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矜的报告很快得到了邓爱伦的认可，然后迅速获得I2SPO理事会批准。
陶乐将主持全球的数据清洗复核与监督工作，她可以调配ITD及UIL的所有资源。
路非天和杨逢宇也必须无条件支持她的工作。
陶乐不忘给门捷发了一条消息。
“你们无法信任彼此，只能靠我们来扮演这个举足轻重的仲裁者。”
门捷擦了擦额头的汗，无声地翻了一个白眼。
尽管他无奈地赞同陶乐的观点，却不喜欢她这条信息当中透露出来的那股趾高气扬。
自己与她同为IHC综合管理部的员工，地位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一个掌握着整个蒲公英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环，另一个则在星火计划当中重复着每日的体力活。
此刻，他正疾驰在宝山区一处小区里，跑得浑身发热。
但是，相比户外的炎热，他宁愿在树荫遮蔽的道路上飞奔，早点进入室内。
哪怕这也意味着出汗。
但是，主动出汗和被动出汗能一样么？
门捷已经进入楼栋。他一边调整自己的呼吸，一边往电梯口走去。
此时他要造访的是一个休眠者的紧急联系人。
原本只是一个电话就能解决的问题，电话里的女人却强烈建议他见面聊。
“小姐，其实您只需要回答一个很简单的问题，您被赵先生指定为他的紧急联系人，需要替他做一个决定，是在4年之后休眠期到时让他直接醒来，回归生活，还是自动注射30年的低温休眠试剂，让他继续沉睡？”
“这么重要的抉择，怎么能通过一个电话就定下来？你们需要把他此前签署的协议拿过来，我要仔细研究的！”
无奈之中，门捷从临港北上吴淞口，跋涉将近100公里。
电梯停在12楼，他快步走出电梯，迅速锁定目标门牌号之后，几步走到门前，轻轻地敲门。
这是一扇装饰精致的防盗门。
棕色基调，看上去十分厚重，但从那些不易察觉的小纹路来判断，这扇门之后的主人多半是一个女人。
“这倒是验证了电话里的女人身份......”
门捷最担心的，就是电话里是个女人的声音，一敲门却是一个抠脚大汉。
前几天他就遇到过这样的情形，弄了半天是休眠者当时填电话号码的时候给填错了。
正想着，门慢慢打开了。
一股好闻的香气扑面而来。
与陶乐身上的香味相比，这股味道更加浓郁醇厚。
两者就如同茉莉之于牡丹。
门捷定睛一看，一个身材高挑、凹凸有致的女人站立在他面前。
女人留着一头深栗色的卷发，五官精致，大半额头与右眼眼角被卷发遮盖，显得既妩媚，又神秘。
从眼角的细纹和嘴角的法令纹来判断，她应该不算年轻了，但整个人依然散发着魅力。
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门捷脑海中闪过这八个字。
他竟然觉得有些害羞，呆呆地站在门口。
过了几秒钟，才问：“您是赵先生的紧急联系人吗？”
女人嫣然一笑：“我是。”
“太好了！我是IHC综合管理部的门捷，我此前给您打过电话，关于赵先生的续眠事宜......”
一边说着，他一遍出示自己的证件。
话还没说完，女人便打断了他：“站在门口干嘛？进来说吧。”
说罢，转身往室内走去，还回头给了他一个微笑。
门捷只觉得心砰砰直跳，不自觉地便跟着她走了进去，然后将门小心翼翼地关上。
他这才有机会将整个室内尽收眼底。
十分宽敞，但房间并不多，面积估计有200平米出头，却只有三间房。
客厅显得十分空旷，但布局和装修很有腔调，并不显得大而无当。
女人远远地在开放式厨房区域忙碌着什么，门捷忍不住看了好几眼她那婀娜多姿的背影。
“唯一的遗憾，这里没有人气......她应该是独居的。”
跑了许多家之后，门捷觉得自己已经拥有了房地产中介的素质。
“随便坐吧，小伙子，不用那么拘束，我在电话里非要让你过来，并不是要刁难你。”女人已经麻利地端了两杯橙汁向他走过来，一遍递上一杯，一遍说道：“要决定我前夫在4年后继续休眠与否，我需要仔细地查看他当时跟你们签署的协议，因为，他虽然将我列为紧急联系人，我却并不知情。”
门捷略微迟疑了片刻，还是接过了这杯橙汁。
然后，他也随着女人在沙发上坐下。
沙发很大，可以容纳好几个人头脚相连着睡觉，两人选择了一个比较适中的距离，相对坐下。
门捷递上协议：“上回电话里您说不太习惯读电子文档，我便给您打印了一份。”
女人嫣然一笑：“谢谢你。”
她接过协议，便认真阅读起来。
门捷趁机喝了几口橙汁。
冰冻的感觉将他刚才的热意驱散不少，整个人都舒坦许多。
他偶尔往女人望过去，只见她低着头，长长的睫毛之下是一双十分专注而美丽的眼睛。
双眼之间，眉心微蹙，显然在思考着。
过了大约十分钟，女人才抬起头来，将协议交还给门捷。
“虽然他和我在休眠之前便已经离婚了，但我还是很感激，他依然将我列为紧急联系人......”
还没等门捷说话，女人便自顾自地开腔。
她并没有看着门捷，而是看着窗外的蓝天，似乎屋里太狭窄，放不下她那悠远的目光。
“......协议的大部分都是标准条款，我无意提出异议，也没有这个能力，所以，我格外关注了最后的附件部分，这个部分才是每个人的个性体现之处。”
门捷一愣：“附件部分？个性体现？”
他完全不知道这回事。
他只记得自己当初休眠之前签署的协议似乎没有看到这样一块区域。
当然，有可能自己当初根本没有什么社会经验，忽略了这个细节也未可知。
“你不知道协议有附件部分？”
女人也颇感意外。
“当然不知道，每份协议都是IHC与休眠者点对点签署的，我们哪怕作为IHC的工作人员，也看不到内容，虽然我为您打印出来，但也是保密和封装在刚才那个信封里的。”
女人点了点头：“也对......你这样一说，我就更加相信你们是真正的IHC，不是电信诈骗。”
“......”
“谨慎点好，人类进入末世了，什么奇怪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小伙子，我告诉你协议的附件是什么内容......说白了，它就是休眠者与你们IHC签署的个性化约定，比如，休眠舱里可以带上自己喜欢的公仔陪睡之类的。”
“哦......那您现在读完了协议，能帮助赵先生做个决定吗？”
门捷并不打算继续陪女人聊天，他还有KPI要完成。
“你们的决定，除去让他4年后在地球上醒来，以及注射30年休眠试剂并完全无条件服从调配进入太空之外，还有其它选项吗？”
“其它选项？”门捷疑惑。
他不记得有第三个选项了。
“能不能让他注射30年休眠试剂，然后在你们逃离地球之前，将他埋葬在地球上呢？”
门捷瞪大双眼：“这就是他与IHC在附件中的个性化约定？”
“差不多。他的约定是：如果地球在他的休眠期内不适应人类居住，就任他死在地球上。”
“就这样？”
“是的。”
“这算什么态度！”门捷有些生气：“早知道他是这样一个人，我为什么还要大老远跑过来？就让他自生自灭好了！连自己的生命都可以随意处置的吗？我们费尽心机，开发出更好的航天技术，休眠技术和智能技术，就是为了让每一个人都能够活下去......为什么他要放弃！”
此前，他只知道，自己的老师有过那样的想法，现在却发现，这样的人并不在少数。
女人并没有说话，脸色十分平静，眼神里带着温柔看着门捷。
“并不是每个人都想活着离开地球的，有向往远方的人，也有安土重迁的人，前者，哪怕变得面目全非，也要客死他乡，后者，哪怕粉身碎骨，也要埋骨桑梓地。我很理解他，说实话，我自己也是这样想的，虽然我没有参与休眠试验。当那个时刻真的来临时，我不会给你们添任何麻烦。”
门捷盯着女人，眼前不禁又浮现出此前亲历过的乡恋运动，还有戴梓轩的模样。
戴老师，赵先生，眼前的这个女人......
不知为何，门捷产生了一种强烈的预感。
他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戴梓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