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 许默醒过来,习惯性地伸手捞旁边的人,结果捞了个空。
他猛地睁开眼, 却瞧见旁边的位置空****的, 那只被扔在角落的行李箱也消失不见。
许默坐起身, 揉了揉紧蹙的眉心, 罕见地骂了句脏话。
他捞起手机给夏竹打了几个电话, 每次都在通话中,消息也被拒收。
许默心里多了抹难以形容的慌张, 他深深吸了口气,掀开被子下床。
他查了最早一班飞北京的航班,凌晨六点半。
距离现在已经两个小时,如果不出意外,夏竹已经到京。
许默在房间踱步几个来回,翻了翻通讯录里的联系人, 最终给周肆打了个电话。
电话接通,许默不等周肆说话, 先一步截断他:“你在哪儿?”
周肆啧了声, 有些惊讶:“公司。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许默站在卧室的落地窗前, 插兜看着不远处的东方明珠, 声音罕见地多了两分哑涩:“小夏同志回北京了。你要能联系上人,帮我照看两分。”
周肆刚想打趣两句,结果念头一转, 发觉许默的状态不对劲, 他忍不住多嘴:“你俩这是吵架了?”
许默无奈苦笑:“她要跟我离婚。”
周肆嘶了声, 蹭地一下从椅子里站起来,面上多了两分诧异:“怎么个事儿?”
“要不要哥几个帮帮忙?”
许默抓了把头发, 有些无奈:“不用,我自己解决。”
“你帮我看着点人就行。”
周肆在电话里安慰了几句,许默也没细听,只在通话结束前一秒,自嘲地说了句:“我跟她结婚这么久,她还在怀疑我喜不喜欢她。”
周肆顿了顿,不解地问:“你俩怎么弄成这样子了?”
许默也觉得有些好笑,他看着远处的繁华热闹,低声感慨:“我要是知道还能弄到这个份儿。”
他要是知道就不会让这样的事儿发生。
至少不会闹得像现在这般难堪。
—
夏竹回到北京哪儿也没去,就待在丁舒桐家里改剧本。
丁舒桐那天开门见夏竹拎着行李箱,满身狼狈、风尘仆仆地出现在她眼前,她就知道两人肯定出事儿了。
老太太倒是开心,一个劲地拉着夏竹闲聊,问她这次回来待多久。
夏竹挽住老太太的手,脑袋靠在老太太的肩膀,笑眯眯地说:“姥姥您想我待多久我就待多久。”
丁舒桐在旁边瞥一眼脸上在笑,眼里却没一点笑意的姑娘,心下了然,这姑娘还在气头上呢。
吃了午饭,老太太雷打不动地午休。
丁舒桐端着果盘敲响夏竹的房门,推门走进去。
夏竹在看姜禾新写的剧本,是一个古装剧本,写的是直臣与公主的故事。
挺有意思的人设、剧情,姜禾写得很漂亮,夏竹准备找班子把这个项目做起来。
听见动静,夏竹扭头望向门口,见丁舒桐将切好的果盘搁置在桌上,夏竹放下鼠标,转过椅子看着丁舒桐。
丁舒桐站在书桌旁,瞄一眼夏竹的笔记本屏幕,不经意地问:“怎么会突然回北京?没跟许默一起?”
提到许默,夏竹眼神明显黯淡下来,她抿了抿嘴唇,不太想跟丁舒桐多说。
一是不想让丁舒桐觉得她选人的眼光这么差劲,二是觉得她跟许默之间的问题,别人解决不了。
丁舒桐看她欲言又止的模样,继续问:“吵架了?”
夏竹手往下垂落几分,纠结着开口:“他的喜欢太不纯粹了,我不喜欢。”
丁舒桐笑了。
她指了指夏竹的额头,扶着衣服坐在床尾,不慌不忙地开口:“这世上除了父母的爱,任何爱都有计较。”
“你写剧本写惯了,所以想问题总是这么理想化。”
“我虽然不太支持你俩,可你要是怪许默没有给你纯粹的爱,那真是冤枉他了。”
“他那样的人、那样的地位,早习惯了走一步看三步,不管什么时候都不会让自己处在被动的困境。”
“不然,你以为许代山为什么这么快被伏法?”
“文琴现在之所以闭门不出,不肯见他,也是因为他这事儿做得过火。”
“你选的这个人本身就是这样权衡利弊的人,你要让他变成你想象的样子,只怕得让他脱胎换骨,从头来过。”
丁舒桐的话中肯、客观,没有偏颇任何人,可夏竹却仍然心有芥蒂,不肯原谅许默。
她低下眉眼,固执地说:“如果喜欢一个人都要算计,那这喜欢我宁可不要。”
丁舒桐好笑地看着夏竹,语气淡淡地问:“那你准备怎么着?离婚啊?”
夏竹一愣,张了张嘴没说话。
丁舒桐啧了声,幸灾乐祸道:“那敢情好,你爸本来也不怎么乐意看你俩走一起,你要离了,他第一个叫好。”
夏竹蹙眉,忍不住反驳:“老夏不是说同意吗?”
丁舒桐睨她一眼,道出实情:“你真以为那小子跟你爸聊两个小时就把这事儿解决了?”
“如果我没猜错,你爸的第一条件就是让他解决与许家的关系,让你后顾无忧。”
“如今他彻底从许家脱离出来,除了名字姓「许」,他现在拥有的哪样是许家给的?北京这边的资源、人脉他都抛弃了,连他生父留下的人脉他都没用,你敢说他不果断?”
“你爸亲自审理许代山的案子,他作为名义上的儿子没给半点帮助,反而大义灭亲将证据全都呈上,与许家其他人断绝关系往来。你说,他是为了谁?”
“文琴都觉得他这事儿做得过火,与他切了联系。你说他面临如今这样的状况,真没有一点难过吗?”
“如果他真要是个连感情都算计的人,他不至于为你做到这个份儿。”
夏竹沉吟片刻,忍不住惊呼:“所以他那天回去找文姨,跟文姨闹崩了?”
“……他做得也太过分了。”
丁舒桐难以言喻地看了看蒙在鼓里的夏竹,禁不住叹了口气,“得,白说了。”
“你俩的事儿自己解决,我不管了。”
“你想离就离吧,我支持你。那小子也该吃点苦头,让他知道什么是「人心险恶」。”
夏竹见丁舒桐说一半不说了,急忙拽住她的手腕,着急道:“小姨,你给我讲讲呗,我真不知道啊。”
“这到底跟文姨有什么关系?我爸到底怎么打算的?许默又做了什么?”
“我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我也看不出他到底有多喜欢我。”
“我好像开始怀疑这一段关系了。”
丁舒桐顿了顿,神色认真地看着满脸迷茫的夏竹,问出核心问题:“那你喜欢他吗?”
夏竹想也不想地回:“喜欢啊。”
丁舒桐继续问:“你喜欢他什么?”
夏竹想了半天,最后憋出一句:“……我真想不出来具体哪儿喜欢他。”
丁舒桐沉默了良久才问:“你喜欢他这个人,却不喜欢他的攻于算计、权衡利弊是吗?”
“你说他的喜欢不纯粹,那你的喜欢纯粹吗?”
夏竹被问懵,好半天没回应。
丁舒桐也不再逼她,站起身拍拍她的肩膀,感慨一句:“一个人的爱不是口头上说说就行,而是看他有没有做到。”
“行动才是爱最好的表现方式。”
“你觉得走不下去了就停下来看看,要还是不行就换条路试试。”
夏竹似懂非懂,看着丁舒桐的背影,陷入沉思。
—
第二天上午夏竹特意去拜访了文琴。
最初阿姨并不让夏竹进门,夏竹在门口站了快半个多小时,文琴才松口请她进去。
半年没见,文琴瘦了不少,精神也没之前好。
夏竹看着变化如此大的文琴,站在屋檐下缓了好几秒才踏进那道朱红色的门槛。
文琴自从搬进四合院就没怎么出过门,如今许代山进去了,她更是没什么精神。
每天除了喝点茶、赏花唱戏,就是睡觉。
一夜之间老了十岁不止,也不打扮了,那些漂亮精致的旗袍也被她全都束之高阁,再也没穿过。
夏竹望着眼尾爬上几丝皱眉,鬓角多了几分白发的女人,想起最近这几个月发生的事儿,忍不住心疼她之前左右为难的处境。
文琴倒跟没事人似的,招呼阿姨泡了一壶普洱,端上两叠茶点,热情招待她喝茶。
夏竹端起浅口杯抿了口茶,望着如今的文琴几度欲言又止。
文琴装没看见夏竹眼底的怜悯、犹豫,捏着一块抹茶口味的饼干咬了口,不慌不忙地问夏竹:“找我有事儿?”
夏竹眨眼,撒了个小谎:“……过来看看您,许久没见了,”
文琴也没拆穿她,搁下饼干问:“没跟小默一块儿?”
夏竹啊了声,低声说:“……我跟他吵架了,还没和好。”
文琴一愣,关切道:“吵架了?为什么?”
夏竹捡起一块饼干捏手里,一边想着措辞,一边轻轻咬饼干。
抹茶口味的饼干酥脆、清香,很好吃。
文琴一直等着夏竹说下文,见夏竹三番两次望着她,文琴担忧道:“是出什么事儿了吗?他欺负你了?”
夏竹摇摇头,犹豫着说:“我不喜欢他的做事风格。”
“他太冷血了,不讲情感,只图利益。”
文琴脸色一变,望向夏竹的眼神里多了两分迟疑。
夏竹装没看见,低头小口咬着饼干。
良久,文琴才开腔为许默解释:“你错怪他了,他不是这样的人。”
夏竹抬眼看着文琴,眉目间满是不解,似乎想不通文琴为什么会为许默说情。
文琴叹了口气,心痛道:“他打小性子就比较内敛深沉,也不肯朝人解释、向人服软。久而久之,大家都以为他冷血无情,实际上他的心比谁都柔软。”
“我不跟他往来是不想他背上「不仁不义」的罪名,不是因为他做得过分。他做的那些我都能理解,只是我自己内疚我当初做了错的选择,无法面对他。”
“跟他这样的人在一起是有点累,可你真往久了处就知道他是不善言辞,可该做的一点都不含糊。”
“我不知道你俩为了什么闹矛盾,可他做事儿向来有他的道理,不会平白无故招你生气。”
“你俩的事儿我不便掺和,可你若是问我,我还是想说,他这孩子除了性子沉默一点,其他都挺好的。”
“汤圆儿,你别轻易放弃他。他这孩子认定了一个人、一桩事就不会变,你给他点时间,他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夏竹这才意识到外界的传言都是假的,文琴并不是怪罪许默,而是怪自己。
他们之间也并不是像传说的那般闹得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只是明面上没有联系。
从四合院出来,夏竹拖着一副沉重的躯体,鬼使神差地往七号院的方向开。
反应过来才发现已经到了楼下,她索性将车停进车库,回了趟家。
许默最近人在上海忙项目,并没有回京。
夏竹输入密码进去,家里一尘不染,除了许默不在,跟她走时没区别。
她换上拖鞋,在房间转了几圈,闲着无聊进许默的书房准备找一本书看看。
在一堆金融类书籍中,夏竹不小心翻了一个笔记本。
笔记本已经有些年份,牛皮制的外壳,横条纸张。
夏竹好奇地翻了两页,隐约察觉到这是许默的日记本?
1998.6.25
随小姨回北京,碰见了一个穿粉色公主裙的女孩,看着不太聪明。
1999.1.23
公主是假公主真小子,整天跟院里的男孩子混。
2000.8.26
为她打架,被小姨罚站。下次碰到她,离她远点。
2004.4.15
我好像喜欢她。
2006.12.16
她只是妹妹,不能喜欢她。
2007.5.8
她居然早恋,那小子配不上她。
2009.7.24
怎么有人数学这么差劲?还好高考及格了。
2010.1.5
太笨了。
笔记本只记录到这儿。
夏竹看着这短短几行字,忍不住脑补无数个场景。
最后她忍不住掏出手机拍了张照片,将许默从微信黑名单移出来。
准备将照片发给许默时,夏竹犹豫了。
她思考片刻,还是将笔记本放回原处,那张照片也被她搁置在相册里,没有发给任何人。
只是她满肚子疑惑,忍不住想,许默真的喜欢过她?
不过,那时候她好像不喜欢他。
脑补完一场虐恋情深,夏竹忍不住给沈妍发了条短信:「你还记不记得我高中喜欢的那个男生?」
沈妍秒回:「记得啊,他不是你们学校的第一名吗?那次你俩被抓到现行,三哥去学校处理,还说那男生长得还挺好看的。」
「不过后来那男生出国了,你还哭为此过几回。」
夏竹眨眨眼,继续打听:「你知道他怎么出国的吗?」
沈妍沉默片刻,回她:「我去问问三哥。」
夏竹也不着急,拉开书房的椅子坐下,一边回忆之前的细节,一边耐心等待沈妍的回复。
十分钟后,沈妍发了两条微信给她。
「你敢信?四哥亲自跟那男生谈过一次,也不知道聊了什么,让那男生主动放弃了你。」
「……出国好像也是四哥亲自安排的。」
夏竹咬着唇瓣,眼里满是迷惑。
怎么回事儿?
她怎么不知道这些?
「四哥这人藏挺深啊,要不是你俩都结婚了,我都怀疑他是不是对你爱而不得了。」
「他不会那时候就喜欢你了吧?」
—
远在上海的许默并不知道这一幕。
他处理完手头上堆积的工作,在一个下午,跟顾欢临时见了一面。
彼时顾欢休假结束,准备晚上赶飞机回北京。
接到许默的电话,顾欢愣了好一会儿才问他有什么事吗?
电波里,许默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我有话跟你说。”
顾欢犹豫片刻,决定跟许默见一面。
他俩约在一个门可罗雀的咖啡馆,顾欢点了杯拿铁,许默什么都没要。
顾欢上下打量一圈许默,总觉得他不对劲,却又看不出哪儿出了问题。
她眨眨眼,好奇问:“你能有什么话跟我说?”
许默沉默片刻,望着她,不紧不慢地说:“林之珩之前有位……女朋友跟小夏同志是朋友。”
顾欢不等许默说完,面不改色地打断他:“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许默一顿,神色复杂道:“对方是演员,名字叫汤倩,林之珩曾多次飞敦煌探过班。”
顾欢皱眉,咖啡也不喝了,面色苍白地问:“你的意思是林之珩喜欢那女演员?”
许默意味深长地瞥了眼脸色难堪的顾欢,隐晦道:“他俩的事儿我也不太清楚。”
“不过,你也不是非他不可。”
顾欢扯了扯嘴角,斜眼睨向看着许默,嘲讽一句:“你倒是会做人,两头都不得罪。”
那天他俩谈得不算愉快,结束后,顾欢在咖啡馆门口站了片刻,回头问许默:“你当初把我推给林之珩的时候就没想过我俩要是闹甭了吃相难看?”
“那女演员我也见过,长得确实漂亮,可她拿什么跟我争?”
许默面不改色地望着顾欢,笑着没说话。
顾欢没得到答案,嗤了声,不明不白道:“林之珩要真喜欢她,怎么会跟我定亲。”
“还是说,男人总是把爱情看得太轻,觉得爱没有权力、金钱、地位重要?”
“那这份爱可真够廉价的。”
说罢,顾欢转身离去,姿态说不出的潇洒从容。
许默在原地看着顾欢远去的背影,眉头紧蹙,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