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近没什么好吃的。

夏竹在大众点评上浏览一圈,上面五花八门,什么菜系、什么饭馆都有,可此刻夏竹思绪复杂,一时间没找到想去的店。

关掉手机,她扭头扫了两眼站在旁边打电话的许默,他后背轻倚在车门,握着手机,神色懒淡地抬头看天。

今天天色极好,晴空万里无云。

许默的声音很有辨识度,有点像深谷清泉顺着低处慢慢往下流淌的声音,声线很温和,咬字也清晰、富有磁性,有种观摩电视剧时不看字幕也能听清台词的意味儿。

夏竹在剧组**浸多年,见过的男演员少说也有上百号人,片场男演员飙戏的时候什么样的声色都有,唯独缺许默这种看似跟人温温和和和说话,实则字字句句都是深意的人。

估计是在跟同事或者学生打电话,话里夹杂了许多专业术语,什么套期保值、对冲现货……她完全听不懂。

夏竹也没想尝试能听懂。

她站了几分钟,觉得太过无聊,又重新打开手机刷微信朋友圈。

好巧不巧,翻到一条令她心情很不爽的朋友圈,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不过跟发圈的人有仇有怨的也就夏竹本人了。

恩怨刚发生在两小时前。

对方隐晦却又有指向性地发了张配图,配图文案是:「总有刁民想害朕。」

底下有共同好友不明真相,关切询问怎么了。

汤倩在底下阴阳怪气回复一句:「没办法,人长得漂亮,容易遭人嫉妒。」

夏竹气不打一出来,在网上搜寻了一番表情包,特意找了“林黛玉”发疯文学表情包回应:「不自知的东西,照了镜子也没用jpg」

评论成功,夏竹忽视周川发来的消息,退出微信,美美关机。

许默打完电话见夏竹嘴角残留着一丝报复成功的假笑,以为她是怪他耽误太久,他眼皮微抬,出声解释:“刚接到一学生的电话,聊了聊论文选题,耽误了一点时间。”

“吃什么?想好了吗?”

夏竹心口积着一股怨气无处发泄,刚巧许默送上门了,她蹬了蹬腿,凉嗖嗖回:“吃百家饭。”

许默:“?”

夏竹没给许默反应的时间,转身打开驾驶车门钻进去坐好,隔着车窗问许默:“走不走?”

那样子好似在说,你只要犹豫一秒这顿饭就别吃了。

今儿就此别过,给彼此一个痛快。

许默无声扯了下嘴角,伸手替夏竹阖上车门,而后绕过车头,不慌不忙钻进副驾驶座。

系安全带之前,他有意解开西装外套纽扣,露出里面的纯白衬衫。

他身材顶好,三七分比例,肩宽腰细,腿长到委屈地曲着,西装裤腿被人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

今天穿了浅口黑袜,露出一小截脚踝,隐约能看清上面的青色血管,有些病态的**。

夏竹借着调后视镜的功夫,视线往上瞄,刚好瞄到他抬手扯领带,他手更好看,骨节修长匀称,扯领带的时候透着几分好不容易挣脱牢笼的野性,明明一两秒的功夫,夏竹却看得津津有味。

许默将扯下的安全带随手揣外套口袋,语调平和地问夏竹:“去哪儿吃?”

夏竹这才回神,她仓促地移开视线,欲盖弥彰地咳嗽一声,启动引擎,一脚踩下油门,奔着医院外开。

至于去哪儿吃,她怎么知道。

开了一段路,忽然想吃食堂,她已经离开学校多年,许久没有感受过学生生活。

下个剧本写一个经管系的女大学生,她正好去采采风。

她握了握方向盘,歪头似笑非笑瞧一眼旁边正襟危坐,什么时候都保持着正经状态的许默,不抱希望地问他:“去你学校吃?我有点想吃你们学校的照烧鸡。”

许默面色平静地看她一眼,点头说好。

夏竹其实没给他选择的机会,前面红绿灯一过,她直接在前方掉头往双清路开。

她想,今天做一桩好事儿,当送他回去,也让她讨个便宜。

一路人两人都没怎么说话,夏竹其实不是个耐得住寂寞的人,有人在身边时她总想说点什么,可今天对象是许默,她那张巧舌在他面前毫无用处。

趁着前头有车插道的功夫,夏竹点开车载音乐,随便选了首歌播放。

是一首老掉牙的粤语歌,容祖儿的《习惯失恋》。

—知我是个无法讨好的人

—相恋一刻只是我的侥幸

—然而回头诚实去自问

—我可讨厌到如此乞你憎

容祖儿绝妙的音色为这首歌添了几分不舍、留恋。

周肆外祖父是香港人,粤语话说得极标准,大院几个姊妹去KTV总会差使周肆唱一首粤语情歌。

他总是半推半就地答应,而后成了麦霸,拿着话筒不放。

夏竹年轻的时候也曾苦苦哀求许默唱一首,可怎么求他都不肯开金口,本以为这辈子都听不到他唱歌。

没曾想那次她急性肠胃炎犯了,半夜躺在充斥着消毒液味道的病**,她痛得难耐,一个劲地说还不如死了算了,向来冷情、不肯跟她玩闹的许默忽然问她,给她唱首歌会不会好受一点。

疼得死去活来的夏竹听见问话当场停歇,她神情惊愕地看一眼人,鬼使神差点头,说他只要要肯唱,她肯定好很多。

那是夏竹第一次听《习惯失恋》,他粤语没周肆标准,却唱出了自己的味道。

后来出院,夏竹拿到驾照买了人生中第一辆车后,最先在车载音乐里下载的就是这首歌。

有段时间她痴迷到单曲循环,每次听都在胡思乱想,想许默为什么唱这首歌,想他是不是专程学过粤语,想他有没有给别人唱过……

她想了这么多,却不敢亲口问一句当事人。

这首歌唱到一半,夏竹回过神,果断切到下一首。

许默察觉出夏竹的异常,视线落在显示屏,瞥了眼还没来得及跳转的页面,无声抿了抿嘴唇。

许是气氛太过冷滞,许默理了理西服,装不经意问:“这几年在英国过得好吗?”

夏竹握着方向盘的手一滞,这应该算是一个禁忌话题吧?他俩之间不适合谈过去。

许默以为她没听清,侧头看着夏竹紧绷的小脸,眸音低沉地重复:“一个人在国外过得好吗?”

夏竹见他非要问出来,也没了顾忌,嘴上胡说八道:“过挺好的。”

“也不算一个人,认识挺多朋友。每天除了上课写论文、写剧本,偶尔也跟他们去酒吧。唔,别看英国男孩没法国男人浪漫,但是也挺有意思。”

“我一个月dating一个英国男孩,最小的好像才18岁。”

许默被夏竹百无禁忌的话语惊了一瞬,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结果碰到夏竹那张荤素不忌的精致面孔,立马止住了话头。

秉着礼尚往来的原则,夏竹耸耸肩,偏头问许默:“你呢,你这几年过怎么样?我听饺儿说你可能明后年就能评教授职称了,挺厉害啊。”

语气看似亲近,其实疏离到需要第三个人来调和。

许默也意识到夏竹在刻意拉远关系,斟酌着语气回她:“没那么夸张,就发了几篇文章,带了几个研究生、博士,平时给学生们上上课,然后在一些公司挂个闲职。”

夏竹不太懂教育界的事儿,只淡淡哦了声,没再继续。

只是后来她才知道,他在二十几家上市公司挂了董事的头衔,每年年底光分红就几千万。

钱多到令旁人眼红,偏偏他还一副不为金钱折腰的姿态。

可谓「心中有丘壑,眉目作山河」。

许默欲言又止看她一眼,想要再说点什么,却被她寡淡的表情阻止,他只能放弃。

只是细看会发现,金丝边眼镜下藏着一双酝酿着复杂思绪的深情眼。

开了半个多小时到T大西门,社会车辆进入校门需要登记信息,夏竹扯开安全带推门下车录信息。

许默坐在副驾岿然不动,他坐姿很规矩,后背跟他西装一样笔挺,始终与椅背隔着一点距离,由于车厢空间有限,他双腿微张,双手交叠放在小腹处不动。

车门没关,夏竹凑到保安亭,接过保安递过来的登记表,弯腰登录自己的信息。

写到一半,背后忽然响起一道娇俏的女声:“许老师~您怎么在这儿?我刚去您办公室找您,以为您不在学校呢。今天不是没您的课吗。”

夏竹下笔的动作陡然一重,笔尖划破薄薄的登记表,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背后的对话还在继续,估计是许默认识的人,他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只是语气里多了两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长者慈爱。

许默降下车窗,望着突然冒出来的女学生,觉得有些眼熟,应该是他经济学那门课的学生,他丝毫没有被惊扰的恼怒,反而心平气和问:“要出去?”

女生低低嗯了声,娇俏解释:“对,跟朋友约好去三里屯那边逛街。许老师您要是有空能不能帮我看看论文?我下学期想申请做您的研究生……”

夏竹写完身份证最后一位数字,丢下笔将登记本还给保安。

她没着急上车,而是站在保安亭外的小台阶,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和谐友好的“学术交流”。

女生年纪不大,满脸胶原蛋白,扎着两条蝎子辫,穿着黑t、牛仔短裤,脖子上挂着一串银质项链,画着美式妆容,瞧着很有个性。

本来以为是个甜酷女孩,跟许默说话时声音却柔到了骨子里,隔着几米距离夏竹都能看清女生眼底快要冒出来的钦慕。

一直等女生说拜拜,直起身短暂地瞟了一眼夏竹,好奇她的身份,想要探个究竟却又不敢问,只能跟好姐妹手挽手离开。

等人走远,夏竹漫不经心钻回车厢,升降杆缓缓抬起,夏竹一脚踩下油门,宝马mini高调地开进白色象牙塔。

夏竹没来几次,对T大校园不熟,偶尔走错路,许默在旁边时不时出声提醒两句。

举目四望全是年轻男女,夏竹开着车路过忍不住感慨:“年轻就是好啊。”

许默略带惊讶地瞧了两秒感慨时光流逝的夏竹,出声宽慰:“你也年轻。”

夏竹笑了下,不着调回他:“没十八九的女学生年轻,比如刚刚那个,年轻得让我嫉妒。”

北京的五月还没正式步入夏天,乍暖还寒,只要是阴天,依旧寒风凛冽,比南方冷许多。

正好是柳絮纷飞的季节,一路开过去,引擎盖铺满了柳絮,仿佛下了场雪。

有鼻炎的人每天戴着口罩出门,嘴上恨不得骂死它,可心里从来没有想过离开北京。

不得不承认——

北京是一座让人迷恋到骨子里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