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碗红枣银耳粥,一碟油焖嫩笋,一碟拌三丝,还有热腾腾的红枣栗子糕。

叶蓁和李煦安同桌用饭不合规矩,便想等他用完再吃。

李煦安非常自然给她夹了块枣糕,“趁热吃。”

好像这是在他宝月楼,他在招待叶蓁一般。

似是看出她的不自然,李煦安喝了两口粥,又道,“我这里没有那些规矩,在山上也是和弟子们一起用饭,不必拘谨。”

你听,更像他招待她了。

他每个都尝了一口,显然很满意流霞手艺,起初还温文尔雅,到后面直接端起碗喝粥,连吃了两块枣糕,吃得自己眉开眼笑,一点不当自己是外人。

一共四块,夹给叶蓁一块,他自己吃了两块,剩最后一块时,见叶蓁才吃了一半,“凉了吃着不好。”

叶蓁直接吩咐流霞,“待会儿再做些给二爷送去。”

他心安理得接受。

送走李煦安,叶蓁只觉浑身疲累。

不等她喘息,管家就来商量叶蓉后事的安排,毕竟人在那儿躺着,一刻都耽误不得。光是拟名册就花了一下午时间,再加上采买布置,一直弄到天黑管家才离开。

流霞心疼她,晚饭热了好几次才送来。

“替我换身衣裳,我有事找将军。”

“再要紧也比不上您的身子,用了饭再去也不迟。”

叶蓁实在没胃口,这丧事要花不少银子,得提前和李乘歌说清楚,“我不饿。”

流霞担心她熬不住,又拗不过她,只得陪她换了身浅紫色绣云纹的长衫去见李乘歌。

刚出凝光院就碰到云追,“二爷吩咐奴才送些凝香丸,感谢您今儿的茶水和早饭。”

“凝香丸提神补气绝佳,观里年年给陛下送的都不超五颗。”

“二爷知道您要忙夫人后事,担心您伤势才好又亏着身子。”

流霞感动死了,“这侯府只有二爷慈悲。”

云追笑笑,“二爷今儿罚了白日对您不敬的两个婆子,府里下人再不会冒犯您。”

叶蓁闻言,喉咙有些发紧。

前世今生,从小到大,她护着病重的母亲来京城寻父,为让母亲和弟弟活下去,她跟着班主练杂耍,因为过了最佳年龄,需要比别人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能做好,只有做好才能得到更多赏钱。

好不容易到了京城,却知父亲娶了旁人做正室,难怪食言没去南边接他们母子三人。母亲一气之下跳了河,崔氏没办法才将叶蓁和弟弟叶景澜认下。

弟弟伤了腿,需要昂贵的药材,崔氏以此协迫她跟在身边,她为着弟弟,心甘情愿让嫡母和长姐按照李乘歌的喜好一点点把自己打造成最适合他的女子。

不但要学打理好内宅,还要与贵人交好关系,辅助李乘歌仕途顺畅。

即便前世做了主母,加封诰命,也从没有人关心她累不累,痛不痛。

所以这几日李煦安的种种,对叶蓁而言是前所未有的。

但不管他是为着阁楼那一夜,还是定远侯府的名声,这凝香丸都太贵重了,不是她的香油钱和红枣糕能还清的。

“二爷抬爱,叶蓁受宠若惊。”

”这东西太贵重,我不敢收,二爷心意领了。”

她清清冷冷一句话拒绝了云追。

流霞接东西的手突然顿住,愣在原地。待反应过来,叶蓁已迈步离开。

云追看着两人背影,挠了挠后脑,“稀奇了,还有人拒绝二爷的东西?”

宝月楼。

云追把叶蓁的原话告诉李煦安,他正批道童的课业,正好轮到桑乔,他眼疾手快把自己的本子抽了回来。

李煦安没抬头,“你说她带着婢女到兄长院里去了?”

云追怔了一下,“是。”

不是,她拒绝主子的好意竟比不上她去找将军更重要?

李煦安搁笔,“把东西先收起来,下去吧。”

桑乔憋不住,摸着鼻尖道,“呦,人家没要。堂堂国师送国宝没送出去,说出去都没人信。”

李煦安没说话,朱笔在课业上划了大大一个叉。

桑乔心想,反正不是他的。

又说道,“今儿你巴巴过去帮她摆平将军,看来···没让你们关系有所进展嘛。”

“我现在确实后悔那日差点伤着她,原本担心她赖着你,耽误你修行问道,现在看来,是你缠着人家不放。”

李煦安脸色十分平静,平静得让人不安。

偏偏桑乔又是个不怕死的,不,准确的说,命可以丢,想说的话不能憋着。

李煦安挑了挑眼皮,口气有些锐,“怎么,小师叔想跟师祖和母亲告状?”

桑乔一脸“你不信我”的失落,“人家叶二小姐没都去衙门告你,我干这事做什么!我是怕你耽误道业。”

“我是维护咱们清宗门的道根仙基啊!”

李煦安合上手里的课业本,懒懒道,“小师叔来宗门十几年,惩戒堂光你的错就记了十个本子,宗门都没毁在你手里,你担心什么。”

桑乔一噎,悻悻然摸了摸后颈,颇有些抬不起头,“全真派戒律多,我、我也不是故意的。”

“要是故意,小师叔早被赶下山了。”

李煦安伸手跟他要课业本,桑乔只得规规矩矩奉上,还不忘再说一句,“人家是女子都不放在心上,你虽然也是头一次,但咱们道家讲求缘分,别那么执着。”

“执着生妄念,不好,不好。”

他还真像个长辈似的劝了起来。

李煦安粗粗扫了眼课业上歪歪扭扭的字迹,不客气道,“师叔这么闲,看来是我有负祖师所托。”

桑乔直觉不妙,一脸戒备,“你、你不能公报私仇啊。”

“安溪村出了亮桩不干净的案子,司天监过去的人一死一伤,今儿求到了我门下。小师叔辛苦一趟吧。”

桑乔:我恨我多嘴!

但我不悔吃瓜!

李煦安无心批道童课业,径直走到阁楼上,又想到那日他们在桌子上、地板上,乃至阁楼栏杆上都做了。

明明那么放肆,那么彻骨,可如今这儿一点她的清香都没了。

除了他自己,除了那块小衣做成的帕子,连她都淡漠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宝月楼是侯府最高的一处,站在阁楼几乎能俯瞰整侯府,连带前街的灯火都能看清。李乘歌的院子在东面,此刻还亮着灯。

明明白日她已经把话说得很绝,又怎么这么晚过去找他?

李煦安捏着念珠徘徊几次,总忍不住眺望东面,越压抑越控制不住。

他五指一展,碧绿色念书手串“啪”一声落回清瘦的腕间,和银镯碰撞出轻微脆响,细听之下还有回声。

下一秒,他掐指算了两下,眼角渐渐有了笑,“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