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的北京已经能窥见夏天的影子。
车窗降下一截, 风从四面八方灌进来,热潮滚滚,惹得夏竹连连皱眉, 没一会儿就关上窗, 弯腰凑到中控台, 寻找空调按钮。
这个点正是堵车的时间, 车子开出学院路没多久就堵在了高架桥上。
许默像是早习惯了这样的场面, 熄了火,不急不躁地看着捣鼓空调的夏竹。
见她不小心打开了前挡风除雾, 许默倾身凑过去,寻找到空调按键,指着它说:“这个。”
两人靠得很近,近到夏竹能够闻到许默身上的淡淡的洗衣液的味道,有点像茉莉和橙花的混合香,不浓, 但是吸引人。
夏竹哦了声,在许默的注视下摁了一下空调按键, 裹挟着热气的风从风口钻出来, 吹得夏竹耳朵一烫。
许默看她不好意思, 身子不动声色地退回座椅。
恰好堵塞的车流开始有动静, 许默重新启动引擎开始往前走。
夏竹撇撇嘴,也跟着坐回副驾驶。
热气吹拂没多久,终于有冷气, 吹得人舒服又安逸, 夏竹紧绷的肩膀松懈两分, 主动跟许默搭话:“去哪儿吃?”
许默盯了眼前头又堵住的白车,苏A开头, 外地车牌,又偏过脑袋,望着夏竹精致的小脸不紧不慢回她:“周肆的场子。什刹海附近的四合院。”
夏竹惊讶:“啊?三哥那套四合院不是他外祖父留给他的?”
许默收回视线,不慌不忙解释:“上半年重新装了一遍,如今改成私人招待所了。”
夏竹哦了声,环着手臂,继续问:“那今晚三哥也在?”
许默想了想,模棱两可回她:“没问,估计不在。”
夏竹不解:“怎么去那儿吃?”
许默偏头看一眼夏竹,嘴角噙着淡笑:“他那儿的食材新鲜,羊肉都是从内蒙古现运过来的,肉质好。”
“环境不错,没什么人打扰。”
夏竹不禁竖起大拇指,这格局,谁有啊。
许默装没看见夏竹阴阳怪气的表情,目光落在高架桥上堵得不成样的车流,淡淡开腔:“饿坏了吗?”
夏竹其实已经饿过头了,反而没之前那般饿得想咬人的冲动,她也知道堵车这事儿怪不了谁,所以抬抬眼皮,摇头:“还行吧。”
许默沉思片刻,捞起手机翻找号码:“我给经理打个电话,让他先煮着,待会儿咱到了直接吃。”
夏竹本想说不用了,结果许默已经拨出电话,对着电话里的人客气礼貌地询问能不能先煮着。
电话挂断,夏竹望着神色自若的许默,轻飘飘问:“你今晚睡哪儿?”
许默:“……”
这么着急问他住哪儿?合适吗?
久没见回复,夏竹睨一眼人,挑眉:“问你话呢。”
许默正了正身形,眼神坦**道:“吃完回趟大院。”
夏竹刚要开口,许默似是看出她想说什么,中途截断她:“咱俩慢慢来,不着急。”
“我在玉渊潭那边有套房产,不如作为咱俩的婚房?你搬过去住?”
谁着急了?
夏竹也就嘴皮子硬,真要论刀论枪,她谁也打不过。况且还是许默这种心眼多的人,她更搞不定。
玉渊潭那边的位置倒是还行,就是……搬过去跟他同居?
夏竹眼里闪过一丝狡黠,故意恶心他:“你也一起搬过去?咱俩同床共枕?”
许默:“……”
他稳了稳方向盘,自动忽视她的调戏,冷静自持地回她:“咱俩现在是合法夫妻。一起住不是很正常?”
夏竹反而忸怩起来,犹豫着回他:“容我再想想。”
许默淡淡扫她一眼,没接茬。
开出堵成狗的高架桥,许默直奔什刹海附近的四合院,一路上迎着华灯初上,气氛说不出的和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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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不是经理走漏了风声,许默的车刚开进胡同口,周肆的电话便毫无征兆地进来。
他站在广亮大门门口,一边打电话,一边朝缓缓驶进来的红旗h7打招呼。
夏竹最先瞧见周肆,她降下车窗跟周肆喊了一声,转头提醒许默:“结婚证藏好了啊,别让三哥发现了。”
周肆老在许默的车里翻东翻西,有时候翻到一包香烟,有时候顺走一打火机,反正看到啥新奇的,总是会被他以各种理由要走。
许默也习惯了他的作风,每次都任他顺,只是次数多了,他就不怎么放东西在车里了。
听到夏竹的提醒,许默拉开扶手箱,将那两本结婚证随身揣进口袋。
夏竹不小心瞄到,忍不住在心里给许默竖了个大拇指。
一如上次那样,车子开到四合院正门,自然有泊车小弟负责停车。
车刚停稳,夏竹便迫不及待扯下安全带,推门下车,站在门口的青石板跟周肆搭话:“三哥,你怎么在这儿?”
周肆穿了身休闲服,插兜站在门口,懒洋洋开腔:“这不是听经理说你俩晚上过来吃涮羊肉,正好在附近办事儿,过来跟你们一块儿吃。”
夏竹瞄了眼半阖的广亮大门,窥探到一角灰墙,抬头问:“妍妍呢?”
周肆侧身让出一点位置:“在里头准备甜点。”
话说到这,周肆瞧着从驾驶座下来的许默,突然问:“你俩今儿怎么赶一块了?”
夏竹脚步一顿,下意识扭头扫向许默,眼神提醒他不要走漏风声。
许默收到夏竹的刀眼,嘴角抽搐一下,轻描淡写揭过这茬:“她在附近开会,正好碰到了。”
周肆也没多想,领着两人进四合院。这是私人场所,他俩一进去就有人关了大门。
夏竹头一遭过来,对院里的摆设还挺新奇,路过活水鱼池,瞧见几条颜色艳丽的鱼,夏竹还问了句什么品种,怎么不像锦鲤。
许默离夏竹半步远,细声讲解:“泰国斗鱼。也称五彩搏鱼,一般呈红棕色。兴奋时身上散发着大小不一的红色或者蓝色斑纹,体表发出金属光泽。”
他声音压低,咬字清晰,透着股磁性,莫名的性感。
夏竹也就听清前两句,后面只顾听他的声音了。
周肆走在最前头,回头见两人挨挺近,似乎在讲小话,他随口问了句:“聊什么呢?”
夏竹吓一大跳,立马与许默拉开一段距离,表示什么都没聊。
这样反而适得其反,许默看着做多错多的姑娘,想说你这样心虚,恐怕更容易被发现。只是话到嘴边,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进了东院,果真铜锅里已经煮上了。锅底煮得咕噜咕噜直响,桌上摆满羊肉和配菜,瞧着就饱了。
沈妍听见动静,端着新做好的糕点拿给夏竹品尝,夏竹捻了块塞嘴里,都没吞下就开始夸沈妍手艺好。
旁边的许默见了,没眼看。
人到齐,大家撸起袖子就开始干。
当然,撸袖子的就夏竹一个,许默向来重规矩,就脱下西装外套,解了领口两颗衬衫纽扣。
经理特意进来帮忙烫菜,被周肆打发下去了,说是自己人,用不着。
餐桌上其乐融融,周肆一个接一个的乐子冒出来,逗得俩姑娘哈哈大笑。
夏竹肉吃腻了,想吃青菜,青菜距离她有点远,她刚想起身,许默已经不动声色地夹了两箸青菜在铜锅里。
夏竹咬着筷子,无声无息看着许默体贴的举动。
沈妍见夏竹咬着筷子不动,突然开口问斜对面的许默:“四哥,你上回相亲是怎么回事儿?”
许默动作一滞,嘴上轻描淡写反问:“什么怎么回事儿?”
沈妍用手轻轻捅了下埋头苦吃的夏竹,巧妙问:“那姑娘怎么就拒绝你了?”
许默想到那天的场面,嘴角勾出一抹淡笑,开玩笑:“能怎么,看不上我,自然拒绝。”
“嫌我太死板?跟那女同志气质不搭?”
说到这,许默自己都忍不住好笑。
好像是第一次,被人这么明晃晃的嫌弃。
沈妍还以为中间有什么曲折的故事,结果就因为这个,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话。
青菜滚一圈就可以吃了,夏竹当没听见两人的对话,夹起几根青菜放碗里,烫得她只能用牙齿轻轻咬。
许默看她吃得直皱眉头,默不作声地提起茶壶倒了一杯茶水送到夏竹手边。
夏竹看他在众目睽睽下这么嚣张,忍不住瞪了眼人,提醒他别太过火。
周肆心思没这么细,转而跟许默聊起了股票行情,说他准备投资一家房地产公司,问许默可行不可行。
聊到正事儿,许默也放下筷子,跟周肆提议让他先考察考察,说最近行情不是特别好。
两个大男人聊公司、聊股票、聊市场,俩姑娘大眼瞪小眼,最后沈妍瞄了眼夏竹手边喝了大半的茶杯,率先开口:“竹儿姐,你今天不对劲。”
夏竹一口青菜差点噎喉咙,她眨眨眼,满脸懵逼:“我哪儿不对劲。”
沈妍探究地看了眼夏竹,有些模糊:“我也说不清,就是觉着你不对劲。”
夏竹挑挑眉梢,咬着青菜头否认:“没有,你看错了。”
沈妍半信半疑:“真没有?”
夏竹举手发誓:“真的……”
聊着聊着,周肆突然问了句:“许叔最近没找你?”
夏竹也不动声色放下筷子,余光落在神色散漫的许默身上。
许默不愿聊这个,沉默摇头,换了话题。
夏竹没听见想听的,撇撇嘴,端起茶杯喝了两口茶,咽下心里的疑惑。
一顿饭吃到尾声,各自回家。
沈妍约夏竹明天有空一起看电影,夏竹歉意地笑了笑,说过两天围读剧本,她改剧本,恐怕没时间。
沈妍也不勉强,问了几句她的新戏,说后面有机会去探班。
夏竹欣然答应,说拍摄地在青甘一带,要有可能,去那边待几天旅游旅游也行。
出了四合院,夏竹当着周肆俩的面儿,装模作样地跟许默搭话:“麻烦您好人做到底,送我回去。”
周肆听了,一个劲地笑,说他俩什么时候这么客气了。
连一旁站着的沈妍都忍不住皱眉,只是她想的是,明明四哥在饭桌上还给竹儿姐斟茶倒水,怎么这会儿这么疏离?
许默见她扮上瘾了,无声瞥了她一眼,拉开副驾驶的车门让她上车。
夏竹钻进车厢还不忘跟许默说谢谢,那姿态好似在说:“我就是把你当司机,别想多了。”
直到驶出胡同,看不见周肆夫妻了,夏竹才没骨头地瘫在座椅里,满脸疲倦地吐槽:“妍妍眼尖,差点就瞧出来了。”
“要不是我机灵,恐怕她都问出底细。要让三哥知道,整个大院都知道了。我爸要是知道我偷偷摸摸把证儿领了,估计得把我腿打断。”
许默静默地望着毫无形象的夏竹,想说她的把戏太幼稚。若不是周肆夫妻俩因为他俩几年前的事儿闹得太大、太狠,恐怕不会主动联想他俩的关系有可能更近一步,否则今日早露馅了。
过了这么多年,他以为她成熟不少。
走近了才发现,还跟从前一样单纯,只不过是前段日子装得太好,以至于他都骗过去了。
车子开出一段距离,夏竹瞥了眼导航,见方向是往定慧寺那边走,夏竹撇撇嘴,陡然开口:“你不是要回大院?”
许默不紧不慢道:“先送你回去。”
夏竹抽了张纸巾,撕成几条不停摆弄着,过了会儿,她说:“直接回大院吧,我也回去。顺便看看我爸。”
许默在下一个红绿灯路口改了导航目的地,径直开向公主坟附近的大院。
吃饱喝足,困意袭来,夏竹眼皮阖着阖着就睡着了。
她睡眠浅,隐约能听见外界的动静,只是眼皮沉重得睁不开,摇摇晃晃中忘记了要说什么。
一觉睡醒,已经到大院门口的街道。车子停在马路边没熄火,打着双闪。
夏竹迷迷糊糊爬起来,松开安全带揉了揉眼睛,视线溜达一圈,发现许默站在树下抽烟。
这块有两颗路灯坏了还没来得及修,光线昏暗,他身形隐匿在暗色中,自然而然蒙上了一层清冷的色调,指间猩红的烟头成了唯一的亮色。
夏竹脑袋晕晕沉沉,她揉揉酸涩眼角,推开车门走下去。
男人听见动静,侧过脑袋望向发声处,嗓音低沉问:“醒了?”
夏竹慢慢走到许默面前,抬头看向他,夜色模糊看不清他的表情,夏竹却敏锐地觉得他此刻心情不好。
她搓了搓手指,低声问他:“你不高兴吗?”
许默顿了下,掐灭烟头,声音里透着意味不明的笑意:“怎么会。”
夏竹咬了下嘴唇,神色认真问:“那你跟我结婚会后悔吗?”
男人静默片刻,上前一步,与夏竹隔空对视两秒,给出答案:“不后悔。”
刹那间的笃定与自信,令谁都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