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蓁袖袍下攥紧的拳头因为李煦安的出现而慢慢松了。

叶蓉让京城所有人知道她痴情李乘歌,所以上赶子要对他好,对侯府好。哪怕是受过恩惠的下人也不会把她的付出放在心上。

她也没指望有人记得。

可是李煦安为她说出来了,前世今生唯一一个会替她不平的人。

叶蓁心里筑起的城墙用了裂纹,眼眶竟也有些酸。

李煦安看着郑氏,“侯府什么能力,姨娘心中有数。即便长嫂嫁过来,也只是在寻常吃食用度上给您添了些。”

“但您这半年,光是回春阁做的衣裳没有十套也有八套。”

“去岁末受了风寒,喝不进药,参汤足足喝了半月之余。叶二小姐可谓日日在您床前伺候,您还没老糊涂呢,就忘干净了?”

郑氏本就忌惮他,头一次被他怼着脸质问,又确实理亏,连忙扶额,“那···那是她自愿的。”

“她是乘歌侧夫人,孝顺长辈,体恤下人是应该的。”

“这都是她该做的!”

郑氏的嘴脸在此刻暴露无遗,殊不知她这些话让本就理亏的李乘歌越发难堪。

红色朝服衬得李煦安身上多了份侵略感,尤其他此刻眉眼上挑,似笑非笑,犹如平日温润的水突然结成足够刺穿身体的冰。

“可她并未正式嫁入侯府,侧夫人不是妾,应当体面择日迎娶,兄长回来月余,此事却从未提起。”

“是侯府亏欠了她,你们今日还逼着人操办丧事?定远侯府的脸都被丢尽了。”

李煦安掷地有声,先前还有人疑惑他为何要帮叶蓁出头,现下后知后觉,侯府并未和叶蓁完成三书六礼。叶蓉活着时,两人是姊妹,怎么都能说过去。而现在叶蓉走了,侯府却让未过门的叶蓁操办丧事?

比起李乘歌这个四品将军,凌驾于百官之上的大周国师实在丢不起这人。

“你、你···”郑氏被怼得哑口无言,眼巴巴看着冷若冰霜的李煦安,半天憋出一句,“你怎么帮着外人!”

李煦安冷冷扫了一眼,“现在承认她是外人,不是活该被你们占便宜的自己人了?”

郑氏再开口的底气都没了,胸口反倒多了一股怨气。

李煦安迈步走进屋子,越过李乘歌粗壮的手臂才看到被逼在里头的叶蓁,压着眉,“我不是帮谁。”

“只不过定远侯府不能成了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狱。”

这话几乎将叶蓁心里积攒的怨气都说了出来,她心里软得一塌糊涂,然而听到他说并不是在帮谁,忽地冷静下来。

但鼻子到底发酸,眼眶也胀,偏生李乘歌还跟堵墙似地逼着她,连一口呼吸都觉不自由。

她想把人推开,还没动手,就觉那股檀香更浓了。

甫一抬头,湿软的目光和李煦安撞到一块儿,他眉眼间好似巨大的天幕,有种能将她所有情绪包进去的错觉。

叶蓁觉得大概是自己现在心软,才会这么觉得。

但她更清楚,世上不会有这样的人。

只一瞬间,她眼里的一点温柔褪尽,恢复先前清冷,慢慢移开目光,抿了抿唇,什么也没说。

李煦安眼里的光暗下来,捏着念珠的手指微微用力,他对李乘歌道,“兄长,自嫂嫂病重,你寄回来的每封信,信上每个要求都是你面前的女子为你做的。”

“他替你照顾正妻和母亲,将侯府打理的井井有条却不居功。”

“还有兄长从里到外的衣裳,乃至发簪,都是她一手挑选安排,我以为兄长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可现在看来···”

他嘴角扯起一丝荒凉的笑,“侯府上下都不做人。逼得她这样好性子的女子当众要与你退婚,也逼得我这万年不问俗世的道士要替侯府的脸面擦黑。”

李煦安说的每句话都踩在李乘歌暴怒的火苗上,他好几次觉得自己就要炸了,但幸好他只是脾气差,不是脑子进水。

于是冷着脸退开两步,先给了叶蓁一点呼吸的空间,低头又看到自己腰间挂着的香囊,这是他回府后,叶蓁新做的。

他这一月几乎日日在外头应酬喝酒,回来再晚,她也会亲自送一碗醒酒汤过来。

不过这些事若他自己想起来还好,难堪的是被李煦安提醒。

“这是我与她之间的事,寻常夫妻都会拌嘴,劳动你过来,才让事情这般严肃。”他黑着脸,又想大事化小,张嘴又赖李煦安。

“只是未曾择日完婚,但她是侯府的人,是我的人。”

李乘歌伸手欲抓叶蓁腕子,被她急忙躲开,脸上满是戒备。

他旋即又皱眉,“你说的是事实,但她气死蓉儿,不给母亲定料子也是事实。我生气质问两句怎么了?”

叶蓁眼里涌上怒火,不愿再跟他纠缠这些,可李乘歌就像个狗皮药膏,想着法子不肯认错,非要指责她。

李煦安又上前一步,横隔在她和李乘歌之间,赤红的袍子挨着叶蓁淡黄色外衫,她说不出的觉着安稳。

李煦安道,“叶二小姐品心双修,福慧深厚,本是可以助兄长运道的,可你们亏她在先,已损了侯府运道,自是没福气享受了。”

众人闻言,心里咯噔一下,再看叶蓁的目光全都是悔不当初。

李煦安平日惜字如金,在朝上更是人人心里无形的巨石,有时候他几个字就能扭转全局,一句话就能让内阁半月整理出的折子变成废纸。

尤其是关运道福慧,可以说没人会不信。

所有沾过叶蓁光的下人又急又没脸,但郑氏和李乘歌不信。

李乘歌郑重其事道,“这里不是庙观,国师慎言,休要弄得人心惶惶。”

李煦安一身松弛,脸上略微有些遗憾,“兄长愚昧,错过了叶二小姐,往后就算你加倍疼惜,她都不会再在你身上浪费一点时间。”

李乘歌心脏突得一下坠入深渊,理智上他不信,可感情上却莫名其妙的不安,回想这几日每次和叶蓁之间的种种,李煦安这话跟刺一样扎了根。

叶蓁一直低着头,余光忍不住落在李煦安袖口的鹤纹上,面上神色自若,内心却似被风推动的浪,从未平静。

李煦安好像和她之前以为的不一样,和前世也不一样。

李乘歌见她快要缩到李煦安背后了,额角青筋突跳,转身冲外头看热闹的下人吼道,“都散了!”

“滚!都滚下去!”

撵走众人,又冷冷对着李煦安道,“不论如何,她现在是我房里的人,有什么事我们关起门解决。”

“怎么,你连我们房中话都想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