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投资人请剧组人员吃饭,夏竹也被邀请在列。

她摆摆手,不想去,要回去睡觉。

周川好说歹说,非要拉她入席,用他的原话是:「不看僧面看佛面,姑奶奶您就当做桩好事儿。」

夏竹总觉着这是鸿门宴,专门针对她来的。

汤倩跟男人在化妆间腻歪完,再出来整个人神清气爽,跟打了鸡血似的,平日碰到剧组工作人员眼睛长头顶,人打招呼,她只鄙夷地哼了声,仿佛谁也入了她的眼。

现在倒是格外和气,看谁都主动打招呼。

不过她之前太端,这会碰到人大多都叫不出名字,只嗳一声,甜腻腻说:“待会儿请你们吃饭呀,感谢你们这几个月的照顾~”

这会儿倒像个好人了。

跟粉丝眼里温柔体贴、敬业有礼貌的“小花旦”沾了边儿。

夏竹捧着剧本坐在月亮椅里,翘着二郎腿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幕。

许是察觉到夏竹似笑非笑的目光,汤倩蹭地扭头望向夏竹,见夏竹窝在月亮椅里漫不经心修改剧本,汤倩抬高下巴,故意朝她走去。

老实说,汤倩有点杵夏竹,别看夏竹平日一副没脾气好说话的样子,可碰到剧本的事儿她是寸步不让,任谁来劝都没用。

汤倩几次改剧本,都只敢小改动,不敢太过火,汤倩虽然瞧不出夏竹的背景,却也知道她那身盛气凌人的气势不是谁都学得来的。

不过她也不差啊,她背后可是那位祖宗。

想到化妆间里的男人,汤倩瞬间支棱起来,颐指气使问夏竹:“待会他请剧组人员吃饭,你去不去?”

汤倩是闽南人士,口音软软糯糯,带出不少柔情似水。

这个“他”字就用得格外有灵性,亲密中又透着一丝隐隐约约的忌惮。

夏竹将剧本盖在脸上,无视汤倩:“不去。”

汤倩冷哼一声,被夏竹的淡泊气到:“你会后悔的,你知不知道化妆间的人是谁——”

话音未落,不远处溢出一声疑惑:“给个理由?”

夏竹被两人吵得烦,拿下剧本,面无表情望向从化妆间走出来的男人。

男人穿着休闲西装,插兜立在屋檐下,指间捏着一根烟,微眯着眼缝,打量物品一般将夏竹看了个遍。

那眼神轻佻、不屑,毫无尊重可言,将人看得很低很轻贱,如蝼蚁般无用。

那是上位者对卑微者惯用的眼神,他们看人时总会这样高高在上,视线落在你身上那一秒,仿佛佛光普照般,不管你受不受用,他都觉得是恩赐。

夏竹嘴角的弧度慢慢绷成一条直线,她放下剧本,依旧坐在月亮椅,处在一个低位状态,只是眼神转移到了汤倩脸上。

她看着那张漂亮年轻的脸蛋,眼里露出轻淡的怜惜:“你说你何必要跟这样一个人呢?靠你自己就不能大红大紫吗?”

汤倩满脸惊恐,看向夏竹的眼神充满疑惑,仿佛在说:你没病吧?

夏竹点到为止,起身拍拍裤腿上的褶皱,走到监视器前看周川刚补的空镜。

别看周川一直盯着监视器,可余光一直留意着夏竹那边的动静。

刚看她跟汤倩小声嘀咕了两句,周川丢下对讲机,偏过身,眸音低低问:“你刚跟汤倩说什么了?她一副吃了屎的表情。”

夏竹:“……”

“给了个小小的忠告罢了。”

至于悟不悟是她自己的事儿。

吃饭的点儿在石景山区的一个商圈附近,剧组百来号人全都被邀请,出行的场面有点壮观。

饭店经理看人多直接安排在二楼大堂,夏竹本来也准备在大堂吃,被周川强行拉着进了包厢。

除了本剧最大的投资人林之珩,几个作陪的投资商,剧组导演、主演团队全都到齐了。

林之珩坐主座,汤倩紧挨着他,夏竹没眼力见儿地坐最末端。

周川给她使眼色,她装没看见。

进的是一家五星级川菜馆,林之珩的助理点的全都是这家店的重头菜,菜一道道上齐,夏竹看着那碗面红彤彤的辣椒,皱着眉没敢下筷。

林之珩注意到夏竹的小动作,刻意放下筷子,极具压迫性问:“夏编剧,饭菜不合您胃口?”

“要不你给大家唱个曲儿,活跃活跃气氛。”

得,她就知道,这顿饭吃得不简单。

包厢有K歌服务,本来有歌手进来驻唱,林之珩直接挥手让人出去,眼神直直盯着夏竹,想让她开金口。

夏竹当然不会唱。

别说这要求有多恶劣,就林之珩那副故意恶心人的嘴脸她就看不过去。

她想不通,一个混迹到娱乐圈资本顶端的男人为何还喜欢逼迫女人做些跌面儿的事儿。

当然,如果是为了出气,她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周川最先反应过来,他端起酒杯站起来,笑着岔开话题:“林总,夏竹她年轻,不太懂事儿,您别往心里去。”

“不就是唱歌吗,我来。我这人还挺爱唱歌的。”

说着,周川放下酒杯走到K歌台,随便点了首歌,握着话筒唱起来。

汤倩给林之珩盛了小碗鸡汤搁他面前,结果被他嫌弃地推开一点距离,汤倩也不难受,只撇撇嘴,继续拿公筷给他夹菜。

可惜,男人并不领情,反而嫌她多事儿。

夏竹眸光一转,落在K歌台上的周川身上,见他握着话筒唱得格外卖力,颇有褪后趋前的讨好姿态,而酒桌上的几个老板照样吃得有滋有味,甚至还不当回事儿地抬手点歌,俨然把周川当供人取笑的“乐子”看待。

她内心拱了火,起身就要走。

这样侮辱、憋屈的饭局,她是一刻也待不下去。

刚有动作,夏竹便被一旁的副导演及时拦下来。

是个有资历的导演,早见识过这样的饭局,老早就跟孙子似地伺候过这些人,所以能忍能咽气,他拽着夏竹的手腕,小声劝她:“夏编,您这一走,这戏就完了。”

“你就算不为剧想,也该为周导想想?他可是刚在人林总面前力挺了你。您不是不知道信达资本在圈子里占据半边天,今儿要是得罪了人,您接下来的剧本能好卖吗?”

“您跟汤倩碰个杯道个歉不就完事了吗?何必闹得腥风血雨,您是不怕,可剧组百来号人还要讨生活呢。”

“你得明白,不是谁都有资格摔桌走人的。”

夏竹听到最后一句,起身的动作一僵,众目睽睽下,她又撑着笑,重新坐回去。

只是姿态怎么看怎么不情愿。

几个投资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恭维林之珩,连带着一旁的汤倩都跟着沾了光,林之珩本人却是没什么兴趣,他点了根烟,手搭在汤倩的椅背,漫不经心抽着。

夏竹忽视包间里的混乱,深深吸了口气,再次站起身,拿过服务员刚开的茅台,端起自己的杯子倒至杯沿口,一手握着酒瓶,一手端着酒杯绕开一大圈人走到汤倩身边,脸上堆满笑:“汤倩,我敬您一杯,之前剧组的事儿是我的错。今儿给您赔罪,希望您大人有大量,别跟剧组的工作人员生气。”

“周川也唱得差不多了,您看要不跟林总说一声,让周川歇歇?”

不等汤倩反应,夏竹捏着酒杯仰头直往喉咙灌。

她姿态摆得很低很低,喝起酒来也是实打实的。

汤倩被夏竹的举动吓到,捏着筷子半天没反应过来。

倒是一旁的林之珩饶有兴致地弹弹烟灰,等夏竹满满一杯快要喝完他才起身绕过椅子,咬着烟头,伸手拦住夏竹的手:“一姑娘家喝这么多,显得我欺负人似的。”

“既然你诚心诚意道歉,我今天就多管闲事,当了这个和事佬,替汤倩承了这情,希望以后在剧组你俩能和睦相处。”

“听口音你是北京人?我也认识几个北京朋友,对北京这座城市也挺喜欢,有机会咱俩重新认识认识。”

林之珩面上的笑有多假,他的话就有多冠冕堂皇。

夏竹与他对视时,清楚地瞧见了他眼底的轻视,表情虚浮得好似假人。

这一杯少说也有半斤,夏竹喝得急,这会儿头晕目眩,手撑着桌沿差点摔地上。

周川吓得满脸煞白,歌也不唱了,人跑到饭桌前扶住身子不停往下栽的夏竹。

夏竹冲周川安抚地笑了笑,回头迎上一桌人异样的眼光,晃了晃酒杯,笑眯眯开口:“我去个洗手间,各位继续。”

拒绝周川的搀扶,夏竹提着包,踉踉跄跄走出包间。

头晕得厉害,她靠在走廊的墙壁缓了好几秒都没看清往哪个方向走。

直到一个服务员过来给她指了路,夏竹才拎着包撑着墙往洗手间,她胃里翻滚的厉害,时刻有呕吐的可能。

只是醉了以后,平整地面莫名变得扭曲、凹凸,她连落脚都小心翼翼,不敢轻易尝试。

许默下午相亲失败,直接驱车到石景山区见一个上海那边的朋友。

对方刚回国,准备留在北京创业,想跟许默打听如今的市场行情。

聊到中途,许默嫌包间里待久了闷得慌,出来透透气,谁曾想碰到醉醺醺,路都走不稳的夏竹。

眼看她快要跌倒在地毯,许默几步上前,伸手一把将人捞起来。

夏竹显然没认出他,她只捂着嘴、佝偻着腰,手心死死抓着许默的手臂,含糊不清地说了句谢谢便要推开他。

许默看她醉得不轻,不动声色握紧她的手臂,眸音低低地问她:“看清我是谁了吗?”

夏竹耳朵嗡嗡作响,压根儿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以为是被人纠缠,试图甩开许默的手。

甩了四五下都没甩开,夏竹喉咙一阵恶心,猛地弯腰哇了声。

她一下午没吃东西,吐的全是清水,吐完狼狈地倚靠在墙壁,眼神迷离、散乱地望着许默。

许默衣角也沾了不少污渍,他轻微蹙眉,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叠方巾,弓着腰慢慢擦拭掉夏竹嘴角的脏东西。

夏竹吐完好受不少,理智回笼,她重新抬头,结果对上一双温存、不解的深眸,面前放大版的俊脸逐渐清晰暴露出来,她扩散的瞳孔慢慢聚神,困惑询问:“许默?你怎么在这?”

许默一边注意着歪歪斜斜靠墙的夏竹,一边招呼服务员处理地上的狼藉,等服务员将地毯上的脏污清理干净,许默随手将手帕丢进一旁的垃圾桶,眸音低低问她:“怎么喝这么多?”

夏竹揉揉泛疼的眉心,有气无力解释:“剧组聚餐。”

许默若有所思扫一眼幽暗深长的走廊,听着不远处的包间传出的混乱动静,深深望着夏竹:“结束了吗?我送你回去。”

周川半天没见夏竹进包间,以为她出了什么事儿,找了个借口溜出来,撞见靠在走廊拐角的夏竹,周川着急喊出:“姑奶奶,您怎么在这儿?没事吧?要不要——”

话音未落,周川走到拐角,陡然发现拐角处还立着一个英俊深沉的男人。

由于视线有阻,周川刚刚并未发现他。

见两人站位亲密,男人的大手还落在夏竹的手腕,周川脑中警铃大作,警惕问:“您是?”

许默立在原地,不动声色打量两眼追出来的周川,平日平和温柔的嗓音多了两分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狠厉:“她喝醉了,我送她回去。”

“麻烦您回头跟包间里的人说一声,以后饭局甭让她一小姑娘喝这么多。”

“她一编剧,应该轮不着她出来应酬。”

交代结束,许默扶着夏竹的肩膀错过周川往另一间包厢走。

没走两步,周川似是想起什么,警惕追问:“您谁啊?就这么走了,万一出点事儿,我找谁说理去。”

许默步伐缓下来,他握着夏竹薄弱的肩头转了个圈,俯身凑她耳边,低声问她:“夏竹,跟他说,我是谁?”

夏竹满脸难受,本能喊出许默的名字。她声音不算大,周川却听得一清二楚。

其实不用特意问明许默的身份,光夏竹那放任他带她离开的信任就能看出他俩的关系不简单。

许默将人带进斜对面的包厢,阖上门那刻,周川听见里头有人问:“这姑娘谁?怎么醉得这么严重。”

门留了一指缝隙,周川窥见男人脱了身上的西装外套盖在睡得不省人事的夏竹身上,接着轻飘飘回应问话的人:“我一妹妹。您先替我看着,我出去瞧瞧怎么个事儿。”

对方叹了口气,似感慨又似惋惜:“看不出这北京城里还有您许公子在意的人。我以为除了周娆,你这颗心再不会为人跳动。”

周川有些好奇男人的身份,站在原地不肯挪动脚步。

本以为男人不会回应,没曾想在周川失望之际,里头传出男人轻淡的嗓音:“我这人比较护短。”

没曾想簪缨世胄、钟鸣鼎食之家养出来的翩翩贵公子竟然也有一怒为红颜的魄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