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心虚低头, 齐观南就知晓自己也曾有过考验。他略微一思虑,而后问:“可是太后?”

皇帝顾左右而言其他,“你吃了吗?今日御膳房有你喜欢吃的卤鸡蛋,我让人给你送来?前日蜀州还送来一些锦缎, 我看你好像很喜欢穿蜀州锦, 都给你送过去?再送些给阿萝吧?她好像也很喜欢蜀州锦。”

齐观南:“……”

他皱眉, “皇兄!”

皇帝见他真有些生气了,便赶紧道:“我也是为了你好, 你自小性子就倔, 心思深,当年才十几岁, 便沉稳得不成样子了,太后骂你,你闷声不吭,我劝你多少次你也不听, 后来我索性就不劝了, 随你去,想着你总要自己走过这个坎才好。不然以后我若是去了,你要面对的何止是太后一个人的谩骂。”

他道:“你也别怪我, 我身子不好,若是我当年就此死去,你以后总要面对夺侄儿皇位的指责的。”

齐观南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念头:“皇兄的意思是——”

皇帝就嘀咕了一声,“当年——我是想把皇位交给你的。”

齐观南听得这句话, 即便是刚刚有了猜测, 但整个身子还是僵住了, 旁边的太子也看了过来, 一脸的不可置信。

皇帝叹息:“怎么, 很难接受?当年举国南下,我又缠绵病榻,怀瑾也才三岁,若是我去了,怀瑾哪里能镇得住他们,与其让你做摄政王,还不如让你做皇帝,反正都是姓齐的。况且怀瑾还小,根本不知道能不能长大,长大了心性又如何,但你不一样,你是长大了的,心性也坚韧,聪慧,与其把希望给怀瑾,还不如放在你身上。”

齐观南闻言,想起梦境里面“他”最终的结局,苦笑一声,“若是当年皇兄没有熬下去,会如何让我做皇帝?”

皇帝:“如何做啊——这个其实就简单了,只要我临终写张圣旨就行。”

然后正经道:“但在我去世之前,我必定是要将母后送走的。”

齐观南眉头一跳,呼吸一窒:“什么送走?”

皇帝脸色松缓地摆摆手,“哎呀,你吓成这样做什么,我这般的孝子难道会弑母吗?我只会让她去村落里面安享晚年。反正不会妨碍你。”

云淡风轻几句话,却让齐观南心里苦涩难言,他低声道:“皇兄竟然是这种心思……”

皇帝却觉得很正常,“当时北边南边都不稳,若是冯家折家等将军没有守住北边,咱们齐家哪里还有皇帝做,早就被人薅下来了。”

他端起茶抿了一口,俊朗的脸上难得有点肃穆之意,“那种情况,你来做这个皇位是最好的。摄政王哪里有皇帝的位置靠谱。但只要母后在,你就要受磋磨,我便想送母后走。但我也有私心,我想——要是你能制得住她,便叫她闹腾住在皇宫里也好,毕竟是我的生母,以前也是个明理的人,只你前头那几个侄儿一个个去世的时候,她便着魔了。”

“我做了两手打算,连暗中的人也给你安排好了,我甚至想过你这个倔性子会不同意做皇帝,那我就把怀瑾也送走——”

他那一段时间殚精竭虑,日日暗中安排,还要为大黎打算,以为是熬不过去了。谁知道天可怜见,竟然让折思之一个人就带着大军护卫住了南下大军,北边的冯家整一个如有神助,直接拦下了敌寇。

他们这才有了三年的安宁。

那三年里,皇帝日日日夜夜想着以后该怎么办。

“一时,我又觉得自己快死了,怀瑾的性子看着也成不了大事,便想拦着你出曲陵,好歹待在皇宫里,要是我有一个不测,那三年前的安排就还能用。一时,我又觉得自己还能熬,便不敢将心思说给你听,也不敢告诉别人,我怕这种时候一旦有人利用你,利用怀瑾,咱们齐家就陷入了内斗,我也怕你受不住**要跟我斗,到时候天下将乱。”

他感喟道:“观南啊,说到底,我其实打心眼里还是更愿意让怀瑾做皇帝,他是我儿子,你只是弟弟,我是有私心的,所以对你,我也不能做到坦然。”

“今日我们三个在这里,我便将这番话说给你们两个听,怀瑾——”

齐怀瑾恭恭敬敬跪在地上:“父皇。”

皇帝道:“这么多年来,你皇叔是什么人你也知道了,他是绝对没有跟你抢夺皇位之心的,若有一日你被奸臣所引误解了他,你就又失去了珍宝。”

齐怀瑾老老实实的磕头,“我知道的,就算怀疑小五有贼心,我也不会怀疑皇叔。”

皇帝又看向齐观南,“你的性子我最是知道,我不怕你抢这个位置。你要是抢,我也没办法,但今日有一句话我定要叮嘱你。”

齐观南便也跪了下去:“是。”

皇帝:“皇家最值钱的是皇位,最不值钱的是情深义重。怀瑾和怀悯两个人虽是兄弟,却也不是兄弟,如果有朝一日我不在了,他们两个打起来,你就帮着各打一巴掌,也算是替我教训他们了。”

齐观南沉默不语,良久之后才点头。

比起梦境里来,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也是最好的交代。

但是……

他突然道:“可当年皇兄想传位于我,只要出一点差错,便是万劫不复之地。”

皇兄也许会突然去世,没有安排好皇位的继承,又或者此事被太后提前知晓了,又或者是那份传位诏书多年之后被怀瑾看见了——种种意外,任何一环的差错都会造成上辈子“他”的局面。

皇帝却得意的摆摆手,“这不是一切都好吗?说到这里,我还要重赏阿萝一次。长黎十八年到长黎二十一年,我是硬生生熬过来的,长黎二十一年之后,却要靠阿萝的送莲春了。”

他笑着道:“如今阿萝也不是我的儿媳妇了,便认作女儿吧,给个公主之位,也不负阿萝对我们家里人的一片心意。这个女娃娃我是极为喜欢的。”

齐怀瑾坐在一边听了这般一番话,又是震惊又是后怕而后直接生气,“父皇,你不能以考验之名剥夺我爱人的权利。”

皇帝:“我没剥夺啊,你要是喜欢阿萝,你就再去追求,可是你能放下所有吗?我可告诉你,你五弟也不是一点没可能代替你,我是属意你的,但未来的路,你一旦走不好,便要失去无数东西,包括皇位。”

齐怀瑾又闭了嘴,皇帝就有些瞧不上他这份爱,便美滋滋的道:“也好,我只有小六一个女儿,阿萝一来,我就多了个女儿。”

齐怀瑾气得哭,委屈巴巴的掉眼泪,却又一时半会拿不定主意,只能心拔凉拔凉的痛。

皇帝瞧了一眼还挺高兴的,“怀瑾啊,记住这一次的教训,以后阿萝就是你——”

妹妹两个字还没说出来,就见弟弟的眼神瞬间变了,怀瑾还没开口呢,他先开口了,“阿萝不用当什么公主,她志向远大,公主之身反而束缚了她。”

皇帝好奇,“什么远大的志向?”

齐观南目光低垂,不看皇帝,只站起来就走,“皇兄别乱封这个那个就好,阿萝想要什么,随她自己去吧。”

他甩甩袖子就走了,皇帝吃了“闭门羹”有些纳闷,看向还在哭的儿子,“阿萝有什么远大的志向不能当公主的?上回问她愿意不愿意做个公主玩玩的时候还说愿意啊。”

齐怀瑾不知道,但也不想回他,他这回是真的感觉失去阿萝了。

他也爬起来就走,帷帽也不戴了,边哭边走,一张猪头脸还没好全,有好事的人瞧见了便传了出去——太子被陛下打了。

太后晚间就杀到了皇帝的寝宫里,“你打怀瑾了?”

皇帝:“是啊,打了,他该打。”

太后便哭起来,从怀瑾小时候不容易说到子嗣不丰,再说到怀瑾最近跑礼部累得很,“你不宽慰他就算了,还打他,你这是不心疼他了。”

她还问:“是不是安王撺掇你打的?”

皇帝:“是啊是啊,怎么,你就要过去骂人家了?你骂吧,如今他手上有兵,你骂得厉害了,他直接反了出去,我看你骂什么。”

太后一咽,“他敢!”

皇帝:“他有什么不敢的,反正朕也不在意,都是姓齐的,谁做皇帝都是做,只是惨了母后,你们关系不好,以后他就要磋磨你了。”

太后勃然大怒,“你在威胁我吗?”

皇帝懒洋洋的道:“只是想告诉母后,以后别招惹他了,反正朕也站在他那边。”

而后笑起来,“母后,你现在非但不能得罪他,还要对他好点,不然他不帮怀瑾怎么办?别说今日是朕打了怀瑾,就是他打的,你还要夸打得好。”

太后气得心口疼,“凭什么?”

皇帝喝了一口茶,“就凭他能领兵打仗,就凭他镇住了北边的宵小。”

他斜眼:“母后能上马打仗吗?母后养尊处优的,怕是没出城门去,就要砍脑袋了。”

太后是哭着走的。

诸位妃嫔过去劝,一个个小心打听出了什么事情,尤其是李贵妃,先听说太子脸被打肿了哭着回去,再听说太后被说了一顿哭着回去,便再也坐不住了,也想过去瞧瞧,但五皇子却拉着她不准去。

“母妃,与其过去打听,不如坐在这里等消息。你过去了,就是去看皇兄笑话的,何必呢?”

李贵妃心急如焚,“哎哟,我也是想知晓他到底怎么触了你父皇霉头。”

五皇子将手里的书一收,“皇兄回宫的时候就带着帏帽不敢见人,必定是皇叔在安王府里就打的他。但应不解气,又进宫联合父皇将皇兄训了一顿——父亲和叔父教训儿子和侄儿,这种事情有什么可知晓的。”

他抬眸,“有这个功夫,不如让我出去跟皇叔多接触接触,也好亲近亲近。皇叔现在可不是八年前,他手上有兵,人也是天纵奇才,如今大黎依旧不安宁,皇叔就不可能被遗弃,最起码有十年的安稳不会被猜忌。”

又道:“况且父皇对皇叔的心意母妃也不是不知道。”

李贵妃跟着他这么一想也觉得是,于是点头,“等此事过去了,你便去安王府里住几个月,就说我想巴结他,逼着你去。”

五皇子想了想,点头,“也好,但不用母妃找借口,皇叔看起来喜欢坦**些的。”

他又拿起书来看,“我心里有数,母妃放心吧。”

李贵妃高兴起来,“你比太子聪慧得多,我自然是放心的。”

……

另外一边,折府里。折皦玉把事情跟父母一说,道:“反正我不嫁给怀瑾了。”

折思之在屋子里面踱步,先紧皱眉头忖度得失,而后道:“不嫁也行,陛下未尝就属意你做太子妃,只是一直随着你和太子胡闹罢了。”

这也是折思之不敢逼着阿萝去做太子妃的缘故。他怕揣摩不对陛下的心意。

冯氏反而松了口气,对阿萝道:“此事一直悬而不决,如今定了也好,你也十五岁了,正是该说亲的年纪,时人一般十六就出嫁,我却舍不得你早嫁,不若先定下来等到十八九再说吧?”

折皦玉觉得都行,不嫁也行。经过怀瑾一事,她一瞬间对嫁人失去了兴趣,认为此事索然无味。

折琬玉在一边听着觉得有些可惜,“到底是太子妃之位呢。”

折思之:“也不可惜……咱们家如今火越烧越大,也许不做太子妃更好。”

还有一个五皇子呢。

他思量了一下,道:“既然是安王让你回来说的,想来也是陛下的意思,那就如此吧,不要再有变动了。”

折皦玉点点头。冯氏笑着道:“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想要嫁给什么样的人?”

折皦玉:“还是要对我一心一意的。”

冯氏:“这可难找了。”

但也不急。她道:“我还有一事要问你。”

折皦玉:“什么事啊?”

冯氏:“你知道安王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吗?如今问到我这里来的可不少。”

折皦玉摇摇头,“殿下从来没说过,我也没问。”

又好奇道:“都是谁家的姑娘啊?”

冯氏:“有庆宁侯杨家的二娘,她今年二十岁,之前父母战死,为他们守孝耽误了年岁,又独自扶持幼弟长大,如今弟弟大了,她正好说亲。”

“还有王家三娘,跟安王同岁,也是二十五,前年刚和离,因是王家女,便也来我这里说了说。”

“再有就是开原刘将军的女儿,十六岁,正好嫁人——”

折皦玉马上道:“只有十六岁吗?殿下都二十五岁了。”

冯氏:“这又如何,老夫少妻多的是,男人年岁大一点也没事,更会疼人。”

折皦玉张大了嘴巴,嘀咕了一句:“那我明日去问问殿下吧。”

冯氏摇头,“你写信去问就好,我估摸着你跟太子的事应该马上就要传出去了,你再去安王府里也有所不便。再者说,你已经长大了,小时候常去还好,安王刚回来你和太子一块去几次也还好,但跟太子断了还常去,便是要说闲话的。”

折皦玉也是这般想的。她今日还犹豫要不要去安王府呢,但这个忌讳从阿娘嘴里说出来还是让她有些难过。她晚上躺在**,跟春草道:“还是小的时候好啊。”

小时候殿下还抱她呢。

她捂在被子里面想东想西,临睡过去之前迷迷糊糊又想到了刘将军的女儿。她才十六岁就嫁给殿下——其实自己也有十五岁了。

然后就做了一整晚的梦。

梦里,她趴在殿下的门边一直叫:“开开门啊——”

她说:“这回把另外一边也裸了吧——”

醒来的时候她惊出了一身的汗。

——原来自己如此的狂野。

作者有话说:

咳,今天就这样吧,前天那更有灵感再补。

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