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过山头,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草原。

顾苹擦了擦脸上沾到的泥污,露出一丝狠毒的笑。

火器炸开时,王府底下有一条通道, 顺着出去可以离开津州, 可主子许是心灰意冷不想挣扎了,又或者是怕被抓住,故而选择与霍云同归于尽。

可惜霍云并没有死, 他听闻已经苏醒。

顾苹咬了咬牙, 他能活着走到这里, 全是因为主子付出了性命,秦昉见主子已死, 自然不会在乎他一个随从是不是葬身于瑞王府,他才能穿过边界。

主子的仇注定得由他来报!

“快跟上。”顾苹推了一把何叔义, “要不是我立马带你走,你一早死在锦衣卫手里了,你如今也只有这一条路!”

何叔义走得气喘吁吁:“我不是不情愿, 但你觉得狄人会信你吗?你就不怕我们被他们一刀砍死?”

顾苹道:“你当我是白跟在主子身边的?北狄人什么德性我清楚, 狼子野心,不可能真心称臣,只要我们献上火器,他们定会把我们当座上宾!”

“就怕他们不信,火器又不是嘴里一说就能造出来的, 需要硝石,硫磺,他们那边也不知有没有。”

“去了便知, 你走快点, 为了把你弄到这儿我不得已牺牲了刘怀, 你还磨蹭!”刘怀是羽嘉关的一名守将,也是秦瑀的手下,他们通过他才能离开燕国,顾苹踢了何叔义一脚,“走不动就滚下去!”

留在燕国反正也是个死,何叔义仍是感激秦阔当年的知遇之恩的,提起满是破洞的衣袍,拼命往草原上跑去。

……………………

宋文昇讲话狂妄,夜里却是悬梁刺股,没有一丝懈怠,故而参加院试之后,果然当上了秀才。

喜讯传来,霍夫人忙让管事到库房取一个匣子。

她早就挑好礼物了,一对雕刻了瑞兽貔貅的玉佩。

宋春汐当然也有准备,她打算送手炉。

中秋一过,转眼就要入冬的,经常写字看书,手指易生冻疮,那手炉自是首选之物。且她送的这一种十分精巧,最外层可以往上翻起,里面比旁的手炉多了一层,表有细孔,不用捧着,放在手边也能散发热气,更为方便。

霍夫人见到啧啧称奇:“哪儿买来的?”

“一家新开的店铺,叫送暖,挺有意思的。”

霍夫人笑道:“下回我也去看看……不过阿云今儿怎么回事,照理该到家了。”

秀才跟童生不同,寻常人家出个秀才那是天大的喜事,阔绰些的得摆宴三天,大肆庆祝,亲家公不是这等性子,只简单请些亲朋友好友,但他们不能不重视。

“可是都督府有什么要务?”宋春汐叫杏儿去问问站外面的吕钦。

结果吕钦也不知。

“算了,我们先去吧,”霍夫人觉得再如何也不能让亲家等他们,“让吕钦去都督府问问。”

话音刚落,只见邱用抹着汗跑来:“都督被圣上召见,只怕一时半会回不来。”

这个时候召见霍云实在有点诡异,宋春汐问:“你不知何故?”

“那内侍神色紧张,怕不是什么小事。”

谋逆案才查清楚,便又出新的案子吗?宋春汐摇摇头,跟婆母两个人去坐车。

而此时乐善跟宋春菲的马车都快要到宋家了。

宋春菲歪着头又猜了一次:“墨锭。”

乐善道:“你猜过了,不是。”

“砚台。”宋春菲握着拳,“这回肯定对了,是吧?”

“对,但也不是寻常的砚台。”

宋春菲好奇:“砚台除了石质产地不同,还有别的区别?”

“当然有。”乐善将砚台取出来放在她手里,“你仔细瞧瞧。”

原来这砚台是镂空的,宋春菲手指放在底部摸了摸,好奇道:“挖空了作何用的?”

“放蜡烛,冬天用最好,这叫暖砚。”

宋春菲偶尔也会练练书法,立时明白了,惊喜道:“底部暖了,墨汁便不凝固,不用时常磨墨……”她看向乐善,“我替哥哥谢谢你。”

花足的心思得到了回馈,乐善掩不住笑意:“不必客气,又不费事。”

可宋春菲却觉欠他一个人情了,他们本是假夫妻,她也说过不用乐善备礼,可他那么尽心,上回中秋也是,他晚上从不习惯回来吃饭,中秋却愿意陪她,宋春菲觉得怎么也该回送乐善一分礼物。

马车到得家门口,乐善扶着宋春菲下车。

宋文昇春风满面前来迎接。

“怎么样,春菲?哥哥我厉害吧!”

“厉害极了,当真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宋春菲将自己做得鞋子,乐善买的暖砚送给他,“以后定会平步青云。”

宋文昇脸红了:“也不能夸得太过分,差不多就行。”

宋春菲莞尔:“哥哥竟有谦虚的时候。”

“学无止境啊!”秀才分三等,他虽然付出了十足的努力,可也只列入二等增生,可见人外有人,宋文昇心想,难怪中举如此艰难。

正说着,宋春汐与霍夫人也到了府邸。

见弟弟比之前稳重,宋春汐十分欣慰,将手炉送给他:“满招损,谦受益,你总算明白了。”

宋文昇两手都拿不下,笑道:“明白明白,看在你们送的这些好东西上,我定会修身养性,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说完探头往后看,“大姐夫怎么没来?”

“有事去宫里了,”宋春汐语气颇为轻松,“应是为都督府的事。”

天子倚重霍云,众人都知,便没追问。

倒是宋春汐没看见徐钝,颇为惊讶,问母亲:“表哥难不成不在京城?”

不然他肯定会出现,送一件稀奇的礼物。

徐凤娘道:“阿钝去福州了,临走时来看过我,说是为生意上的事,我问他何时归,他说得看生意能不能谈成,恐怕要半年。”连连摇头,“真不知他怎么想的,挣得钱财足够用几辈子了还不够!他都二十五了,你爹二十五的时候都已经……”说着忽然顿住,她那大女婿都二十六了还没孩子呢。

徐凤娘嘴里一阵发苦。

宋春汐见她突然瞅着自己不说话,不免一愣:“怎么了?”

她是很理解徐钝的。

徐钝没有父母依靠,年纪轻轻能把生意做成这样,除了能力突出外,也是因他有宏图大志,那么既有生意要谈,娶妻生子自是排在后面的,她正当安慰母亲,岂料母亲忽然握紧她的手:“不说阿钝了。”

徐凤娘瞧了一眼正喝茶的亲家母,偷偷将宋春汐拉到侧间,低声问:“你可是……你跟姑爷……你们……”

有些难以启齿。

她不信女儿身子不好,自小就是健健康康的孩子,长大了,个头高挑,玲珑有致,哪里像是有佯的,然而霍云更不像有佯的,她长叹口气:“要不你找个大夫替你看看,春汐?”

怪不得鬼鬼祟祟,原是为说孩子的事,宋春汐道:“我心里有数,您别操心。”

徐凤娘怕她误会,解释道:“为娘不是怀疑你,但霍家……唉,都是国公府了,姑爷又是独苗,若是迟迟没有子嗣,只怕……为娘也不是怀疑姑爷,但未雨绸缪,找大夫看一下没有坏处。”

有关孩子的事,她不是没想过,但之前因为没有解决秦瑀,此事显得不甚重要。

如今……

她其实也能猜到婆母定会着急,但婆母有涵养绝不会表露,至于霍云,他从未提过,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

宋春汐一时陷入沉思。

这个时候天子急召,霍云猜测或许与军情有关,只他没想到是襄云镇被袭击。

此镇是建州辖下一处小镇,与北狄接壤,在北狄没有降服之时常被劫掠,好些百姓为保命不得不背井离乡,这几年太平了他们方才回来,小镇也逐渐兴旺。

岂料十日前,一批马贼忽然闯入小镇,烧杀劫掠。

秦昉把建州知府传来的急报递给霍云。

“查不出那批马贼来自何处,”他烦躁地敲了一下御桌,“你觉得会是狄人吗?”

才太平了三年多,难不成又要打仗?

秦昉并不乐意。

虽说霍云那几年平定四方了,但花费也是巨大,车骑辎重都是银子,加上每年此起彼伏的水灾旱灾蝗灾,国库已经谈不上丰盈。他又不想加重税收,秦昉又问了一遍:“你觉得是不是北狄蠢蠢欲动?”

霍云看完急报,缓缓道:“按北狄原先的行事作风,他们应当不会乔装打扮。”他印象里的北狄人是不屑如此的,他们杀人抢劫都是明目张胆。

“原先……”秦昉却琢磨出了味道,“你的意思,他们换了大王后会有所改变?”

“说不准,臣只是猜测,一切还得再行调查。”

秦昉狠狠捏了下眉心:“朕实在不希望是北狄,你当年打他们也不容易吧?”

“嗯,是臣受伤最多的一次。”北狄人骁勇,打仗不要命,长得又强壮,力大无穷,霍云想起那几次交战,也是一阵头疼,“臣看,还得催催军器局。”

一旦火器造出来了,能大大减少伤亡。

秦昉点点头:“朕即刻派人去建州,协助唐知府调查……”看一眼霍云,“你也要做好准备。”

“是,臣遵旨。”

霍云随后便退出了延和殿。

但也没有去宋家,他怕到时众人一问,他不好隐瞒,未免扫兴,索性就去了都督府。

宋春汐一直记挂他,吃完饭没多久便跟婆母回了府邸。

不一会,霍云也回了,先跟霍夫人说是有马匪作乱,圣上与他商量如何应对,糊弄过去了再回南苑。

“圣上找你说什么?”宋春汐急着问。

霍云跟她便是实话实说。

听到建州二字时,她脸色变了变。

梦里,建州是失守的。

“该不会是北狄人假扮的吧?”宋春汐十分担心,“他们可不安分,见你失踪,很快便发兵进犯燕国,如今看来,不管你失踪与否,他们可能都会……”

霍云轻抚她后背:“还没查清楚呢,也许就是马贼,再说,他们也是有贼心没贼胆,不然何必掩饰身份?”

掩饰身份自是害怕暴露,便是不想与燕国起冲突。

可为什么要袭击襄云镇?

“是他们部族出了事,填不饱肚子?”宋春汐拉住霍云的衣袖,“你没有瞒着我什么吧,你在宫里待了一个多时辰,总不至于就说这一件事。”

“真就这一件事,”霍云刮刮她鼻尖,“跟你如实说了你还不信,若真瞒着,你能饶过我?”

宋春汐睨他一眼:“说得我好似个泼妇,你要真瞒我,我能如何?”

泼妇倒是好了,就怕她生气不理他。

寒冰般冻人骨头,他承受不住。

“我在宫里只待了一会,怕扫兴没去打搅岳父岳母,一直在都督府。”

原是如此,宋春汐略微放心,坐到妆奁前,将发上首饰一一摘下,待要取耳坠时,他的手先行落下来:“我帮你。”

她已习惯,笑着侧头。

“怀仁今儿送了什么你可看见?”霍云一边取一边问。

“暖砚……他倒是费心了,妹妹已经送了亲手做得鞋,他自己又送一份。”

霍云闻言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她手指勾一勾他腰带。

“我替怀仁高兴,他跟春菲恩恩爱爱,我们也放心嘛。”他说着想到骑马的事,“我让怀仁教春菲骑术了,不知他有没有教,若是学会了,你们可以一起骑马。”

宋春汐想起臀跟腿上的酸疼,已经开始替妹妹捏把汗了:“她的身子怕是要学许久。”仰起头看向霍云,“怎么,你又忙得连跟我骑马都没空了?”

他主要是想精进火器:“……就这阵子忙。”而后马上道,“也不是抽不出空,你想去何处?明山去不去?看枫叶。”

他确实很在意她,哪怕忙,还是愿意带她出去玩。

可这只是现在,不知以后……

莫说以后了,眼下就有一个问题,宋春汐静静看着他,忽然问:“你可想过孩子的事。”

“孩子?”他一愣。

“嗯,你我的孩子。”

有点突然,霍云手慢慢放在她肩头:“是今儿母亲跟你提了?”

“没有。”宋春汐看他面色平静,倒是奇怪了,“你不期待吗?”

“不是不期待。”是他从没有精力去认真考虑。

前几年刚升为都督,他一心整顿卫所,加之与宋春汐感情不好,不可能想到孩子,后来发现宋春汐要和离,他的精力又放在猜测她的心思上,随后便是矿山案,谋逆案,他哪里有空去考虑孩子。

而今虽然除掉了秦瑀,但又有新的问题。

不过宋春汐想要的话,那当然很好。

霍云的手往下滑去,打算托起她的腿,将她带离椅子:“要不今儿……”

这人完全没听明白她的意思,宋春汐咬唇,睫毛颤了颤道:“我没喝避子汤,三年了都没有……你不觉得奇怪吗?刚才娘亲叫我去看大夫呢。”

霍云手一顿,目光在她脸上打了个转儿,再沿着脖颈,掠过胸口,细腰,沉沉地落于裙角。

宋春汐被他看得心咚咚跳,心想,一会他会说出什么话呢?

也叫她去看大夫吗?

如果大夫说她不行,那该如何?

他会否纳妾?

不,他说过不敢的。

胡思乱想间,耳边听见他道:“我应付你一个人都够累的了,要什么孩子,不着急。”

什么?

宋春汐眼眸睁圆:“应付我很累?我怎么你了?”

“你自己不清楚?说不能说,骂不能骂的,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还不累?”再没有一个人能让他如此费心。

她听了嘴角一勾,差些泄露笑意,可正在说严肃的事儿呢,他分明是不想谈。

“我是说我的身体……你没什么想法?”

他双手撑在椅柄上,微微倾身:“你不是神灵选中之人吗,之前或许是还未完成使命。”

她这下真的忍不住笑了。

美眸弯弯,水光几乎要溢出来,灿烂夺目,他低头吻住她的唇,心想,什么孩子不孩子的,哪有宋春汐重要,如若以后他们真无所出,大不了收养一个。

不过,宋春汐也确实是神灵选中之人。

使命结束,也许现在才是开始……

手落于她腰间,抱起一转,二人立时调转了位置。

他将她脑后碎发一撩,重重吻上了她的后脖颈。

热气腾腾的,她的背不由一颤。

他胸口贴上去,咬着她耳朵道:“也许还有一个原因……姿势不对。”

她的脸瞬间红了,两只手一时不知往哪儿放。

他在她身后,抱不到。

窗外,忽然响起一声惊雷。

要下大雨了,杏儿跑来准备关窗,却见玫瑰椅子上坐着两个人,不敢细看忙急奔而出。

待到外间时,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落下,屋檐上积了水,落下时形成一片水幕,遮掩的里面一点声音都听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