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宋春汐没有记住他, 她那一瞥不知是在看湖面上一掠而过的飞鸟,还是不远处跃出水面的鱼儿,总是没有落在他的身上。

后来, 端午节, 父皇喜欢她作的诗,召见她。

他就坐在父皇的身侧,瞧见她娉婷而来。

那日他知道了她的名字, 可她从始至终仍没有看向他。

再后来在牡丹园, 他又见到宋春汐, 当时生出过想向父皇请求赐婚的念头,但因为种种原因并没有立即说出口。谁想到次日, 宋春汐就被赐婚于霍云。

遗憾吗?当然遗憾。

可惜事已至此,而霍云也完全配得上宋春汐, 他只能默默放弃了。

但没想到,她竟然能一眼认出他,秦昉十分惊讶。

外面此时传来一阵阵喧闹声, 应该是马球赛快要开始, 他道:“你随我上去。”

天子说的话自然是圣旨,宋春汐应了声。

范洪给秦昉定的位置位于二楼东侧,进去的时候,两排马球队正从西边并行而出,一队球员穿着深蓝色的锦袍, 一队是深红色的锦袍,宋春汐瞄了一眼后整个人都怔住了。

那蓝色马球队,为首的竟然是霍云。

他居然会参加马球赛?

她眼眸微睁, 突然间明白了一切。

难怪那些日他总去乐善家, 乐善会打马球, 他一定是去学了。

他衣袍上沾了泥,是打马球打的。

他怎么都不愿意告诉她,是想端午节给她一个惊喜。

她的心“咚咚”快跳起来,心想,原来他那么喜欢她,竟然愿意为了她去学打马球,若非亲眼看到,真不敢相信。一时笑容遮掩不住,手不由自主摸了摸袖中的香囊。

幸好给他做了香囊,不然都不知道拿什么做奖励!

随着鼓声敲响,两队马球队立刻进入了竞争的状态。

场中球杖挥舞,男子的低喝声此起彼伏,飞溅而出的泥,滚动飞旋的马球,令人血脉偾张。

乐善也在其中,但宋春汐的目光自然是盯着霍云,只觉他姿势潇洒极了,动作利落极了,便是骑得那匹赤红色的坐骑也是场上最为神骏勇猛的。

她忍不住跟着下方的看客喝彩了两声。

秦昉听见她叫好,眉梢微微扬了扬。

她似乎已经忘记他在身边了,从一进来就盯着马球队。

是在看霍云,还是因为很喜欢看马球赛?

他无意深究,但有个问题实在好奇,也是那个问题才会令他刚才命宋春汐同行:“你怎么会认出朕的?你见过朕吗?”那三次遇见,都是他看着她,而她一无所知。

听到天子的声音,宋春汐才发现自己忘形了,忙收敛笑容道:“回圣上,妾身在太皇太后的寿诞上见过瑞王殿下,听夫君说,您跟他长得颇为相像。”

原来如此。

秦昉有点微妙的失望感。

宋春汐一直对天子颇为关注,虽然她没见过他,可因为梦的关系,她比谁都清楚天子的将来,如今还没有除掉秦瑀,他仍存在危险。

既然这次遇到,她是不是可以借此提醒下?

霍云是官员,他讲话不可随意,不能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怀疑一名藩王,但她不一样,宋春汐笑着问秦昉:“圣上也喜欢看马球赛吗?”

“谈不上,只范掌印说起霍都督,朕才生出兴趣……朕想一个擅长打仗的人应该打马球也很厉害。”

“可夫君是才学的,没有多少日,您不能抱有太大期望!”

这是怕他发现霍云打马球的技术不好,怕他失望,帮着霍云说话呢,秦昉道:“打得好,朕便重赏他,不好,就当没有来看过,你觉得如何?”

挺好的,宋春汐莞尔:“圣上真风趣。”

他风趣吗?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评价他。

他记得父皇说他是闷葫芦,祖母说他是木疙瘩。

正想着,耳边却听宋春汐微微叹了口气。

他忙问:“怎么了?”

“妾身是突然想到了太皇太后,当初她老人家寿诞,妾身还去贺寿的,听闻现在病了,不然得跟您一起来看马球赛了吧?还有瑞王妃,妾身与她也是在慈安宫见过一面的,结果她……回想起来,妾身那日有过一面之缘的,也只有当日的瑞王殿下还好好的。”

秦昉怔了怔。

宋春汐继续道:“外面有人传瑞王克妻,但妾身看瑞王生得俊秀无双,不像是克妻的面相,也不知为何他来到京城之后,竟给太皇太后跟瑞王妃带来坏运了,甚至是李家,”那些人不过是秦瑀的棋子,可悲可叹,她说着顿住,好似觉得自己不妥,“请圣上恕罪,妾身妄言了,妾身一时感慨,都是胡言乱语。”

真是胡言乱语吗?秦昉打量她一眼。

毕竟是天子,瞬间便生出了一种威压感,宋春汐心想她的目的已经达到,该让天子好好想想了:“妾身不打搅圣上了,请圣上容许妾身告退。”

秦昉点点头。

宋春汐退了出去。

可秦昉却再难集中心神看马球赛。

说实话,他也不是没有怀疑过秦瑀,但秦瑀滴水不漏,很有分寸,即便皇祖母想方设法将他留在京城,他还是尽快离开了,且一直以来,秦瑀都是一个谦谦君子,休休有容的形象,实在难以将他与矿山案背后的主谋联系起来。

那主谋心狠手辣,视人命为草芥。

不对……

八年前,秦瑀才十四岁,哪里有本事去策划这么一个大案?

是他的二叔父秦阔吗?

他的皇祖母最喜爱的儿子,时常念叨在嘴里的那个秦阔。

当年的三位皇子,三叔父是绝无可能夺嫡的,早早就被赶去了济州,而二叔父深得祖母喜欢,难保没有生出异心,听祖母描述,又是那样一个聪明的人,岂会安分守己?

难道真是秦阔与秦瑀父子俩一直在暗中计划,想要夺走他跟父亲的江山?

秦昉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如此的话,自己真的一直在被秦瑀耍弄。

不,不止是他,皇祖母,甚至包括李瑶,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难怪皇祖母会突然想毒死他,秦瑀在宫里的那段日子已经在皇祖母心里埋下仇恨他的种子,等到李丰的事情被揭露,皇祖母以为他想对付李家,便先下手为强。

后来计划失败,是因为张嬷嬷被发现。

如果主谋是秦瑀的话,那张嬷嬷也是他的人吗?

但印象里,张嬷嬷在他出生前就在皇祖母跟前伺候了。

难不成,她是秦阔的人?

秦昉问范洪:“张嬷嬷最初是哪个殿的宫女?”

范洪一直在暗地咋舌呢,他没想到天子不止请这霍少夫人一起看了会马球赛,还容许她说这么多话,实在稀奇,而这霍少夫人也是个妙人,又不是常入宫的官夫人,她在天子面前竟如此的自如,真让人捉摸不透,范洪低声道:“回圣上,张嬷嬷一入宫便是伺候太皇太后的。”

是吗?

那她是怎么被秦阔收买的?秦昉一时猜不到原因。

但这不重要了,如果是秦瑀,那他得提早部署下才行。

思忖间,秦昉又想到了宋春汐。

不知她刚才是真的感慨还是为了提醒他?又或许,是不是霍云借由她的口……

不可能,霍云根本不知他来看马球赛,遇到宋春汐纯属巧合。

如果她真是提醒他,那她也太过聪明了。

连着比了两场,蓝队全都赢了,宋春汐站起来,朝着霍云挥手。

她穿着水红色银绣昙花的薄衫,好似抹春光落在远处,十分惹眼,霍云立时便看到了,欣喜之余又担心自己到底有没有发挥好。

不过就那么短的时间,已经不错,这没良心的要敢取笑他,他铁定不饶她。

乐善这回总算看出来了,惊诧道:“原来你是为此才学的?”

实在吓人,他熟悉的云璈竟能变成这样!

霍云道:“你不懂。”

乐善皱眉:“我不想懂。”

霍云:“……”

那边宋春汐快步下了楼,径直朝着场中的霍云走去。

裙衫飘飘,柳腰盈盈,身姿婀娜,佳人含笑而来,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霍云生怕她被旁人看了去,上前将她拉到一边,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她,低声问:“打得精彩吗?”

“当然了,我一直在叫好呢,你没听见?”

四周都是看客,怎么可能听得见她的声音?他问:“是为我叫好?”

“嗯!”她点点头,毫不吝啬赞美,“你打得很好,动作又漂亮又准确,刚才最后一球不是你打进去的吗?因为你,你们球队才会赢的啊!”

她这样夸他,他一时都愣住了,下一刻就想亲她。

可在马球场是不行的。

他牵着她往外走。

宋春汐道:“我有东西要送给你。”

那是天大的惊喜,他问:“什么?”下一刻又道,“去车上说。”

他心里急切,走得更快。

简直是脚步带风,宋春汐差点跟不上。

幸好马车就停在外面,他将她塞进去后,立刻便扑上来将她压在下方。

额间的一滴汗落下来,正中她的鼻尖。

她闻到他身上因为打马球而出的汗味。

若是平日肯定嫌弃了,可这会却觉这张布满汗水的脸还挺英气的,她抽出帕子给他擦一擦:“你应该早些告诉我你在学打马球,这样我就能去看了。”

他才不想给她看那些丢脸的样子,他起初连朝忠球杖下的马球都抢不到。

霍云不愿与她多说,问道:“礼物呢?”

她取出香囊。

松绿色的底,绣着两朵粉茶花,茶花枝蔓上缠绕绶带,寓意“春光长寿”。

他拿来嗅了嗅,脸上露出欢快的笑来:“你早该做给我了。”

她颦眉:“什么早该?我以前才不会做给你。”

“那现在为何给了?”他低下头,促狭地看着她,“因为我喜欢你?”

声音低沉沉的又带些暧昧,引得她脸颊发红。

她啐道:“真不要脸。”

“喜欢你怎么就是不要脸了?”他亲她嘴唇,又亲她耳朵,“就是喜欢你,怎么办?”

她的脸更红了,感觉自己在被他调戏,可不知为何,竟觉得这时候的他十分令人心动。

兴许甜言蜜语真是会叫人头脑发晕的?

见她水汪汪的眸子有些迷离起来,他手指抚上她脸颊:“春汐……”

她嗯了一声。

“你可喜欢我?”他问。

那一刻,心提了起来。

她怔了一下。

他又问:“喜不喜欢?”

语气带着几分试探,几分期待。

这个时候若说不喜欢,实在有违自己的心意,因为她正沉浸在他所带给她的惊喜中,实在是对他极满意的,从头到脚的满意,她点点头:“喜欢呀。”

声音极轻,却极甜,像刚煮好的糖水,能拉出丝来。

他哪里听得够,圈住她的腰索要道:“再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