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午, 夏竹特地抽时间去小姨家负荆请罪。
门铃作响,丁舒桐开门瞧见那张唇红齿白的小脸,眉间微堆的褶皱骤然一松。
夏竹趁机扬起乖巧的笑容, 恰到好处地装可怜:“小姨, 想死你啦~见到我惊不惊喜?”
说着说着夏竹就开始抱怨:“你是不知道我最近有多忙。前一阵儿天天跑工商局、请人吃饭、跟人面试什么的……人都快累疯了。当老板可真难, 早知道我就不开工作室啦。”
“我前前后后跑了好几趟上海, 坐飞机都快坐吐了。”
“小姨您就原谅我这次啦, 我下次保证不会再犯。”
话说得信誓旦旦,可真到了下次, 谁知道长没长记性。
这姑娘一贯喜欢嘴上服软,心里倔强,自己决定的事儿谁劝都没用。
若不然当初也不会那么死心眼,整出当年的麻烦。
丁舒桐懒得辨认夏竹话里有几分真假,她退开半步,眼神示意人进门再说。
夏竹立马有眼力见地钻进门, 手撑着玄关柜,边换拖鞋, 边与坐在沙发上看童话书的老太太搭话:“姥姥, 好久不见, 我想死你啦。”
表情太过浮夸, 实在不忍细看。
夏竹换完鞋凑到老太太跟前,特意弯腰瞅了瞅老太太手里的童话书,皱眉吐槽:“您怎么还在看「白雪公主」?小姨没跟您说「白雪公主」这两年风评不好?”
老太太慢慢从童话书里抬起头, 睨了眼面前站着的小姑娘, 轻轻拍了两下她的手臂, 笑骂:“胡说八道什么。小公主多可怜,怎么就风评不好了?”
夏竹摸摸鼻尖, 乖巧地坐在老太太身边,没敢再惹她不高兴。
这本书老太太已经看了大半,见到夏竹,她也没心思看童话书了,摘下挂在鼻梁上的老花眼镜,布满皱纹、温暖的掌心捧着夏竹的脸端详片刻,断定道:“瘦了。”
夏竹趴在老太太怀里直笑,说她眼睛是杆称,总能精准评判她的体重。
她昨儿刚称了下,身高172cm,没缩水。不过体重48公斤,确实瘦了。
老太太穿了件十分喜庆的唐装,配上她那张眼睛笑得眯成缝的笑脸,活像弥勒佛,慈祥得不行。
夏竹刚准备打趣两句,老太太便握住她冰凉的手指问:“听你小姨说你最近在捣鼓什么工作室?”
“小姑娘家家的,自己创业多累啊。家里又不缺吃少穿的,活这么辛苦干嘛。”
夏竹直笑,脑袋靠在老太太肩膀,声音娇俏可爱道:“哎呀,我也是要面子的啦,总不能一直啃老是吧。再说,给自己找点事儿做挺好的。我做自己喜欢的事儿很开心的。”
“你可千万别说什么辛苦啥的,我怕你这么一说,我真半途而废啊。”
老太太听她这么一说,倒是没再反对她,只是话题一转,突然问夏竹:“最近有没有谈恋爱的想法?上次那个冯医生我瞧着人不错,你俩私下有没有见过面?”
冯医生?301医院那个?
若不是老太太提起,她早忘得一干二净了。
这人倒是给她点赞过几次朋友圈,可私下没有一点迹象,显然彼此都没那心思。
怕老太太乱点鸳鸯谱,夏竹急忙澄清:“人冯医生有职业操守,不会喜欢病患家属的啊。再说了,人有女朋友,您就别惦记了。”
老太太愣了愣,疑惑:“有女朋友了?”
夏竹摸了摸鼻尖,淡定扯谎:“当然,上个月刚有的。人都发朋友圈了呢。”
“那姑娘……长挺漂亮,跟冯医生很搭。”
反正不会见面,谁找她对口供呢。
老太太闻言可惜地叹了口气,不忘给夏竹传授恋爱经验:“这找对象呢,讲究一个缘分,可缘分哪儿这么多。咱可不能光靠等,还得行动。碰到个好的得尽快拿下,否则等你回过神,人早是别人的了。”
“市面上的好男人跟富人珍藏的珠宝一样,可不随意流通。”
“不过你也别太挑了,别挑到最后,只剩下一些歪瓜裂枣。”
夏竹看着满脸智慧的老太太,忍不住竖大拇指,这思想觉悟真超前啊。
不过……她也算聪明?
早早把人骗到手,管它三七二十一,先公有变私有了再说。
丁舒桐亲自在厨房煲汤,听见外面的动静,适时地喊了声:“汤圆儿,进来帮我剥个蒜。”
夏竹轻快地哎一声,立马起身溜进厨房。
丁舒桐昨晚搜了下夏竹的工作室,瞥一眼躲在垃圾桶旁认真剥蒜的姑娘,随口问:“你工作室怎么开上海了?”
夏竹撕开蒜皮,头也不抬地回丁舒桐:“上海那边有税政优惠,省钱嘛。”
是个好理由。
丁舒桐迟疑:“不是为了别的?”
夏竹眨眼,无辜问:“还能为了什么?”
“开工作室肯定是为了赚钱呀。小姨,我总不能骗你吧。”
锅里排骨汤热滚滚地煮着,丁舒桐审视着夏竹,总觉得哪儿不对劲,“你是不是有事儿瞒我?”
夏竹剥蒜的动作一顿,她故作淡定地啊了声,迟缓地摇头:“没有啊。我能有什么事儿瞒你。从小到大我不有什么事儿都跟您说嘛。”
丁舒桐暂时看不出夏竹哪儿不对,决定放她一马,“最好没事儿。否则别怪我揍你。”
“别在厨房杵着了,出去陪老太太唠唠嗑。”
夏竹莫名松了口气,将剥好的蒜瓣全搁在玻璃碗里,转头走出厨房。
老太太靠在躺椅里睡着了,夏竹拿了条薄毯轻轻盖在老太太身上,自个儿钻进丁舒桐留给她的那间卧室玩手机。
一大早许默就去学校了,夏竹醒来都没见着人。
她趴在**,举着手机拍了张窗景照,随手发给许默。
对方秒回:「在小姨家?」
夏竹撇嘴,之前不是叫桐姨吗,怎么突然改口叫小姨了,听着怪别扭的。
想是这么想,夏竹还是正儿八经地回他:「在呢。姥姥今儿又在看《白雪公主》,我估计她都能背下来了。」
许默:「挺好,童心未泯。」
夏竹翻了个身,继续打字:「你看过?」
许默:「没。」
夏竹撇嘴,居然有兴致给他讲故事,她摁住语音键,给发了条长达两分钟的语音条:「从前有个白雪公主长得十分漂亮,她有个恶毒后妈嫉妒她的美貌,故意给她吃了颗毒苹果……你知道白雪公主最后怎么醒的吗?」
发完语音,夏竹还特意语音转文字瞄了遍,确认没有错别字后,夏竹退出微信,一边等待许默的回信,一边翻看微博。
她冲浪一直用小号,关注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账号,这次点进去就看见沈曼青发了条阴阳怪气的微博——
「可能运气不好吧,总是错过一些对我来说很重要的角色。」
底下的评论全是在揣测《琢光记》选角的事,毕竟官宣之前营销号就一直拉沈曼青出来遛,语气百分百确认女主角人选是她。
沈曼青的评论区早被粉丝占领高地,前排大粉都在骂剧组、营销号太垃圾,老是拉沈曼青出来晃,明明之前定女主定的她,结果官宣成了南舒。
沈曼青这两年才冒头,去年演了部清宫戏,角色讨喜,虽然没什么演技,可也凭着角色火了,收捡了大批颜值粉、cp粉。
这条微博很快冲上了热搜前五,隐约有「爆」的迹象,夏竹刷了几页,转回微信准备问江逢要不要做点什么。
结果许默的微信突然弹出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夏竹下意识点开对话框,里头稳稳当当躺了两句:「王子亲吻白雪公主赢得胜利?」
「王子的吻可真有用。」
隔着屏幕都能察觉到这人打这两行字时的表情有多无语,肯定带了丝鄙夷、质疑。
很难说不是故意的。
夏竹咬牙,锐评:「懂了,你没有童年。」
许默:「……?」
夏竹扳回一局,得意地扬起嘴角,给他发了个「众爱卿为何一言不发jpg」的表情包。
许默回了她一个句号,足以推测出他的无语程度。
孟慷培领了个年轻人回来,丁舒桐怕菜不够,又进厨房多炒了两道菜。
夏竹在卧室听见外面的动静,丢下手机,爬起床走出去,迎面撞上一张陌生的面孔。
那是张极具艺术气息的脸型,线条流畅锋利,留着一头桀骜不驯的长头,有一双对谁都孤僻、淡漠的桃花眼。
穿搭也很有特色,一身破洞衣裤,打了耳洞,右耳挂了只钻石耳钉。
夏竹愣在原地,一时间不该作何反应。
孟慷培见状,转身替两人笑着介绍:“这是我最近新带的研究生沈嘉礼,这是我外甥女夏竹。”
“你们俩小年轻人聊,我去厨房看看怎么样了。”
说着,孟慷培将沈嘉礼转手丢给夏竹招呼,他转身就走。夏竹有些尴尬,摸着手指上的戒指没说话。
老太太早睡醒了,不过瞧见新来的年轻人是个讨喜的孩子,悠哉悠哉起身去阳台浇花。
夏竹作为主人,只能硬着头皮留下来待客。
她给沈嘉礼倒了杯温热水,打量两眼人,主动问:“你是美术生?”
沈嘉礼态度不算热衷,瞥一眼夏竹,不咸不淡嗯了声,补充:“我学国画的。”
孟慷培也学国画,甚至是国画大家,夏竹并不意外,她就是找个话头罢了。
两人面对面坐着,有点像在审讯室,聊天也像在审犯人,少了几分温情。
夏竹后悔刚刚为啥不把手机带出来,不然现在也不用这般尴尬到抠脚了,她抓了个抱枕抱在怀里,没话找话说:“你看着挺年轻。”
沈嘉礼抬眸盯向夏竹,唇角扯了扯,“我只比你小两岁。”
夏竹职业习惯,很容易钻字眼,听他这么一说,立马问:“你知道我?”
沈嘉礼光明正大盯着夏竹,那样子仿佛要把她看进眼里。
夏竹被他侵略性的眼神冒犯到,隐约觉得他这人看人的眼神好似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艺术品,看完用他独有的秘诀去快速地刻画一个人的性格、五官、特点。
类似于速写?在有限的时间里将一个人的特点放到最大,然后神乎其神地勾勒出这个人。
有那么一瞬间,夏竹觉得,沈嘉礼真的记住了她。
沈嘉礼坐姿不算规矩,他伸着修长的大腿,铆钉靴的鞋尖距离夏竹的小腿不过几公分,被人占领安全距离的感受并不好受,这是夏竹第二次觉得沈嘉礼这人不好接触。
她避让几分,沈嘉礼察觉到她的举动,手撑在沙发椅,无所谓地笑笑,嘴上冷不丁回她:“老师经常提到你。”
夏竹足足愣了三秒才意识到他是在回答上个问题。
夏竹被沈嘉礼勾起兴趣,心痒痒问:“姨父都说我什么了?”
沈嘉礼突然不说话了。
他用同样的眼神扫向夏竹时,夏竹已经能够应对,没第一次那般慌乱无措。
到底是年轻,跟她比,还嫩了点,夏竹心想。
只是下一秒,沈嘉礼突然探头凑到她耳边,故意压低嗓音道:“老师说——你是个固执、可爱的姑娘。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夏竹:“……”
姨父上课都在教些什么啊!??
饭桌上老太太一反常态,既没查户口也没问东问西,全程笑眯眯,直到尾声才淡定地评一句:“这孩子挺有个性。”
夏竹秒懂,老太太是嫌沈嘉礼打扮太潮流,她看不上呢。
难怪没像往日那般,一碰到合适的年轻人就凑上去问对方有没有对象,近两年考不考虑结婚,喜不喜欢当编剧的姑娘。
丁舒桐年轻时比沈嘉礼还有个性,见状毫不吝啬地夸赞:“年轻人就得这么折腾。”
沈嘉礼对这位师母也有所耳闻,同她投去一个“同道中人”的目光,态度比面对夏竹时尊重许多。
江逢在群里通知三天后进组,夏竹还在琢磨热搜的事儿,在饭桌上难得没吭声。
丁舒桐叫了她两次,她才发现她把一块生姜吃进嘴里了,辣得她眼眶湿润,一个劲地吐舌头。
一家人忙七忙八,夏竹到处找水时,一旁的沈嘉礼猝不及防地奉上一杯热茶。
夏竹顾不上其他,接过茶一口闷了,缓解嘴里的辛辣。
一顿饭吃得鸡飞狗跳,夏竹吃到尾声早没了心情。她进洗手间缓了几分钟,再出来又是一副好心情。
许默中途给她发短信,说他下午有一个学术研讨会,问她要不要去现场转转。
夏竹一想到进组后几个月都碰不到面儿,不肯放过这来之不易的相处时间,给他回了个好。
许默将地址发给她,夏竹点开一看,好巧不巧在美院附近的一家五星级酒店。
倒不是她多疑,只是她与沈嘉礼一齐走出小姨家前一分钟,姨父随口问沈嘉礼是否回学校,沈嘉礼点头说是。
夏竹车停在车库,她开车出小区门口正好瞧见沈嘉礼站在路口等车,犹豫间,夏竹已经踩下刹车停在他面前。
沈嘉礼插着兜,似笑非笑看着夏竹。
夏竹呵了声,降下车窗问他要不要搭顺风车,她正好要去美院。
沈嘉礼哦了声,回了句:“却之不恭”。
下一秒,他钻进副驾驶,行云流水般系好安全带,偏头同夏竹说了句:“谢谢姐姐的好意,您真是个好人。”
夏竹:“……”
她现在把人请下去还来得及?
那是北京的深秋,道路两旁的树叶隐约掉落的痕迹,风一吹,漫天飞舞似雪花。
夏竹受许默的影响,开车没之前那般猛,堵在北四环西路也不觉得烦躁。
车厢里很安静,谁也没说话。
沈嘉礼一上车就在玩手机,倒是少了许多尴尬。
五点十分,许默的电话毫无征兆地进来。
似是铃声吵到旁边的人,沈嘉礼从屏幕前慢慢移开目光,视线落在丢在扶手箱的手机,瞥见一个奇怪的备注——烦人精。
下一秒,夏竹划动屏幕,接通电话:“车堵在北四环西路,可能还得等十分钟?”
她声音仿佛蒙上了一层柔光,温柔得不像话。
许默知道她在开车,不厌其烦地嘱咐:“慢点开,注意安全。”
“我在酒店门口等你。能找着位置吗?”
沈嘉礼翻动页面的速度不由自主慢下来,垂着眼皮盯着屏幕上的字,许久没看到下一行。
夏竹刚要说她打着导航不会走丢,旁边缄默不言的沈嘉礼突然出声:“可以走了。”
声音不大,却刚好够电话里的人听到。
许默察觉到夏竹身边有人,声调突然暗了几个度:“你旁边有人?”
夏竹也纳闷,闻言小声嘀咕:“姨父带回家的研究生,今天吃饭碰到了。他回美院,顺便搭一程。”
好巧不巧,许默受邀去央美美术馆看展。
此刻他站在幽长、昏暗的走廊,抬眸看着美术馆长廊上挂着新展出的艺术品,握着手机,不明不白问了句:“那学生姓沈?”
夏竹疑惑地啊了声,惊讶道:“你认识?”
许默瞥着斜对面的一幅画,视线落在右下角的「沈嘉礼」三个字上,似笑非笑回:“略有耳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