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节贵降

喝完了茶,听了一首小曲儿,唱曲的那姑娘强调突然凄婉起来。

她柔婉的唱词里,添了几分悲情。

一个女子死了丈夫,被族里人霸占了家财,带着一双儿女四处浪迹,最终给富商做了小妾,又把大妇买了出来、霸占了儿女的故事。

茶馆里倏然安静,明明是盛夏,众人却从那凄婉的唱词里,听出了腊月寒风呼啸的冰凉。

举目无亲的寡妇,携着幼年孩子的手,迎风蹒跚,满面清泪。

顾瑾之和老爷子一直把这个故事听完了。

老爷子把钱袋里的碎银子,都赏了那个唱曲的。

大约有四五两。

那女孩子就过来道谢。

她眉眼清隽,笑容腼腆。

“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个故事?”顾瑾之就问她,“词编的真好,是你自己编的吗?”

“不是的。”小姑娘羞赧一笑,“是陈先生编的词曲,教我唱的。陈先生就是说书的那位……”

这茶馆有个常驻说书的先生,三十来岁,一身朴素,看得出生活很不如意。可是他脸上,总是洋溢着乐观的笑容。哪怕是极其悲凉的故事,他也用调侃的语气说出来。

来茶馆喝茶听书,听得是一个有趣儿,所以大家都喜欢他。

很难想象,他能编出这个悲惋的词。

“陈先生今日怎么没来?”顾瑾之笑着问,“我也听说过他,他说书好听……”

“先生隔五日就歇一日。今日到了先生歇息的日子,您不是常客吧?”小姑娘笑着道。

顾瑾之笑笑。

因为听曲儿,从茶馆里出来,就到了黄昏。

顾瑾之和老爷子吃了不少的茶点。又喝了半肚子的茶,两人都不怎么饿了。

到了铺子里,顾瑾之就和朱仲钧回家。

朱仲钧问她:“方才干嘛去了?”

“去喝茶了。”顾瑾之笑道,“唱曲的小姑娘有了个新的词曲,很是好听。我们一直等她唱完了整出才回来……”

“唱的是什么?”

“人间的悲欢离合嘛。”顾瑾之道,“一个懦软善良的女人,到处受人欺凌,吃尽了苦头。后来儿子考中了进士,选了官。将她接回老家,安享晚年。最后她死了,她的坟头上长了株茶花树,一年四季的花,娇艳非常。当地人就把在她的坟头旁边。建了座小庙,塑了个金身。每每心诚的,就家宅和睦。”

朱仲钧不由好看。

“坟头上怎么开茶花?”朱仲钧道,“茶花那么娇气的东西,怎么养在坟头上?一派胡言。”

“干嘛计较这些细节?”顾瑾之道,“整个故事的结尾完整又温暖,不就有了意义?只是故事而已……”

朱仲钧撇了撇嘴。对顾瑾之这种不严谨的态度,颇为不屑。

“下次有空,你也去听听?”顾瑾之笑道,“我当时眼睛都湿了……你听了也会很感动的。”

朱仲钧很少为旁人的故事感动。

他敷衍道:“再说吧。”

回到顾宅。一家人凑在一处吃了晚饭。

宋盼儿问她,今日有什么趣事没有。

顾瑾之将大伯去铺子里闹的事,一语带过,重点说了她和老爷子去听曲儿。又将那曲儿里的故事。说给了宋盼儿听。

仔细想来,很多词句她也没怎么听清。有些是自己脑补的。

却也很合理。

顾延臻听了,赞了一回,还问:“是哪家茶馆?”他也想去听听。

宋妈妈和身边服侍的丫鬟们,也听得眼泪汪汪的;煊哥儿和琇哥儿不太明白,早跑去暖阁逗小十和小十一玩了。

宋盼儿则道:“哪里好?都是那女人不争气!这要是我,先拼了这命,也不能一死了男人就活不成,被人赶来赶去的!”

好好的凄美画面,顿时就破坏殆尽。

顾延臻无奈看了眼妻子。

顾瑾之道:“娘,故事而已,何必较真。听着有趣儿不就好了吗?”

宋盼儿瞪她:“这些故事,都是臭男人编的,叫女人听话乖觉。没用的女人,最后反而成了菩萨……”

顾延臻听不下去,也溜了。

最后,宋盼儿就这个故事,教育顾瑾之和几位未嫁的丫鬟们,将来不能任人摆布,要强些,否则就活该被赶来赶去、卖来卖去,最后也成不了菩萨,一堆枯草裹了烂骨埋。

顾瑾之就在一旁认真听着,连连点头道是。

宋妈妈在偷笑。

丫鬟们有些面面相觑。

朱仲钧也在一旁,托腮听着。

从正院出来,顾瑾之送他到二门口的时候,他问顾瑾之:“……还觉得那故事有趣吗?”

顾瑾之瞪他。

朱仲钧就哈哈笑。

“晚安。”他轻轻拉了拉顾瑾之的手。

顾瑾之笑了笑,也说了句晚安。

一夜,顾瑾之都没怎么睡安稳,她在想老爷子的事。

脑海里翻江倒海般的折腾了很久。

次日寅正一刻,她就醒了。

霓裳值夜,忙爬起来服侍顾瑾之穿衣梳洗。

顾瑾之换了宝蓝色直裰,束着玄色腰封。

霓裳替她系腰封的时候,手在她腰上捏了又捏。

顾瑾之怕痒,笑着躲开她的手,问:“怎么了?”

“瘦了很多!”霓裳一脸的心疼,“姑娘,您在铺子里,是不是中午吃的不好?要不,我跟夫人说一声,中午专门给您送饭去?”

中午吃的比较简单。

可大家都是这样吃,连祖父也是。

朱仲钧那么挑食的人,也吃得津津有味,顾瑾之如何能抽头?

她笑着道:“我长个子了啊!长了个子,腰自然就细了……”

霓裳就往她头上比划了几下。

其实这一年,已经没怎么长个子了。

“还是瘦了。”霓裳道。“您以后早膳多用些,填饱中午的。夜里回来,我给您再做些点心……”

顾瑾之哭笑不得。

果然,早膳的时候,霓裳陪着她去了正院,见她放了筷子,立马夹了两个水晶虾饺给她。

顾瑾之只得吃了。

她又放下筷子,霓裳又服侍着,夹了两个春卷。

顾瑾之就吃不下了。

宋盼儿看在眼里。就问顾瑾之:“怎么了,你很饿吗?”

顾瑾之忙说没有。

“夫人,姑娘瘦了好些……”霓裳开口,对宋盼儿道,“腰细了两圈。腰封又要改小了。”

宋盼儿也看得出顾瑾之瘦了。

可是她觉得女孩子渐渐大了,越来越苗条,也挺好看的。况且顾瑾之又不是真的瘦骨嶙嶙。

她瘦点,脸尖些,眼睛就显得更加大而水灵,越发好看。

听到霓裳这么一说,宋盼儿才微愣。道:“是吗?过来我瞧瞧……”

顾瑾之只得起身,走到了母亲身边。

宋盼儿上下打量了一圈,往她身上一摸,骇了一跳:“哎呀。怎么瘦成了这般?”

她身上都是骨头。

好好的早膳,结果变成了批判顾瑾之为何不吃饭的问题。

她没有不吃饭。夏天太热,胃口不好,加上又忙碌。况且顾瑾之没觉得哪里不舒服。她精神头反而更足。

顾延臻也问:“你可是哪里不舒服?我早就瞧着你瘦了……”

顾瑾之有口难言。

直到小丫鬟进来说,老宅那边来了人。才打断了他们对顾瑾之的逼问。

“……是大夫人身边的春巧姑娘来了。”小丫鬟道。

宋盼儿忙叫请进来,又见大家都吃好了,就吩咐丫鬟婆子们撤了饭桌,端了茶口漱口,又端了水洗手。

“这么早,怕是你大嫂的胎……”宋盼儿猜测着老宅来人的用意。

结果,并不是请顾瑾之看病。

而是,宫里的事。

“三公主昨夜贵降了……”春巧笑着道。

德妃昨夜生了。

生了个公主。

顾瑾之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公主好,生了个公主,皆大欢喜。皇帝高兴,太后喜欢,只怕大伯父不乐意。不过能添定,也是大喜事。

大夫人让丫鬟来告诉,就是暗示明日是洗三礼,宫里肯定会派人请外命妇去热闹热闹。

宋盼儿是德妃的娘家,礼物只能重不能轻,大夫人这是给宋盼儿有个准备的时间。

“娘娘母女平安吧?”宋盼儿笑着问,“真是天大的喜事。”

“都平安。”春巧道。

等春巧一走,宋盼儿打发了孩子们去念书,又打发了顾延臻出门,就叫宋妈妈把前几日福祥老字号送来的金器拿出来。

宋盼儿也想着德妃可能这个月要生,上次就去了福祥老字号,打了一批长命锁、小孩子的手镯回来,先预备下。

她一口气打了七八个长命锁,十对手镯。

像大房的大奶奶林蔓菁、南昌王妃、三奶奶夏氏,四姑娘顾珊之,左不过这几年。

“这只吧,这只是一两二的。”宋盼儿挑了只最重的长命锁出来,给宋妈妈拿着,“当初打这只,就是预备着给公主的。”

其他的长命锁,都是八分的。

然后又挑了对镯子。

顾瑾之照例到了药铺,问祖父和大哥,知道不知道德妃生了公主的事。

他们尚未听闻。

“什么时候生的?”大哥问。

“昨日夜里。”顾瑾之道,“明日洗三,我跟着进宫去瞧瞧他们母女。”

老爷子笑了笑,道:“德妃有福……”

老爷子也觉得生个公主好。生个公主,皇帝和太后放心,大伯再折腾也掀不起浪来。

“是,我也是这么说。”顾瑾之道。

林翊站在一旁,目光落在这对祖孙身上,心里有了些不一样的滋味。

他越来越喜欢顾老爷子。

这老爷子不仅仅医术娴熟,心地善良,为人也特别的睿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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