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一片死寂。

在这片寂静中, 顾苹的牙齿不由“咯咯”响了两声。

“你怕了?”秦瑀问,声音极为干涩。

顾苹道:“小的不怕,只是可惜……”

主子筹谋多年, 最终竟似冰雪一般, 动静都没有便要消融了。

确实可惜。

秦瑀看着窗外渐渐凋零的百花,心想,他还慨叹过李瑶只是一朵寻常的花, 没能熬过寒冬, 可他自己呢?计划了那么久, 花费了那么多的精力,以为自己终将成为那个胜者时, 他败了。

败得彻彻底底。

败得糊里糊涂。

他完全猜不到霍云是怎么发现他在西州的兵马的!

他也猜不到霍云为何会去查矿山案。

因为这个人,自己跟父亲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

“殿下, 是不是该准备……”顾苹提醒,“霍都督应该快到城内了。”

秦瑀轻轻闭上眼睛,心想, 就算逃出去又能如何呢?附近的城池必定会严加防范, 他根本不可能逃出燕国,还不如……是,还不如!

“是该准备下。”秦瑀缓缓道,“顾苹,你帮本王做最后一件事吧。”

顾苹听完吩咐后, 脸色顿变:“这怎么行?殿下,小的不能……小的不能啊!”

有什么不能的,秦瑀心想, 顾苹可想过他被抓到的后果?

犯下那么多的重罪, 必定是凌迟。

凌迟!

顾苹知道吗?

秦瑀淡淡笑了笑:“顾苹, 你听话,人总要有始有终的。”

顾苹双腿一软,跪了下来,满眼泪水。

祁涣这些日就住在瑞王府的客房。

他每日除了看账本就是看账本,但现在他不用看了。

祁涣到城门口迎接霍云:“下官恭贺霍都督又打了胜仗。”

霍云一笑,朝身后的兵士们看一眼:“全是他们跟军器局的功劳,”这场仗真是没费多少力气,“你怎么样,看账本看出什么名堂了吗?”

祁涣摸摸鼻子:“您别取笑我了,我这不是在等着您过来嘛……对了,孙罗绍那老狐狸总算露面了,在雷州,不过他没什么用了,抓到了也是被砍头。”

确实,魏立民已经交代,西州投降的兵士也有指证秦瑀的,霍云道:“瑞王仍在王府?”

“是。”

“可有什么动静?”

祁涣道:“还真没有,不管是他还是他的护卫。”

这般老实?有点奇怪。

不过那一千护卫就算动手也不可能打赢他。

霍云道:“即刻抓捕秦瑀!”

祁涣正要吩咐锦衣卫前去,忽然有一名护卫从王府过来,上前行礼道:“霍都督,殿下说,想单独见一见您。”

霍云挑眉:“我没这闲工夫。”

那护卫恳求道:“霍都督,殿下并非想违抗圣命,只是有些话想问您,您何不去见一见殿下呢?只是几句话而已,没必要刀剑相向。”

若是旁人他兴许会见,可秦瑀什么东西?这么下作,他为何要答应?而且没猜错的话,秦瑀应该是想知道失败的原因,可他怎可能把宋春汐的事告之?

这种人,就应该让他死不瞑目才好。

霍云看向身后的兵士:“凡阻拦者,杀无赦!”

那些兵士立刻便要动手。

护卫咬一咬牙:“霍都督,我们殿下说了,如果您是收服了西州的兵马,那么您一定对火器极感兴趣,您就不想知道,这些火器是怎么造出来的?倘若在外敌手中……”

霍云心头一震,厉声道:“这狗贼竟跟外敌勾结吗?”

千算万算,没算到秦瑀的无耻是没有下限的。

他将火器送与外敌,是打算在他死之后,让外敌替他报仇,进犯大燕?

他为了一己私利,竟要出卖燕国?

霍云怒不可遏,恨不得走到秦瑀面前,一刀砍下他的脑袋。

可他并没有立刻前去。

倒是祁涣忍受不得,斥道:“真是猪狗不如,死到临头了还想威胁我们!下官这就抓住他,就地审讯,不信他不招火器一事。”手一挥,命锦衣卫随他去瑞王府。

听到脚步声,秦瑀的声音传了出来:“事关燕国,我知道霍都督一定会来,只要你如实回答,我自会告诉你其余火器现落于何处……请进来喝杯茶吧。”

祁涣喝道:“谁他娘的要喝你茶?给我上!”

门口的护卫们“呛”的一声拔出了刀。

秦瑀不可置信:“霍云……没来?”

不可能,他听到火器落入外敌之手,一定会前来质问!

他怎会没来?

不可能!

若不知将来的事,他定会前去,可霍云此时想到了宋春汐说过的那场西州决战。

秦瑀的兵为何一直在西州,就是引他去打,不惜用那几万兵士的生命做诱饵,就为了杀死他,这回他因为宋春汐有了预知,才能一举赢得胜利。

可秦瑀做事的方式一直都是阴暗的,见不得光的,不然这个时候,他哪怕拼一拼,也该让护卫动手,与他们大打一场,或许他还有一线生机。

但现在秦瑀没有反抗,只用燕国的安危引他们入瑞王府。

他到底想做什么?

念头一闪,霍云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隐隐听到外面霍云喊“撤出王府”的声音,秦瑀手中的茶盅落在了桌上。

终究还是……

自己到底何处出了错?不仅没能完成父亲的遗志,甚至是想一命换一命,竟也杀不了霍云,他轻轻笑了起来,好似鬼哭,极其渗人。

这瞬间,地下传来“轰轰”的声响。

院中的假山花木,水缸石椅,楼台亭榭,陆续崩裂开来。

整座瑞王府在一片火光烟尘中倾塌殆尽。

……………………

秦昉收到消息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

他以为秦瑀会想办法逃走,可谁想到竟会用火药炸了瑞王府。

真是个疯子!

“霍都督现在大概到何处了?”他问。

幸好霍云那个时候感觉到危险追过去提醒,不然定会有更大的伤亡,可霍云自己却被四处飞溅的石头砸到头部。

昏迷前,他要求祁涣将他马上送回京城。

“许是要明日傍晚,圣上不必担心,随行有大夫照看,已经包扎好伤口。”

秦昉长叹一声。

次日,他派马太医去霍家。

“一定要治好霍都督,不然你别回来见朕!”

马太医领命。

秦昉无心批阅奏疏,在殿内踱步。

但愿不要有事吧。

燕国可不能少了这么一位善战的将军,他也不能少了这样的能臣!

早知道,他应该派别的将军前去,都有了火器了,也知道地点,派谁不行呢?想着,他脑中忽然浮现出宋春汐的脸,如果霍云出事,她会如何?

上回在马球场,见她与霍云的感情好似不错,她会不会伤心?

秦昉越发后悔。

此时的宋春汐还一无所知,她以为霍云很快便回京的,谁想到最后没有等到霍云,先看到了马太医。

她当初装病,天子便是派了马太医来给她医治,这回是为何?

霍夫人与她一样,也很惊讶。

马太医向二人行一礼,轻声道:“夫人,少夫人,霍都督在津州受了伤,快要到京城了,圣上命下官提早来此等候,替都督医治。”

“你说什么?”霍夫人撑着椅柄站起来,“阿云他受伤了?他怎么受伤的?你快,你快给我说个清楚!”

听着婆母颤抖的声音,宋春汐感觉脑袋“嗡嗡”的,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霍云怎么可能会受伤?他不是已经除掉秦瑀在西州的兵马了吗?津州又能有多少护卫,顶多就上千人吧,他不可能在津州受伤!

她喃喃道:“不可能啊。”

直到听马太医说起秦瑀用了火药,她才明白,原来秦瑀想跟霍云同归于尽。

原来不止西州有火器,津州也有。

她为什么没有想到呢?

指尖一阵发凉,宋春汐问:“太医,他伤得重不重?”

马太医不敢冒然回答,斟酌言辞道:“得看过才知。”

一时时间变得极为难熬,从未时到酉时,仿佛是走了一整年,宋春汐想起他去西州的那日,她当时与他说的那些话,不由十分后悔没有再多叮嘱几句。

她应该要他一而再,再而三的保证,一定会平安回来,也许就不会出事了。

门外忽然传来管事的声音:“夫人,少夫人,马车到了……”

宋春汐忙扶着霍夫人往外走。

四名护卫抬着步舆迎面而来,霍云就躺在上面。

霍夫人瞧见他的身影,泪眼仿佛决堤般流出,她扑上去叫道:“阿云!”

撕心裂肺的声音叫宋春汐浑身一颤,她那瞬间几乎不敢看向霍云,生怕瞧见自己不能承受的景象,幸好他看起来跟临走时没什么两样,只是头部围着一层棉布。

她柔声安慰霍夫人:“母亲您别着急,让马太医先给夫君看看,也许没有事呢。”

“对对对。”霍夫人抹去眼泪,吩咐护卫把霍云搬去**。

马太医坐在床头仔细查看。

宋春汐屏气凝神,呼吸都不敢大声。

过得好一会,马太医道:“别处没有伤,光是头部……”

“要紧吗?”霍夫人急着问。

“应该无事。”马太医已经解开棉布仔细看过,“伤口不深。”

“那他为何还不醒?”

“都督这是血瘀不通,神窍闭阻了,下官这阵子会以针灸通窍,配以降浊自能令都督醒转。”

霍夫人仍不放心:“你真能确保他无事?”

“下官是奉旨来替都督医治,哪敢信口雌黄呢?请您放心。”

霍夫人总算松了口气。

马太医请霍夫人与宋春汐在外等候,他替霍云施针。

听了马太医一番话,宋春汐也没那么担心了,扶着霍夫人坐在外间。

霍夫人叹息:“阿云这回也算是阴沟里翻船,之前在外六年都不曾……这瑞王当真可恶,自己死了便死了,还要拉这么多人陪葬!”

想到霍云身上的伤疤,宋春汐倒并不赞同婆母。

他那几年也有很多受伤的时候,只是婆母不知道罢了,因为霍云最终都挺了下来。

这次肯定也一样。

等马太医施针之后,霍夫人端着药碗给霍云喂药。

昏迷的人喝药是颇为困难的,先要用白神散令他张口,而后再用牛角漏一点点灌进胃中,绝对不能呛着,所以需要非常大的耐心。

宋春汐看婆母手指总在抖,忙把药碗接过来:“您去歇着吧,我会照顾好他的。”

霍夫人此时确实身心俱疲了,点点头道:“春汐,辛苦你。”

“您别这样说,他可是我夫君啊。”宋春汐送婆母出去。

回来后,她一点一点的喂霍云喝药。

等喂完,自己出了一身汗。

他却仍然沉睡着,毫无动静。

她低下头,手指轻抚他的剑眉,他闭着的眼,再到高挺的鼻,最后落到没有血色的唇上。

如果没有受伤,他此时早就搂着她亲吻不休了。

她凑到他耳边道:“你答应过我会平安回来的,你食言了……你最好快点醒来,不然以后别想听我说喜欢你了,你这个大骗子!”

作者有话说:

霍云:……我马上,立刻醒!!

徐钝:多躺几天没事的,别着急。

霍云: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