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向来都是最为了解男人的。

照理, 天子是来探望霍云,如果当真那么关心霍云,早该急着去看人了, 怎么还会注意到棋盘?

退一步讲, 就算是无意间注意到,那又为何要去落子?他明明知道这盘棋是宋春汐下的。

徐钝怀疑天子对宋春汐有意。

都怪表妹太美貌,徐钝心想, 这下可好, 情况更为复杂了, 表妹指不定要当皇后。

不不不,一个有夫之妇怎能当皇后?他在想什么呢, 除非是……

但寡妇也不可能,虽说本朝天子选后并不重视皇后家世, 甚至有皇后出身寒门,可寡妇实在难令百官认同。如此的话,表妹只能当妃嫔, 可妃嫔的话, 定要被皇后欺负……

打住,怎么胡思乱想起来了?眼下霍云还没死呢。

这一刻,徐钝真希望霍云长命百岁。

比起让宋春汐入宫,他宁愿宋春汐当个都督夫人,后者至少自由自在, 不受约束。

徐钝不动声色偷偷观察秦昉。

秦昉正问宋春汐上回他赐予的人参。

“已给夫君服用了,兴许正是用了圣上所赐人参,夫君才有这等气色。”天子如此重视霍云, 宋春汐觉得奉承两句也无不可。

秦昉看了一眼霍云, 果见他比之前要好, 心头也颇为高兴:“除了人参的功劳外,想必那些太医还是尽力的,朕看用不了多久,霍都督就会苏醒。”

“承圣上吉言。”她颔首。

探望过后,自当离开了,秦昉走到门口,瞧见落日余晖洒在檐下,只觉时间过得极快,他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宋春汐。

她正站在一束浅红色的光芒中,像株亭亭玉立的粉荷。

他的心蓦地一跳,而后又一沉,突然感觉一阵烦乱,挪开目光道:“朕最近看了些医书,好似温泉对此症状也有帮助,或许哪日你可以将霍都督送去怀县试试。”

又多了一个法子,宋春汐忙道:“多谢圣上,妾身会同婆母商量的。”

秦昉这才转身走了。

徐钝见他身影彻底消失后,低声问宋春汐:“你与圣上很熟?见过几回面?”

“不熟,我只见过圣上三回而已,其中两回便是他来探望夫君。”宋春汐奇怪道,“你为何问这个?”

也就是说,除开来霍家之外,宋春汐只见过天子一次。

一次就能让天子注意到吗?

徐钝上下打量宋春汐,只见她从头到脚没一处生得不好的,忍不住摇了摇头。

这表情,宋春汐真看不明白:“表哥,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他并无证据证明天子喜欢她,那只是一种直觉,男人的直觉,“再过两日,若表妹夫还没醒,就让我说的那位郎中来试试吧。”

他不知天子现在是何想法,但假若天子真生出想要抢夺宋春汐的心,那么霍云便危险了。

天子若阴狠些,只要命太医随便动点手脚,霍云就保不住命。

所以他得早点让霍云醒转。

宋春汐却觉他十分奇怪:“之前你不是说那郎中胆小,要等一等吗?”

“那就三日吧。”

“……”

却说秦昉回到宫中,正是用晚膳的时候。

范洪命内侍们摆饭。

秦昉匆匆吃了一些便去了延和殿。

夜幕降临,殿内如意葫芦灯,鱼瓶灯都点燃了,明光烁亮。

秦昉坐着继续看白日没批完的奏疏。

范洪以前是服侍先帝的,他并不知秦昉早前就认识宋春汐,但那回在马球场,秦昉的态度就颇异常,刚才在霍家更为明显。范洪这会见他专心致志,忙借着收拾桌案的机会悄悄把底下几封奏疏给挪到上面来。

那些奏疏是催促天子早些成家立后的。

他感觉自己得推波助澜一下了,不然情况发展下去,有点危险。

虽说天子不像是强取豪夺之人,可天子没喜欢过哪位女子,如果动了心,也不知会不会头脑发热,这都是不好预测的。

历史上不是没有这种先例。

果然秦昉很快翻开了最上方的奏疏。

才看了两行字,他脸上便露出不悦之色,而后“啪”地将它扔在一边。

范洪抿了抿唇忍住没开口。

一直接连几封之后,他劝道:“圣上,您是该考虑一下了……如今四海升平,政通人和,官员与百姓们都在盼着您娶妻,为大燕添一位国母,到时好普天同庆。”

秦昉心知范洪所言不错,可此时却听不进:“朕又没说不娶妻,朕也还年轻,倒不知他们急什么!生怕朕忽然早逝,大燕乱了不成?”

范洪一吓,忙道:“圣上定是福寿齐天的,何来早逝一说,臣子们也是关心圣上。”

秦昉冷笑一声,没再开口。

范洪见他生气,自不敢再插嘴。

寻常秦昉都要看到亥时末方去歇着,今日提早了半个时辰。

只躺在**却有些难以入眠,他也不知为何。

待到迷迷糊糊睡着时,已是过了子时。

虽然次日不必早朝,但秦昉以往仍是准时起身,这回却一直睡到了辰时,范洪偷偷过来看了几回,没有出声打搅,只在外边候着。

他不知,秦昉正在梦里与宋春汐同游澄江。

她穿着一袭水红色春衫站在船头,裙角被风吹起,勾勒出动人身姿。

薄云之下,雁群北回,正是阳春三月天。

她抬头看雁群。

他看她。

雁群飞过,宋春汐正唤船夫调转船头,他忍不住开口与她说话:“宋姑娘,可愿上画舫与我对弈?”

心头有些紧张,生怕她拒绝,毕竟两人之间隔了一丈的江面。

宋春汐却一笑,答应道:“好。”

她踏着木桥过来,坐于他对面,修长手指执起黑子问:“公子,可是我先?”

远处,夕阳西下,水天交接之处霞光灿然,可因她在眼前,一切都显得黯淡下来。

他的心一时跳得极快,几乎要跃出胸膛。

秦昉承受不住,猛地睁开了眼睛。

绣着龙纹的帐幔落入眼帘,他微微喘了口气。

其实这样的梦也不是第一回 做。

在那年端午见过宋春汐后,他当晚便梦到了她,后来便生出娶她的心思,只是一念之差,最终错过了宋春汐。

这几年,他总是在尽量避免去想她。

因见不到,自己也觉得忘掉了,直到去年听说宋春汐身染重病,他才知道自己仍会关心她。她一直在他心里的某个角落,被他藏匿着,不敢去翻动。

现在,他又做梦了。

往前压着的那些情愫呼之欲出。

秦昉拧了拧眉。

可这不是趁人之危吗?

趁着霍云昏迷,他真要生出这等卑鄙的念头?

太阳渐渐升至上空,殿内闷热的一时透不过气。

经过半个月的时间,给霍云的中衣做好了,宋春汐早上让丫环洗了一下。

衣料经过晾晒,再用手揉一揉,比之前要柔软的多。

她打算熏过后晚上给霍云换上。

不过这人昏迷之后死沉死沉的,她每次替他擦身都要费好长的时间,但假手于人,又不太愿意,因霍云洗浴都是自己动手,从来不需要丫环或者小厮,他可能也不希望被随便碰触吧。

晚上同霍夫人吃过饭后,宋春汐就让杏儿跟梨儿备水。

她先将霍云身上穿的中衣脱下来。

这阵子一直躺着,他的皮肤越来越白,快要赶上她了,烛光一照,真有几分诱人。她手指在他身上揉捏了一会,那皮肤还渐渐变得发红起来。

莫非他有知觉了?她心头一喜,转头看向霍云的脸。

他眼睛仍闭着,并无反应。

她不死心,走过去弯下腰在他耳边道:“马太医说经常躺着会对身体不利,最好经常揉摩……你刚才是不是感觉到了?我手指都按酸了呢。”

仿佛对着木头说话,他连睫毛都没有动一下。

宋春汐叹口气,拿手巾沾了点水,替他轻轻擦拭身体,而后穿上中衣。

谁料刚刚将中裤提上,他的手竟然动弹了下。

宋春汐的心在这瞬间几乎停止,欢喜的停止,她俯下身唤他:“夫君,你是不是快醒了?”

她第一次看到他动。

他肯定要醒了!

她轻轻摇着他手臂:“你已经躺了二十来日,你也该醒了!”

可她等了又等,他后来再没有动静。

人就是这样,如果见不到曙光或许还能撑住,可眼睁睁看着曙光在眼前熄灭,却是会崩溃的,宋春汐突然控制不住眼泪,趴在他身上道:“你又在骗我,你这个大骗子!你既然不醒,你为什么要动?你好好躺着不行吗?反正你也躺了这么多天了,你为什么要耍弄我?你这个混蛋!”

她越哭越大声。

两个丫环闻声而来,安慰了几句之后,也跟着哭了。

屋内一片愁云惨雾。

就在这时,霍云的声音响了起来:“我是要死了不成?”

哭声瞬间消失,三人齐刷刷的看向他。

宋春汐叫道:“你醒了?”

见她白净的脸颊上挂满了眼泪,恰似梨花带雨,霍云坐起来,伸出手去擦:“为何哭成这样……我只是……”他记得,他是被什么砸到了头。

但根据痛感,他觉得这伤不严重,所以他让祁涣立刻送他回京,不要耽搁时间,怕宋春汐担心。

“我的伤不重吧,你为何……”

不等他说完,她又哭起来:“你昏睡了二十来日,还说不重!你怎么说得出口的?你知不知道这些日我是怎么过来的!”

他竟然昏迷了这么久?

二十来日?

他以为他只是睡了一觉,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霍云忙将她搂入怀里,哄着道:“是我不对,叫你担心了,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虽然他昏迷时,她也会靠在他怀里,但那完全是不一样的感觉。

他此时是鲜活的,怀抱是温热的,手是会揽住她的,她难以形容此刻的欢喜之感,双手不由自主紧紧抱住他的腰,恨不得嵌入他体内。

“都是你的错。”她道,眼泪顺着脸颊滴落,流入他中衣。

抱怨着,却是高兴的。

他能感觉到她对他的情感,难得的,好像潮水般汹涌。

他捧起她的脸,轻轻吻她,将她的眼泪都吃下去。

两个丫环见到这一幕,笑着退开。

感觉整张脸都被他亲了个遍,宋春汐侧过头:“也不知道咸。”

“是咸得厉害,”他手指轻抚她唇角,“真以为我要死了?流这么多泪?”

“不是……是你之前动了下,我以为你要苏醒,可后来你又不动了。”宋春汐说着觉得有些丢脸,她从来没有这样大声哭过,哪怕是在幼时,“总之都是你的错,你答应过我会平安回来,你食言了!”

他已经尽力了,奈何人算不如天算。

他柔声问:“要我怎么补偿你?随你说。”

她想了想道:“抱抱。”

他笑起来,用整个人去抱住她,用尽所能的把她拥紧。

她缩在他怀里,不再说话。

此刻的安静特别幸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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