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默瞧着夏竹那嘚瑟的样儿, 莫名地笑了一下。
夏竹被他的笑唬住,警惕地睨他一眼,装腔作势问:“笑什么?”
许默摸了摸鼻尖, 夹着淡淡的笑意否认:“没什么。”
他转身走出房间, 为她阖上卧室门前, 冷不丁地评价:“你刚刚的做派挺像流氓。”
夏竹:×&%¥#@……。
装什么。
难不成他还吃亏了?
下了楼梯, 许默碰到拖地的张妈, 礼貌地叫了声人。
张妈嗳了声,瞄了瞄许默, 见他手上提着保温壶,笑着问:“特意给汤圆儿带的?”
许默略过张妈的打趣,转而问:“夏叔最近一直在忙?”
张妈叹了口气,拄着拖把杆,慢慢讲:“都快大半个月没回家了,前天去上海出差。忙着呢。我看他最近忙得头发都白了几簇, 说是案子比较大,处理起来棘手。”
“我那天看他助理抱了一堆文件去院子里烧毁。说是秘密文件, 不得见光。”
许默回头看了看空**的楼梯口, 一时间缄默不语, 不知道在想什么。
出了夏家大门, 许默转头给沈行打了通电话。
电话铃声响了不到三秒便被人接听,那头溢出一道夹杂着困意的嗓音:“怎么了?”
沈行跟妻子姜玫这段时间在国外考察商机,他前两年创业, 开了个科技公司, 研发医疗器材这块儿, 如今已经初具雏形。
老爷子想他继承衣钵,留在机/关单位, 他却没那心思。
许默在夜色里点了根烟,抽了两口,他问:“你不是认识张老?帮我问问夏叔最近处理的案子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京里局势有点不对劲。”
电话挂断,许默回头看向二楼尽头亮着灯的窗户,掐断烟头,转身淹没在黑暗中。
—
隔天一早,夏竹被一阵铃声吵醒。
捞过手机瞄了眼,见是许默的致电,夏竹立马清醒,爬起来坐在**,声里透着丝丝缕缕的困意:“干嘛?”
许默清淡的嗓音溢出听筒:“待会儿一起走?”
夏竹掀开空调被,爬到窗户边,刷地一下拉开窗帘,推开玻璃窗,正大光明地窥视斜对面的那幢楼。
电话里的人似乎知道她要做什么,懒洋洋开腔:“甭看了,我人在沈家。”
夏竹被揭穿,满脸不乐意:“你跑那儿干嘛?”
许默听出夏竹的不满,淡定解释:“陪咱爷喝口茶。”
夏竹哼唧一声,反驳:“切。谁看你了。想挺美。”
那头的人顿了两秒,没跟她计较,只是说:“半小时后我来找你。”
夏竹娇嗔地呵了声,挂断电话。
沈家茶室。
白发苍苍却精神抖擞的沈老爷子拿着一盒上好的碧螺春走进茶室,心情颇好地跟许默闲聊:“前两日三儿来我这儿转了一圈,给我带了一盒茶叶。今儿你赶上了,尝尝味道。”
许默下意识起身迎接,“您有心了。”
老爷子一如年轻时那般豪爽,摆摆手,招呼许默坐下,让他不要拘束。
许默照顾着老爷子的身子,一直等他安稳坐在太师椅,搁下手里的拐杖才心安,跟着坐在老爷子对面。
茶桌上紫砂壶煮得沸沸扬扬,茶香铺满整个茶室,许默接过老爷子递过来的碧螺春,有条不紊地操作。
老爷子今年快九十,依旧挺直腰杆,坐得板正,丝毫看不出老态。
许默打小懂事儿、让人放心,老爷子向来疼惜,拿亲孙子一般对待。
如今看他进了教育行业,依旧这般沉稳,老爷子眼里满是赞赏,“含章今年多大了?”
“虚岁29。”
许默取过茶杯烫了烫杯,倒掉废掉的水,又提起茶壶倒了两杯茶水,一杯递给老爷子,一杯自留。
老爷子瞥了眼清澈的茶水,意有所指道:“该考虑家业了。”
许默顿了顿,笑得服帖:“您说的是。”
老爷子是个热心肠,总是关心一众小辈,经历沈行一事儿,他对门第看得没那么重,只是到底是长辈,总是希望底下的孩子日子过得舒坦点,“可有中意的姑娘?”
许默指腹捏着茶杯,热度透过皮肤灼烧到心里,迎上老爷子的问询,许默难得迟疑起来,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
他斟酌着措辞,谨慎道:“要是有中意之人,改日一定领着她来见您。”
老爷子见他这样,叹了口气,不禁感慨:“这院儿里就你跟竹丫头没个着落。”
“那丫头性子倔,前两年做事儿太过,你也别放心上。一块儿长大的情分在里头,再怎么样也不至于老死不相往来。况且这三年她一个小姑娘孤苦伶仃在外面也不容易。”
老爷子有心解许默的心结,许默也不是个不通人事的主儿,他笑着宽慰老爷子:“您放心,那事儿早过去了。我不至于跟她计较一辈子。”
说到这,许默不知道想起什么,陡然说了句:“这些年她性子改了挺多,我都快认不出人了。”
老爷子知道点内情,如今听许默提起,忍不住多说了两句:“你那年春节刚过便匆匆出国。竹丫头得到消息跑到机场堵你,结果没留住你。浑浑噩噩大半年,有次开车差点出事故,撞挺严重的,索性人没什么大事。”
“老太太伤心欲绝地进了医院,差点没抢救过来。竹丫头愧疚,跪在病房里发誓再也不敢了,老太太哭成泪人,一个劲儿地说孩子辛苦了。老太太出院没多久,她小姨就强行安排她出国留学。”
“那丫头性子烈,认定的事儿不肯轻易变,吃亏是不可避免的。如今确实没以前闹腾了,安静了不少。”
“小姑娘还是闹腾点好。院儿里就她跟妍妍是女孩儿,我这个老头子手心手背都是肉,谁都疼。”
“可到底不是亲生的,打小又没了妈,孩子受了委屈只自个儿憋着,不肯跟外人说道。”
“这些年你俩的事儿我都看眼里呢。那孩子对你是真心诚意的,你要是不喜欢,也别气她。”
许默瞬间沉默下来,他联想到13年的那天夏竹发了疯地拦他,一时间生了悔意,当时年轻气盛,做事儿太过武断。
如今他俩之间虽然领了证,可总归有一层隔阂。
老爷子看许默情绪低落,咳嗽两声,岔开话题:“你爸这两年做事儿有点激进。你有机会提醒两句,别让他砸了自己的饭碗。”
“还有许林,这孩子也太没数了。好端端一孩子,被他妈惯成什么样儿了,再这么下去迟早出事儿。你做事稳妥,遇到棘手的,甭太束手束脚。该狠的地方还是得狠下心来。”
许默垂低眼睑,耐心听着老爷子的教诲。
等他说得差不多了,许默适时提出:“今天叨扰了您。您先休息,小辈还有事儿,可能得告辞了。”
“您说的,我都记下了。”
老爷子也说累了,拿过拐杖,在许默的搀扶下起身走出茶室。
边走边交代许默:“早点找个对象,别整天忙工作。年纪也不小了。”
许默脸上露出诚恳的笑容,忙说好。
—
出了沈家大院,许默习惯性地看了眼手机,里头躺了两条未读短信。
「吃不吃早饭?张妈煮了饺子。」
「你人呢?」
许默站在国槐树下,透过幽绿的树枝,抬头看了看灰蓝的天空,无声叹了口气。
他到底是对不住她。
夏竹大清早被许默吵醒,也睡不着。索性收拾起床下楼,赶巧张妈在包饺子,夏竹瞧了,也说她来帮忙。
张妈看她动手,急忙让她去休息,别捣乱。
夏竹哪儿听,非要学,说什么学会了,以后给她包饺子吃。
张妈哪能听不懂夏竹的鬼话,要学早学了,怎么会现在才学。
见夏竹洗了手,站在一旁跃跃欲试,张妈冷不丁问:“是不是有心仪的对象了?”
夏竹啊了声,下意识否认:“哪有。”
张妈:“那怎么突然想学包饺子了?”
夏竹挣扎两秒,摇头:“突发奇想。我在国外想吃您包的饺子,结果买来面粉却怎么也学不会。”
张妈哎哟一声,眼角起了水雾,似是心疼夏竹的遭遇。
夏竹连忙抱住张妈,安慰她:“别哭啊,都过去了。”
许默进来听见厨房里的兵荒马乱,站门口听了两句,适时出声:“不是吃饺子?”
夏竹扭头对上许默探寻的目光,偷偷指了指擦眼泪的张妈,摇头晃脑地表示本来包得好好的,结果突然哭了。
许默看她忙得不可开交,上前洗了手,将两女士请出厨房,自己上手:“多大点事儿,放着我来。您俩出去转转。”
张妈感动得又哭了。夏竹把人当亲人疼,看不得张妈哭,急忙安抚。
好不容易等张妈情绪稳定下来,夏竹转身溜进厨房,环抱着手臂,站在许默边上,饶有兴致地看他包饺子。
他动作快,包得又漂亮。饺子皮在他手里跟会跳舞的影子似的,很快就成了超市里精心包装的成品。
夏竹撇嘴:“你哪儿学的?”
许默显然是听见了夏竹刚刚的话,打趣她:“国外学的。”
夏竹:“……”
许默上下扫视一圈夏竹,见她穿着白t白裤,气质说不出的干净,低声问她:“今天事儿多吗?”
夏竹腰靠在厨台,抬眼问:“怎么?”
许默顿了顿,开口:“要有时间,下午把东西搬玉渊潭那边的房子。我明儿去上海出差,行程有点赶。”
老实说,夏竹对他俩突然领证的事儿还没缓过来。
可到底是领了证,不是假结婚,夫妻住一起天经地义。搬家好像也是应该的。
夏竹绕开许默,从冰箱里翻出一盒酸奶,插上吸管喝了两口,给出答案:“下午可以。”
许默回头看她一眼:“我找人帮忙?”
夏竹拒绝:“不用,东西不多,我自己收拾就行。”
许默一个人包了三斤饺子,花了不到一小时。
张妈趁着新鲜,给两人各自煮了一碗汤饺。
夏竹咬下第一口就开始夸他手艺好,包得是真漂亮。
许默坐在对面,看着她睁着眼,胡说八道的样儿,默默地勾了勾唇角。
他那时在想,就这样也挺好的。
—
早餐吃完,夏竹拎着包跟许默一块儿出门,走到许家门口,恰好碰到准备出行的许代山。
秘书正在一旁低声交代今日的行程,许代山穿了一身中山装准备去开会,抬头碰到与许默走到一处的夏竹,许代山愣了愣,站在原地打了声招呼:“汤圆儿回来了?”
夏竹有些杵许代山,尤其是许林的事儿发生后,此刻见他没别的情绪,夏竹舔了舔嘴唇,还是聚起笑脸,恭恭敬敬地叫了声许叔。
许代山将公文包递给秘书,上前跟夏竹多唠了两句:“许林的事儿是他对不住你。等他出来,我让他亲自上门给你道歉。”
“许叔最近工作繁忙,没顾得上他,苦了你了。”
夏竹这才意识到,许林的事儿许代山一清二楚。
客套话都让许代山说了,夏竹也没法丢了人的面子,她尴尬地笑了下,风轻云淡道:“许叔,您客气了。”
许代山见夏竹不肯原谅,话锋一转,打起感情牌:“到底是委屈你了。”
“许林那混账从小被他妈惯得没法没天,等他出来,我定让他长点教训。你放心,许叔一定给你个交代。”
夏竹的脸色慢慢垮下来,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
这件事的受害者是汤倩,可关于她,许代山只字不提,夏竹莫名有点失控。
刚要说话,一旁的许默不动声色地拦在她面前,轻描淡写转移话题:“您先忙,我带夏竹去学校转一圈。”
许代山表情僵了一瞬,又恢复那副对小辈才有的和蔼可亲,笑着说:“那行,九点钟我还有个会,先走了。”
“汤圆儿,有空多回来看看。”
夏竹也意识到刚刚差点出问题,换了口气,笑着说一定。
等许代山的车开出大院的哨岗,许默才侧头瞧了瞧愣在原地的夏竹,不紧不慢开腔:“凡事儿别太激进。”
“我知你心里不痛快,可在他面前别太暴露情绪。你跟他斗都不够看的。”
夏竹攥紧拳头,咬牙问:“就这么算了吗?”
许默垂低眼睑,视线掠过她那张盛着薄怒的面容,轻飘飘反问:“谁说算了?”
夏竹诧异,抬头直勾勾地望着眼前的男人。
这才发现男人眼里闪过危险的眸光,自信笃定道:“早晚的事儿。”
第一次夏竹在他身上看到了「人定胜天」的气势和「不畏强权」的徐徐谋之。
后来许家倒台,受牵连的人一大串,唯独他安然无恙。
夏竹才知道,有些人只是披着一层“好说话”的皮,真到争锋相见的时候,他一定是最后的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