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 马车便能前行了。

路上徐凤娘道:“这崔指挥使瞧着不错,跟乐指挥使一样都是热心肠的人,你刚才为何不让我同他说话?”

乐善是知根知底的, 这崔易可不同, 宋春汐道:“只凭一面之缘您就觉得好?若他没牵扯进这桩事,我们路过瞧见,兴许我会同意。”

徐凤娘好笑:“怎么, 你觉得他是演戏?图什么呀?能当指挥使的我也清楚, 都是将门虎子, 人家家世可不差。”

宋春汐一时不好反驳:“只是一种感觉。”

她如今卷入那桩大事里了,不似以前想得简单, 反正今儿就觉得有点巧,这崔易也好得有点古怪, 她打算回去问问霍云,看看他认不认识这个崔易。

澄江今儿游客甚多,三人下了车走上画舫。

因要看公子, 画舫停在离澄江岸边一丈之远的地方, 宋春菲坐在船厢里,耳边满是母亲的唠叨,她一边忍着一边透过扇形窗往外看,好一会也没找到姐姐所描述的“赏花的心情。”

宋春汐瞧着有点同情妹妹。

可女儿家不似男子,受的限制太多, 光说年龄,男儿二十四五成亲都不算太晚,女儿家呢, 十八岁已是了不得了, 她摇摇头, 将洗干净的枇杷递给母亲:“您歇会吧,尝尝这个。”

“才三月就有枇杷了?”徐凤娘惊讶。

“福州运来的,京城的枇杷要熟还早着呢,最少得过一个月,要是强行摘来吃可涩了,正是强扭的瓜不甜。”

一语双关,徐凤娘笑了,手指戳戳她额头:“知道你疼春菲,可我也是没办法!算了算了,瞧她也是榆木疙瘩劈不开,下回再说吧。”

宋春菲心头一松,对着姐姐甜甜一笑。

吃完枇杷,宋春汐擦擦唇,跟母亲说:“哪日我可能会请魏家一家来做客。”

徐凤娘道:“那个大理寺卿魏大人吗?我上回在孟家见你跟他夫人说话……魏家去年才来京城吧?你竟与她那么熟?”

“还不是因为魏大人是清官嘛,爹爹看不惯寻常的官员,这魏大人他总不会拒人于千里吧?不过我还没想好怎么安排,只是提前与您说一声。”

徐凤娘点点头:“到时你派人送个口信便是。”

“好。”宋春汐吩咐船夫把画舫撑远些。

江面浩瀚,远处才有好风景。

三人一直到傍晚才回城。

宋春汐几乎是跟霍云先后脚到的府邸。

站在游廊下,她回眸看。

与往常一样,他仍是戴着官帽,穿着紫色官袍,足蹬皂靴,唯一有所不同的是,腰间配了长剑。这剑瞧着有三尺长,剑柄上挂着黄色剑穗,极为醒目。

应该是上回的腰带用着不顺手,所以佩剑了,宋春汐笑道:“这是你打仗时用的剑吗?”

“是,有个名儿,叫青影。”

剑能得名,必然是大师所铸,宋春汐催道:“快给我见识见识。”

他便将剑拔了出来。

一道寒光直袭眼睛,她闭了闭方才能细端详。

此剑明若秋水,光华照人,但在沙场久经磨砺已有细小缺口,宋春汐心想,马随其主就罢了,这剑竟也一样,都带了伤,她叹一声:“你这六年真不容易。”

霍云挑眉:“再不容易也没死,这算什么?”

没能活着回来的将士太多了,他是幸运的一个,也没有遭受毁灭性的伤,他的父亲就不是。在与北狄一战中,父亲的腿被铁锤砸到,此后再不能驰骋沙场,故而将期望都压在他身上。

所幸他没有辜负父亲,这是此生最为欣慰的事。

正待霍云要把剑插回剑鞘之时,宋春汐好奇道:“给我拿一下嘛。”

他瞄一眼她的玉手,没有直接递过去。

“怕我拿不动?”

怕她伤到。

手无缚鸡之力,等会没握住,剑掉下来正好落到脚背……

想都不敢想,他抓住她的手,手掌包在她手背外面去拿剑:“猜猜多重。”

一入手,沉甸甸的,要不是他托着,当真危险,宋春汐歪头道:“最少有四斤。”

他笑:“你倒不乱猜,还有个数,这剑五斤重。”

“因我在嘉州时常出去买吃食,点心一到手,就知多重。”

原是个贪吃鬼,难怪她说小时候脸圆圆,霍云道:“如今倒不见你吃太多。”

“长大了不一样了嘛,胖了连裙衫都不好挑。”腰细细,穿着才婀娜。

他明白,只目光在她胸前一掠:“稍许再胖些更好。”

她一时就想到他那日说什么“比飞琼吸引人”云云的话,脸颊一红,差点啐他一口。

不过往前走几步想到那崔易,她转头问:“西城指挥使你可认识?”

“崔易,广恩伯之子,你怎会提起?”

“今儿我们去澄江的路上,在洒金街,有辆车上的石料滚下来挡到路,耽误了我们一会。那崔易就是那时冒出来的,我觉得有点突兀……此人你熟吗?当真是个好人?”

他们跟广恩伯府没什么来往,霍云道:“明日我去问问怀仁,他们一个衙门的。”

“那最好了。”

二人携手走去正房。

此时,崔易也下衙回了广恩伯府。

广恩伯崔宝台见到他,一把将这儿子拉去书房。

“如何?”

崔易把官帽往书案上一扔:“别提了,那霍少夫人不好对付,本来宋夫人都要同我说话,偏偏被她打断,至于宋二姑娘,我更是没看清楚。”

崔宝台道:“本就不是容易事,不然会交给你来干?那边都出差错了,暗探死了一个……也是因这事儿,提醒我们,倒没有被霍家暗卫发现。你也别气馁,以后机会还多,这霍少夫人也不是每回都在宋二姑娘身边。”

“哪有什么机会?您不知道,那宋二姑娘鲜少出门。”

“少出门那就想办法让她出门!”崔宝台沉吟道,“这样吧,宋国公夫人过阵子要办个宴会,我想办法让她请宋家女眷去城外的别苑做客,你到时弄点意外出来。”

崔易皱眉:“我试试,也不知能不能成。”

崔宝台拍拍儿子肩膀:“棘手是棘手了些,但做成就能牵制两家,到时宋二姑娘嫁给你,人在我们手里,宋家霍家就算到时发现了,也是投鼠忌器。要死一起死,要活就我们家活,多好的事儿!”

崔易“嘿嘿”一笑:“狠确实够狠,也就那位想得出来。”

“那可不嘛?我们也都靠着他呢。”

只有那位登基了,广恩伯府才能更进一步,青云直上,他广恩伯进封个国公不在话下。

次日,霍云约乐善在清芬楼吃饭。

乐善要了一壶腊酒。

这腊酒味道又浓又辣,一点不比五香烧酒差。

霍云没喝。

“晚上莫非还有都督府的事儿要办?”不喝酒肯定是为保持清醒,不过他身上怎么还有股香味?乐善奇怪地看了霍云一眼。

霍云没说真话,只点一点头。

二人虽是好友,可在乐善面前要他说出“宋春汐不喜欢这味儿”,打死他都不肯,他先提选马的事:“过阵子去你马场,有宁果出的矮马吧?”

“有,那些勋贵的千金很喜欢买,故而专门养了些。”乐善喝下一杯酒,“……你是要送给你夫人?”

“打算带她一起来选。”

乐善不由笑了笑。

他仍记得霍云成亲时的光景,那时他是傧相之一,帮着霍云挡酒的,当初真没发现霍云对宋春汐有多喜爱,小聚时也不曾提及,倒是那次宋仁章被打,暴露出了在意,这回更是坐实了。

“我到时跟那边说一声,把矮马都牵出来,给你们好好挑。”他拿起酒壶,“银子不用给了,下回令堂酿了酒多送我两坛就行,那酒别处买不到。”

霍云也不跟他客气:“好似酿得葡萄酒快能喝了,不会忘你那一份。”

谈完这事儿,他才问崔易。

“你们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应该挺熟悉吧?”

“还真不熟……京城的那些家族你不知?要来往都是早就来往的,好比你跟我,幼时就相识了,那崔易跟我们年龄相仿,但从小就不在一处的,长大了也互相不搭理,我也懒得跟他亲近。”乐善端着酒杯微微晃一晃,“怎么,你跟他有什么瓜葛吗?突然问起他?”

“没什么大事,有回内子跟岳母,还有她妹妹出去玩,马车被堵了会儿,是崔易帮忙的,”他道,“你若有空的话可以帮我打听打听。”

乐善察言观色,觉得霍云有所隐瞒,但没有继续追问。

他了解霍云的脾气。

幼时他们相识于一场孩童间的打闹,他打不过别人,是霍云路过出手帮了他,他那时也不知送什么,就送自己喜爱的蛐蛐儿。

霍云不要,把他赶了出去。

他又翻墙头,送自己养的蝈蝈。

霍云还是不要。

他就起了兴头,送得东西越来越五花八门,企图引起霍云的好奇,结果他岿然不动。

年少时心思有时候也是复杂的,他当初或许是想**霍云同他一起玩耍,但后来却渐渐越来越佩服霍云,空闲的时候也会学霍云那样练一会功夫,看看兵书。

他没有彻底的堕落,除了因为母亲外,现在想想,应该也有霍云的功劳。

所以霍云这种性子,若是他不想说,很难问出来。

比如镜湖被偷袭的事。

霍云肯定是跟人结仇了,不然寻常盗匪谁敢去惹他一个都督啊,不是找死吗?但乐善明白,他去问了霍云也会搪塞,如果他愿意告诉他,早就告诉了。

乐善便装作不知道的样子。

二人吃到亥时方才回去。

宋春汐已准备歇息。

霍云坐到床边,捏一捏她脸颊:“也不等等我,这就要睡了?”

“怎么可能呢,我还等着听崔易的事情,你快说。”

“怀仁跟他不熟,但我请他帮着打听了,我再找人去调查一下。你还不放心,可以再派几名暗卫。”

“好,派四名暗卫吧,就算是我多心,可我爹爹总得罪人,我们一家都得有暗卫护着才行!”宋春汐说着鼻尖嗅了嗅,“你跟乐公子出去吃饭,竟然没请他喝酒?”揶揄道,“那什么五香烧酒?”

“他喝了,我一滴都没碰。”他俯下身,“你闻闻,是不是?”

竟然有些邀功的意思。

难不成他看出自己嫌弃那酒味,故意没喝的?

她心头一甜,搂住他脖颈亲了亲他的唇角:“嘴上当真是没味呢。”

他都漱干净了,霍云道:“里面也没味,你不尝尝?”

“讨厌。”她拍了他一下。

他轻声笑,低头吻她。

作者有话说:

二更^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