不仅知道花喜镇的事,还对花喜镇有着很深的了解。

其实,那个院落也未必是按照陶家的后院打造的。在花喜镇,很多家庭的后院都是那般模样,一棵参天榕树,遮天蔽日,属下要么什么也不摆放,就供孩子们绕着跑,要么就搭上一套桌椅。或是大理石的,或是石墩,亦或者藤椅。

李默想起来,他家的后院也是那模样,小时候挨了打,还偷偷爬到榕树上,借着茂密树叶的掩映,偷偷抹眼泪,直到睡着,让爸妈好一顿找。

他推开院子,看着月光下院子模糊的轮廓,有种错觉,仿佛又回到了花喜镇,回到了自己家。

这个院子越看越像他在花喜镇的家。

心比月光寒冷,鼻子酸酸的,不知何时,眼眶里掉下两滴泪水。

绪管家老泪纵横,凝望着李默的背影,颤抖地,哽咽地问了一句:“真的要这么做吗?”

李默的脑海里一片空白,霎时,电影回放般浮现出和阿嫲相处的情形。

是阿嫲救了他,是阿嫲百忙之中抽出空闲熬粥给他喝,也是阿嫲教他生意经……

阿嫲在外人面前那般严肃,如同手握重权的女王,在他面前却是个为了不看医生而故意装没病,为了让李默顶替她去处理事务而装病的老顽童。

“阿嫲……”

阿嫲去世的那天,他的心一下子就空了。

“阿嫲……”

他在心里默默地唤了三声,随后,在绪管家的婆娑泪眼中,转身离开了。

他知道,那萧索的院子里就关着阿嫲的秘密。

有必要揭开秘密吗?

也许没有必要吧。

阿嫲是爱他的,这个前提就足够说明很多东西了。比如,说明她所做的一切都有可能是为了他好,为了保护他。

秘密,真相,很多时候,未必揭开才是好事。

待李默要走入卧室时,绪管家凝望着李默的背影,心中一阵阵难受。

待卧室的门关上,绪管家才折身离开。

当绪管家走出大院,看到佣人走得很急,像是在忙碌,便问了句:“还不歇着?”

佣人说:“江助理让煮点夜宵送过去。”

“应该是又被罚写检讨了。”

“这个江助理也是够够的,他自己被罚,还要拉着我们陪着。下回要是再这样,我就去买点泻药,放到他的夜宵里。”

李家的佣人们在没有主人家在场的时候,会开开玩笑调侃两句。但是,这会儿绪管家一点反应也没有,佣人以为自己说错话了,赶紧溜了。

绪管家往江初的房间走去。

那儿还亮着灯,透过窗户可以看到他坐在书案前,用钢笔写着检讨,看上去就像被父母强行留下来写作业不许外出游玩的学生。

江初本来就写不出来东西,愁得不行,也没睡意,窗外任何一丝动静都让他感到极为有趣,可以完全把他的吸引力拽过去。

绪管家走路的声音很轻,但江初已经注意到了。

“老头,你怎么来了?怎么没带夜宵?”江初在看到绪管家的那一刻,两眼都要冒出绿光了,很快,眼里的光又暗淡了下去。

看老头心事重重的,也不搭他的话,江初立马就来精神了,把老头拉进房间,让他在书案前坐下。

“老头,有心事就要说出来,我帮你开导开导嘛。”

绪管家并不指望这个,“我吃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你开导我?还是管好自己的事吧,交不出检讨,看你怎么办。”

江初确实不是真心想开导绪管家,纯粹是写不出来东西,太难受,想听听别人的心事,说说闲话,打发下时间。万一就在这种闲聊中找到了乐趣呢?

奈何,人家老头子根本不着道。

江初耷拉着脑袋,把写了几个字的纸放在脸上,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老头,要不你教教我怎么写检讨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