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宝珠一踏进店门口,便看见一个穿着锦衣华服的男子正在刁难郝娘子。

郝娘子的余光也注意到了从门口走进来的沈宝珠三人,无奈地对着沈宝珠眨了眨眼睛。

沈宝珠叹了口气,对着郝娘子挥了挥手。

冯婆子也十分懂得看眼色地带着安安朝着后厨走去。

沈宝珠这才上前两步走到了那男子身边。

“李公子有段时间没来了,要不要尝尝我店里新上的羊肉胡饼?”

原本还满脸不虞的李承恩一听到沈宝珠的话,不满的神色瞬间替换成了笑意。

眼神紧紧黏在沈宝珠的身上,惹得沈宝珠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这李承恩是隔壁桃花县李知县的嫡幼子,因为上头生了五个姐姐,好不容易才得了他这么一个宝贝疙瘩,自然是被放在心尖尖上千娇万宠地长大的,但凡有什么所求,知县夫妇就没有不答应他的。

自从一年前他和朋友从桃花县路过这落霞镇,意外到了他们的味美食肆落脚吃饭。

沈宝珠当时正带着安安在成衣铺里买衣服,虽然孩子身量长得快,但是沈宝珠还是不想委屈了安安,每年生辰都会带着她买新玩具和新衣裳。

成衣铺的人也知道沈宝珠开了一家食肆,听说味道好得出奇,甚至还抢了百味斋和飘香阁不少客人。

能到这两大酒楼手里抢客人,这两年来赚的肯定不少,是个可以发展的大主顾。

于是在沈宝珠给安安买了衣裳之后,伙计又对着沈宝珠极力推荐他们店里新出的成衣。

沈宝珠这两年来忙于做吃食生意,她大部分的衣服都是和迎秋一起买了布匹自己做,大多都是耐脏又方便干活的简单样式,也许久都没有穿上过漂亮衣裳了。

成衣店的伙计给她一推荐,她便瞧上了当中的那一件霞光红衣衫,那伙计自然是看出了沈宝珠的动摇,各种好听话不要钱地倒了出来,将这件衣裳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沈宝珠想着这几年来自己兢兢业业,买件漂亮衣裳奖励自己也未尝不可,于是当即掏出银子买了下来。

当沈宝珠换上一身鲜嫩的衣服,又抱着安安回到院子里的时候,刚好撞上了这一群公子哥。

沈宝珠本就妍姿艳质,生了孩子之后,身上更是添了几分说不出来的韵味。

那李承恩一看见沈宝珠,整颗心便丢到了她的身上。

自从味美食铺回去之后,每天躺在**翻来覆去想的便是沈宝珠那一张惊才绝艳的脸。

李承恩当即一拍大腿,决定日日到味美食肆报道,好见到那让自己朝思暮想的人。

不得不说这李公子十分有行动力,说干就干,当天便带着人到了落霞镇,甚至还租了一个院子准备常住。

一连十几日都带着人去味美食肆,点上一桌子菜,只让手底下的人吃,自己却用那痴痴的眼神盯着忙活的沈宝珠。

沈宝珠因为李承恩不堪其扰,甚至还私下找到了对方,婉拒了对方的好意。

可偏偏这李承恩就像是听不懂人话一般,只觉得自己跟沈宝珠说上了话,来得愈发勤快了。

这一坚持,便坚持了整整一年。

若不是沈宝珠打定了心思,这辈子都不再嫁人,说不准还真会被这李承恩给打动。

至少他这店里的客人从一开始畏惧这知县家的小公子,到如今纷纷给这李公子说好话,可见这李承恩虽然是千恩万宠长大,但确实是个难得的好人。

“方娘子原来你在铺子里呀,我就知道是方才那郝管事诓我呢。”

沈宝珠笑笑:“所以李公子要不要尝尝我这店里的新菜?”

李晨急不可耐地点了点头:“既然是方娘子亲自推荐,自然是没有不应的道理,我这桌上人多,放娘子直接给我来上五大盘吧。”

沈宝珠点了点头,当其卷起袖子便朝着后厨走去。

店里的熟客们纷纷给沈宝珠挤眉弄眼,其中包括三年前便在他们摊子上吃饭的朱大和黑皮小胖子。

哦不,现在应该是黑皮大胖子了,那个叫朱竹的男子。

自从三年前在他们摊车上第一次尝到沈宝珠的手艺,便每日都准时到他们的餐车报道,风雨无阻。

后来沈宝珠开了食肆,他更是这店里头的忠实顾客,许多店里的客人都认识他,见他日日来店里吃饭,尊称他为“镇店之宝”。

朱竹对着沈宝珠眨了眨眼睛,故意捏着嗓子道:“方掌柜的,我也要吃羊肉胡饼。”

沈宝珠瞥了他一眼:“晓得了,少作怪。”

惹得店里的客人忍不住发出一阵痴笑。

没一会儿,沈宝珠便端着一个大型托盘走了出来。

原本店里跑堂的活儿由姜陆来担任,可如今姜陆离开了落霞镇,这跑堂的活有了空缺,其他人又有自己的活儿要干,便暂时由沈宝珠来担任。

可如今马上就要到食肆生意的旺季了,若是只有她一人可吃不消,沈宝珠不由得盘算起了什么时候再招个人来干活。

申沈宝珠熟练地将托盘的碗放到李承恩的桌上,正准备离开,就被李承恩给叫住了。

沈宝珠一回头,便看见李承恩一脸扭扭捏捏,不好意思的模样,沈宝珠的眼皮跳了跳,但仍旧露出一脸得体的笑容,道:“不知李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李承恩一看见沈宝珠,脸上的皮子就泛了红,支支吾吾了半天都没能将话说出口。

还是旁桌的客人看不下去,替他开口道:“方掌柜的,李公子想邀请你共游上元节,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沈宝珠瞬间便顿住了,一时之间没能给出答案。

李承恩见沈宝珠这模样,心里也不由得忐忑了起来。

“方娘子不愿意吗?”

沈宝珠见他脸上带着隐隐的期待,扯了扯嘴角,道:“可以,我应下了。”

既然拒绝一次他李承恩听不懂,那她不介意再说一次。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裴晏辞正站在养和殿中央,早已换上了一身龙袍的太子此刻坐在桌前,看着眼前这个三年来气势愈发内敛沉静的兄弟。

“虽然知道你十分喜爱三年前寄住在你家中的那个小表妹,但我也着实没想到这三年里你居然日日派人寻找,怕是再过不久,这整个大圣的国土都要被你翻遍了,到手上的舆图怕是比我这个皇帝手上的还要详细吧。”

太子虽然早已登上了帝位,但却没什么皇帝架子,依旧如同在东宫时期,和裴晏辞用你我来称呼。

裴晏辞立马单膝下跪,脸上没有一丝惧怕的样子,但是嘴里却道:“微臣不敢。”

皇帝转了转手中的毛笔:“你有什么不敢的,我瞧着为了你那个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小表妹,倒是什么都做的出来。”

裴晏辞不再答话,整个养和殿里陷入一片沉寂。

随后皇帝不知从哪里翻出来了一个折子,丢到了地上。

“看看吧。”

裴晏辞捡起地上那折子翻了开来,一看到上头的画像和写在一旁的注释,瞳孔猛地一缩,下意识抬头朝着坐在高位上的皇帝看去。

“圣上,这是?”

“我的人一年前便寻到了你那心心念念的小表妹,只是当时我们还忙于大业,我不想看你耽误了正事。

如今大业已成,我见你上了年纪还不愿成婚,甚至还跟个无头苍蝇似的乱寻,心里也有不忍,这次你若想去便去吧,我不拦你。”

裴晏辞的手紧紧捏住折子,手背上的青筋暴起,似乎是在极力忍耐些什么。

过了许久,裴晏辞才开口道:“多谢圣上。”

皇帝对着裴晏辞摆了摆手,裴晏辞这才走出了养和殿,那背影瞧着还有种迫不及待的意味。

皇帝看着迅速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忍不住笑骂了一句:“他倒是个痴情种。”

守在一旁的太监闻言,下意识便接了一句:“裴侍郎重感情,这对圣上来说是好事,往后这裴侍郎若有什么异动,圣上自是可以直接拿捏。”

皇帝第一听到这太监的话,原本温和的眼神中瞬间覆上了寒冰。

但说出的话依旧十分温和:“大监说的是,这对我来说确实是一件大大的好事。”

大太监没有注意到皇帝身上的异常,还以为自己是说中了皇帝的心思,沾沾自喜。

完全没有注意到皇帝的眼中已经有了杀意。

裴晏辞一回到府中,便第一时间赶回了临风苑,将那桌子上的内容细细看过一遍。

随后叫来了观棋,对着人道:“你准备一下,我们立马去扬州府。”

观棋这几年也来跟着裴晏辞上山下海地找人,但凡哪里传来了可疑的消息,裴晏辞便一定要去一探究竟,只可惜次次都扑了空。

如今听到自家公子的话,观棋便知道对方又要去寻宝珠姑娘。

观棋当年是亲眼看到沈宝珠的尸体的,万般确定人肯定是死得透透的了。

他家公子到底是为什么还会觉得表姑娘能在那般熊熊烈火中活下来?

这些话观棋自然是不敢问出口的,三年前公子的疯样,所有人都看在眼中,谁都不敢再去刺激裴晏辞。

于是观棋迅速地答应了下来。

观棋出门的时候刚好碰上了准备进屋的墨书,墨书对着观棋投去了询问的眼神。

观棋摇了摇头:“公子又准备去寻人,这次准备下扬州。”

墨书点点头,开门走了进去,对着坐在书桌前的裴晏辞恭敬道:“公子,郡主有请。”

裴晏辞:“不去。”

这两年以来,裴晏辞同安平郡主形同陌路,安平郡主几次三番想要同裴晏辞重修旧好,消除他们母子间的隔阂,可是偏偏裴晏辞不给机会,一点不给安平郡主机会。

见墨书还待在原地不动,裴晏辞冷淡抬头看去。

“怎么,还有什么问题吗?”

墨书摇了摇头,小心翼翼地退出了书房。

等人全部出去,裴晏辞这才拿起那折子继续翻看,脸上的思念逐渐变得疯魔。

原来你就在扬州,这一次你再也别想离开我。

墨书去回了安平郡主后立刻离开了翠华庭,生怕被波及。

果不其然,安平郡主脸色十分不好看,狠狠地敲了敲那小几,道:“三年了,他还是这般,难不成那沈宝珠真比我这个母亲更重要?”

安平郡主满脸气愤,眼睛都不由得气得通红。

坐下下首的卢湛英倒是开口安慰安平郡主:“姑母不要放在心上,说不定表哥正有事情在忙呢,等忙过这阵,说不准就来找您了。”

安平郡主却不由得冷哼了一声:“忙?他这一忙就忙了三年,这三年来都不曾来瞧过我,我看他分明是为了沈宝珠记恨上了我。”

卢湛英不再开口说话,只低垂着头默默喝起了茶。

这三年她在裴府的日子也不好过,身份十分尴尬,裴晏辞不承认她裴夫人的身份,她便只能以表姑娘的身份客居在裴府。

三年前他们二人的那场婚宴,许多客人到场祝福,可她到如今都未能成为名正言顺的裴少夫人,反倒是沦落成了这京师里茶余饭后的谈资笑话。

卢湛英心里不是不羞忿,可父亲叛国贼的标志死死将她钉在耻辱柱上,再加上三年明里暗里的精神磨磋,足够她将身上的尖刺棱角全部磨平。

如今瞧着,卢湛英倒是和那些京中小娘子无甚区别,甚至比她们还要沉静些。

安平郡主也知道卢湛英这几年以来的日子不好过,又赏了她好一些东西,道:“湛英,你委屈了。”

卢湛英笑着接过,心中的阴暗却忍不住的翻涌。

姑母只是嘴上说的好听罢了,口口声声说着替她委屈,却又不敢正面同表哥对上。

若是姑母真的心疼她,便该以裴少夫人的身份带她出门见客,而不是让她以表姑娘的身份客居裴府小院多年。

说到底,就是不愿意为了惹恼表哥而弃了她。

要知道一开始,姑母甚至都不愿意见她。

直到两年前,表妹裴娇娇嫁了出去,嫁的还是威远侯的嫡次子,虽然也在京中,但却不能日日回家。

而一向游手好闲的表弟裴季淮这两年也一改脾性,一直在大盛朝到处游学,说是为了增长见识,以备下次科考。

而表哥裴晏辞,因为先前的事情跟姑母发生了嫌隙,轻易不往翠华庭的方向来。

家中的两个孩子都不在身边,唯一在府里的长子还不愿意同她亲近。

安平郡主心里自然是苦闷异常,只能招来她卢湛英相伴。

卢湛英无比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眼中暗涌浮动,她也该找机会好好为自己打算打算了。

翌日,三年孝期已过,卢湛英却没有换上自己最爱的红衣,反而换上了一身以往最为不耐的粉衣罗裙,端着自己亲手做的糕点,往临风苑去。

可是刚到门口,就被墨书告知,裴晏辞又出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