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6节访客

三月十五,一场春雨,将暖意散去。春浅花落,微寒料峭。

细雨晶莹剔透,从垂柳枝头积落的水珠,似美玉滚落在青石板上,跳跃蹁跹。

王府早上打开大门,就有两名来客。

他们都带着宽大斗笠,掩住了颜面,看不清是谁。只是他们腿上泥痕斑斑,似快马行走时,马蹄撩起的泥浆。

看得出,这两人行迹匆忙。

朱仲钧带着彦颖迎了出来。

约莫一个时辰,朱仲钧将这两名来客送出城,彦颖则回了内院。

顾瑾之问他,是谁来客。

“是南昌府的人。”彦颖道,“娘,爹说京里的案子,越闹越大。朝廷直接派人,去南昌府,拿了南昌王和世子,押送京城。南昌王妃派人到庐州,有事托付爹爹......”

顾瑾之心头一悸。

“还是延平大公主那个案子吗?”顾瑾之问,“南昌王妃托付什么事?”

彦颖道:“还是延平大公主那案子。我不知道托付什么事,爹爹没说......”

顾瑾之脸色顿时有点难看。

她袖底的手紧紧攥了攥,然后道:“你爹什么时候回来?”

“爹爹送南昌府的人出城,立马就回来。”彦颖道。

顾瑾之点点头。

彦颖传完话,也出去了。

半个时辰之后,朱仲钧才回来。

顾瑾之就问他。南昌王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会牵扯到这个案子里?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朱仲钧冷笑,“先皇的几位公主,全部涉案。如今,又要将先皇的兄弟们牵扯进去。暂时不敢动我,一来是我辈分比较小,二来顾忌宫里的太皇太后......”

“全部涉案?”顾瑾之反问。

德妃有两位女儿。

小女儿尚未出阁,可是三公主永淳早已嫁人。

之前,她还只是有嫌疑,如今已经涉案了吗?

“......永淳大公主和驸马都入了狱。你暂时别和晋王说。别吓了他。”朱仲钧道。

“这是疯了么?”顾瑾之噙了几分怒意。“皇帝也任由袁裕业这么疯?”

“皇帝这是敲山震虎。”朱仲钧道,“他登基五年多,并无建树,反而是江山问题重重。百姓日益艰难。朝臣对他多有怨怼。只是敢怒不敢言罢了。皇权的威望早已削弱,皇帝要伸张皇权。”

皇帝要伸威,袁裕业要夺权。他们一拍即合。

顾瑾之怒意更炙:“这么一说,这案子就要糊里糊涂办了?永淳大公主怎么办?”

朱仲钧沉默。

别说永淳大公主,就是南昌王,此去京城只怕也有去无回了。

他的沉默,顾瑾之看懂了。

顾瑾之无力坐到了螺钿**。

永淳大公主只是侄女,就是亲生女儿,顾瑾之此刻也无法顾上了。他们在庐州,自身难保,京城又天高皇帝远。

永淳已经入狱,难不成去劫牢?

“既然永淳大公主难逃此劫,我大伯呢?”顾瑾之突然想到,“这把火,定然要烧到顾家头上啊,我大伯是逃不了的吧。如今怎么办?”

顾家,如今只有大房和二房在京城。

弘德三年的时候,顾瑾之父亲带着弟弟们,已经回了延陵府。顾瑾之的胞弟顾煊之房里添了个儿子,那年正好三岁。

顾瑾之的八弟顾琇之,在弘德元年的春闱里,中了个进士。顾琇之在翰林院学习三年之后,放了太守。正好延陵府太守空缺,顾瑾之的父亲就托人,替顾琇之谋个这个差事。

顾琇之上任,顾瑾之又写信给母亲,让他们回延陵府。

京里万一有事,父母首当其冲,顾瑾之只怕来不及顾到他们。

母亲也觉得京里住着不踏实。

那个位高权重的袁裕业,总叫顾家上下不安心。袁裕业可能随时会报复顾家,而顾延臻一家没有自保能力,还不如离得远远的。

母亲说动了父亲,正好顾琇之上任,他们就搬回了延陵府。

这样,顾瑾之也安心。

母亲的陪嫁和祖父治下的私产在延陵府,这都是三房的。他们三房可以回去,顾家大房和二房却走不了。

顾家其他祖产,都在京里和京城附近。

看如今袁裕业这么丧心病狂的连坐,大伯受牵连是迟早的。

大房和二房怎么办?

“我已经给石仓写了密信,让他接你大伯南下。”朱仲钧轻轻握住了顾瑾之的手,“希望还来得及。”

顾瑾之却沉默了下,道:“我大伯愿意不愿意南下?要是不明不白的走了,说起来就是畏罪潜逃,无罪也变成了有罪,他怎么肯让自己身上背这种黑窝?”

“现在是名声重要,还是命重要?”朱仲钧道,“你大伯心里会衡量的。”

顾瑾之这才点点头。

在庐州五年的顺心日子,算是到头了。

顾瑾之慢慢叹了口气。

“对了,南昌王妃派人来,托付你什么事?”顾瑾之最后才想到问这话。她原本只打算问这话的,最后却差点忘了。

“南昌王还有三个儿子,南昌王妃把他们都送到了庐州来。南昌王和世子不在南昌府,一旦有事,府上的侍卫群龙无首,只怕挡不了事,南昌王妃害怕,就把孩子先托付给我。”朱仲钧道,“两名侍卫先来,试探我的态度,若是我不同意,他们再把孩子往其他地方送。若是我同意,就去城外三里坡接......”

“你答应了?”顾瑾之问。

朱仲钧笑笑:“答应了。我现在,不怕事大。就是事情闹不大。袁裕业敢到庐州来耀武扬威,我就敢杀到京城清君侧!”

这样,朱仲钧出师也有名了。

晋王还在朱仲钧这里,他就更占了优势。

这是他的机会。

他并不关心涉案贵胄的安危,只关心这把火能不能烧起来,烧到皇帝和袁裕业无法自控的地步。

这是极好的借口。

朱仲钧准备了十多年,等了十多年,就等这个机遇呢。

别说南昌王主动把孩子送给他保护,就是不送,朱仲钧也准备搀和一把。

“那你快去接吧。”顾瑾之道。

朱仲钧道好。

他进来把事情跟顾瑾之说清楚了。转身又出去了。他喊了彦颖。父子俩去了城外三里坡,准备接南昌来的人。

下午申初,又有一名来客。

这位来客,带了两名随从。

朱仲钧不在家。侍卫禀告了燕山。

燕山不知是谁。

自从晋王到了庐州。王府气氛变成很沉闷。燕山还有些事不太清楚。所以他也不敢贸然待客,而是进来告诉了母亲。

顾瑾之握了燕山的手,道:“娘跟你一块儿去。”

她和燕山去了外院见客。

客人见有女主人迎出来。有点拘谨。

顿了顿,客人就笑着,跟顾瑾之见礼,口称她为王妃。

顾瑾之往这客人脸上瞧,只觉得很眼熟。

仔细打量数眼,顾瑾之才认出他来了。

“原来是简王世子爷......”顾瑾之笑道,“王爷今日不在府上,失了礼数,世子爷莫怪。”然后对燕山道,“这是你伯父......”

简王世子和朱仲钧是堂兄弟。

顾瑾之也没有想到,来客会说简王世子。

“伯父!”燕山听话的,给简王世子爷行礼。

简王世子受了礼,笑道:“不成想,王妃还记得我,果然是好记性。那,不知王妃还记得不记得十二年前的事?”

这语气,就莫名的有点不善。

燕山看了眼母亲。

顾瑾之则笑道:“世子爷过誉,我哪里有记性?别说十二年,就是十二个月前的事,我都记不住了。世子爷有什么事,不妨直言。”

简王世子爷则笑了笑,道:“仲钧什么时候回府?”

他要和朱仲钧谈。

“今晚是要回来的。”顾瑾之道,“世子爷若是不急,不如暂歇,等王爷回来再说话。世子爷是专门到庐州找王爷,还是路过探望?”

简王世子沉默了下,道:“路过,路过......”

他并不是路过,他是特意前来的。

“不耽误您的事吧?”顾瑾之乐得装糊涂,笑道。

“不耽误的。”简王世子道。

顾瑾之这才点点头,对燕山说:“你带着你伯父,去城里寻间上好的客栈,安顿好你大伯。”

不仅仅是简王世子一愣,燕山也微讶。

燕山不好质疑母亲,就恭敬对简王世子道:“伯父请,侄儿带您去稍坐整顿。”

简王世子脸色不怎么好看。

庐州王府这么大的地方,而庐阳王妃,居然不请他在府上住,而是把他安置在客栈?

当他是什么?

他不好当场翻脸,忍着一口气,随着燕山出去了。

顾瑾之默默叹了口气。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呢。

她自己,只身回了内院。

顾瑾之对身边的幼荷道:“你亲自去一趟,把含卉给我带过来。”

幼荷是顾瑾之在娘家时候使唤的丫鬟。到了庐州之后,幼荷最后才嫁人。她嫁给了外院的账房管事,婆家姓姚。如今,幼荷已经是府上内院总管事妈妈,大家叫她姚妈妈,只有顾瑾之,还叫她幼荷。

幼荷不过三十二岁,却是干练惊人。

“是。”幼荷道。

很快,幼荷就把含卉带了过来。

含卉今年十九岁了。当年她凭借一手出色的面人活儿,被顾瑾之看中,选在彦绍身边,已经六年整了。这六年来,含卉从来没有闹过事。

也没有人来找她。

顾瑾之用她,就等今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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