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大春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烟，然后又将它吐了出来。

烟雾弥漫在空气当中，与原本已经在房间里驻留了好一阵的酒精味混合起来，如同钢筋混凝土一般，久久不散。

在刚才结束没多久的酒局上，他刚刚下肚半斤白酒，但依然保持着清醒的姿态，直到回到自己的酒店房间。

他前两天订房的时候，特意选择了吸烟房。

感受着酒精在血管里滚动着，发烫着，江大春点燃香烟，在一片混沌当中，陷入沉思。

距离他不远处的墙角是他本次出差的背包，里面正放着一份下午刚刚签好字盖好章的合同。

那是他本人，也是驰飞客第一份正式签署的客户采购意向合同。

在今天之前，尽管他已经获得了好几家客户的口头承诺，也包括庞雷的南华通航，但并没有一份落实在纸面上的协议。很多时候，都还是君子之间的默契而已。

而这家深圳的客户本身就是一家民营企业，从一把手到关键的业务骨干，与孙秦和李翔又都是多年的熟人，因此，很早的时候就表态，希望驰飞客的缩比验证机出来时就签署采购意向合同，然后等正式产品适航时转为正式采购合同。

前阵子孙秦亲自到深圳来过一趟，与客户将意向基本明确下来，江大春这次过来，就是跟进一些具体的需求，并完成合同签署。

这样的业务对他来说，十分简单，水到渠成，因此，他自然不辱使命，下午完成签署后，晚上请客户的三位核心人员吃饭庆贺，四个人干了两瓶五粮液，然后又一人喝了一瓶啤酒。

趁着还未喝醉，他并没有安排后续的活动，而是直接回到酒店房间。

因为，他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办。

连续抽了两根烟之后，他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在深圳呢？”

电话那头的人与他已经十分熟悉，完全无需任何客套的招呼，而是直接很随意地发问。

“是的，干了半斤五粮液，然后又喝了一瓶啤酒漱口。”

“不愧是你，这点量对你算不了什么吧？”

“不，我还是更喜欢喝清香型的酒，浓香型有点影响我的发挥，但架不住客户喜欢。另外，毕竟岁月不饶人，我觉得自己比不了前几年了。”

“你就别凡尔赛了。协议已经签了？”

“签了，这简直是轻而易举。”

“嗯，应该对你没什么挑战，就跟那半斤白酒一样......那目的达到了吗？”

电话那头的人压低了声音问道。

仿佛他们即将要讨论的，是一件十分隐秘的事。

“不好说，他们一把手跟孙秦和李翔的关系非常深，当然，经过这么几次的接触，我觉得他们对我印象也不错。今晚跟他们几个核心骨干喝酒，大家都很看好我们。”

江大春也将音量进一步控制住。

使得整个人，所有的声音，都被包裹在烟雾当中。

“看好我们是自然的，更重要的，是看好你对吧？”

“对，是看好我。不过，考虑他们与孙秦和李翔的关系，有些话，我也不能说得太直白。”

“嗯，趁着酒劲点到为止就好，而且，很多事情还需要持续发力，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是的。你那边的情况呢？”

“缩比验证机的设计图纸基本上完成了，但评审了好几轮，孙秦一直没让过。不得不说，他们这些经过科班训练的，还是不一样。”

“要求高是好事，高标准严要求磨出来的图纸，对于我们来说，价值也更大。”

“明白。”

“记住，多弄一些资料，尽量保留得完整一些，而且要将来龙去脉都弄清楚，做到知其然，还要知其所以然。”

“你这是怀疑我的水平？”电话里的声音有点不悦。

“不，术业有专攻。我们都认识这么多年，没有必要说奉承你的话。孙秦和李翔都是中商飞机上海研究院的骨干飞机设计师，都是干总体的，并且经历了A型号后半段的历练，还亲自参与适航取证工作。不说别的，光看这履历，全中国有几个人能匹敌？他们对于飞机总体设计的体会和经验，对于适航的心得，都远甚于你，虽然你在你自己的专业方向上比他们强。”

“好，好，我虚心学习就是。”

“当然，我也充分相信你的能力。记住，在驰飞客，你永远不可能成为CTO，因为孙秦他自己就是。但是，如果有朝一日我们真的开辟一片天地，你就是我的CTO。”

“明白！”

电话那头的人深受鼓舞。

挂掉电话，江大春在房间里来回走了两圈，仿佛在消化刚才的对话。

然后，他再次点燃一根烟，并慢悠悠地走到窗边，打开窗户。

刚才在室内接近凝固状态的烟雾像是听到了召唤一般，迅速顺着窗口逃逸而出。

整个房间的能见度立刻提升，显得轻快了许多。

江大春这时才点开微信，找到一条孙秦更早时间发来的询问微信。

“情况怎么样？顺利吗？需要我做什么随时告知。”

江大春嘴角一翘，回复道：“刚才一直在陪客户喝酒，刚回酒店，都很顺利，放心吧。明天我就把签好的协议带回上海。”

“太好了！值得好好庆祝一下！有了你这个协议，加上之前南华通航的口头承诺，如果还有几家意向或者口头承诺，我再去融资，估值可就不止现在这点了。今晚我们在上海也加班到很晚，刚才下班不久，大家很辛苦地在搞设计评审。我们争取同步把1：2的缩比验证机也搞出来。同时，局方的专家目前也很认可我们的进展，已经将我们列为他们开展eVTOL和无人机适航规章创新的案例之一了。各条战线都在推进！”

孙秦在字里行间显得无比兴奋。

“嗯，加油！”

江大春回复了短短几个字之后，想了想，又补充了一条：“我们一起加油！”

与孙秦聊完微信，江大春朝着窗外吐了一口烟，嘲讽地看着黑魆魆的夜空，自言自语：“我们都加油吧，看看谁最终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