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子时中下匙,元春要提前一个时辰从荣国府出门。但是算起来她还能在荣国府待两个时辰,而外头的其他嫔妃,这时候才刚刚从宫门出来呢。

听到这消息,邢夫人都忍不住跟邢岫烟嘀咕:“这急急忙忙出来一趟,还没坐稳呢,又要起身回去了,真是何必走这一趟呢!”

旁边的王熙凤听见了之后只是撇嘴道:“为了自家的脸面好看呗。像是我们家娘娘,她出门已久,陛下恩典出宫省亲,自然是好事一桩。可那些新进嫔妃们,怕都只是为了显示自家的风光,忒没意思。”

有些话邢夫人早就想说了,眼下说到这里了,她便忍不住跟王熙凤念叨几句:

“我听说周贵妃家可是在外城特意买了一块地方来建别院呢,那可是正经的别院,听说能顶咱们整个荣国府,可不是我们这样修整一下花园子就能比的!”

王熙凤知道的消息只会邢夫人更多,邢岫烟听到这里已经开始暗自咂舌,那头便听见王熙凤说道:

“我们家只花费了不到二十万。就这,我姑妈还嫌花费太过了。殊不知,外头周贵妃家,可是花了整整一百万呢!”

邢夫人捏着帕子的手都收紧了,嘴里还嘶了一声,就是邢岫烟都差点惊呼出声。

今日跟着元春出来的并不都是她宫里的宫人,一半多都是从内务府里调拨过来的,他们耳聪目明,王熙凤虽然说话声音不大,但她的音色比较特别,认真注意一下的话很容易听见她说话的内容。

别说邢夫人了,就是他们也都忍不住暗自嘀咕周贵妃娘家可真有钱呢。

只是吧,想到内务府里隐隐绰绰传出来的一点小道消息,他们心里一凛的同时,也开始同情起那些花费巨大的嫔妃娘家了。

不过荣国府当真是极有底蕴的人家啊,宫里都已经没有了的雀金裘,荣国府居然能一次拿两件出来!据说这雀金裘还是开国那会儿从孔雀国进贡来的,荣国府当年便得了一件,只是不知道这另一件是哪里得来的。

可是,雀金裘虽然看着金线辉煌,碧采灿灼,但只是个样子货,春秋季节里稍微穿一穿还好,万不可冬天里来穿。

刚才老太君跟齐国夫人是怎么说来着,里头用了羊绒的内衬?

也不知道这羊绒是否就是那个寻常吃肉的羊身上得来的绒毛,若真是如此,那也太埋汰两位主子了。

可是等他们见着元春跟司徒恒游船回来还一副面色红润,丝毫没有受风的样子,又觉得这羊绒做成的内衬怕还真是比那些个什么珍稀的皮毛好用。

且这羊毛羊绒的一听就不贵,想必等不了多久,他们也能用上了。

很快就有一个大太监过来提醒元春说,回宫的时辰将要到了,让元春准备一下。

元春当然有些不舍,但寻常贾母跟王晴和邢夫人都能递牌子进宫跟她相见,只是这几年荣国府有些惹眼了,这才进宫得少了。

最舍不得的反而是司徒恒,他是第一次来荣国府,看贾氏族人也好,荣国府这府邸也好,都极为舍不得这么早就离开。

但是没办法,若他们不按时辰回宫,晚一点怕是要被别的嫔妃堵在宫门口了。

这边元春跟几位长辈依依惜别,转头就见司徒恒拉着宝玉的手让宝玉保证日后多带他出宫长长见识。

元春好悬没忍住,差点当众翻了个白眼,她一把拉过司徒恒,道:“你为难你舅舅做什么,他不过是个小小翰林,哪里敢答应带你玩乐!”

司徒恒可是个机灵鬼儿,一听这话就知道元春的意思是叫他去跟平熙帝提要求,别为难他舅舅宝玉。

众人依次排列将元春和司徒恒送出大门外,一直等到后头的侍卫们都消失在大街口了,这才回转,荣国府里的烟花也燃放了大半个时辰,等到元春在车驾中回头的时候,恰好看见最后一朵白牡丹升空散开。

司徒恒骑在马上凑过去安慰元春道:“母妃,便是外祖母跟老祖宗要避嫌,不能跟母妃月月见面,儿子如今长大了,父皇再没什么借口阻拦儿子出宫了,儿子代您多出宫看望就是。”

在外头不好说话,元春只是随口答应,又说了几句不许司徒恒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便停了口。

宫里眼下最大的话题便是各家的省亲别墅,只可惜贾家只是翻新了园子,便被其他回家省亲的嫔妃们给孤立了,看得皇后都忍不住摇头。

而元春则是忙着另外的事情。等王子腾上书告老之后,她让抱琴去请平熙帝来长春宫说事。

平熙帝当然以为元春要说的是王子腾告老之事,他还猜测元春怕是想要让他留住王子腾呢,心里正不大高兴,却没想到元春根本没提王子腾如何。反而拿出了一叠她所说的“用工合同”。

“这是?”

元春心里暗骂平熙帝不做人,面上却正色道:“这是我母亲跟人签订好的契书,里头都是活契,这些人都是掌握了一门独门手艺的人。”

抱琴适时地递上来两块料子,平熙帝当然不会贸然自己上手。而是让大太监李茂接过,而李茂一上手就发现了其中的端倪。

“陛下,这呢料摸起来柔软,还十分暖和!”

平熙帝这才亲自上手摸了摸。果然没觉得刺手,手里的触感跟按在厚棉花堆里似的柔软舒适,还触手生温。

“这上面看起来粗糙一些的,乃是用的羊毛纺织成毛线,再用毛线编织出来的;下面的则是用贴着皮肉的羊绒纺织成线,编织而成。陛下您请看——”

元春亲手从宫女手中接过从荣国府带出来的雀金裘,抖开来翻过来让平熙帝看里头的衬子。

“这雀金裘的里衬就是用这羊绒线编织而成,昨夜臣妾穿着这雀金裘还曾乘船游湖,竟一点寒风也没感觉到!”

平熙帝站起来亲自接过元春手里的雀金裘,里衬确实是没有经过染色的羊绒线织成的衬子,上手也没感觉什么重量,平熙帝干脆自己披上试了试,他快步往外面走,屋里放了火盆,他想着怕是不好感受这羊绒线织成的里衬有多保暖。

只是没想到这才几步路的距离,迎面寒风让他稍微有些窒息。但身上当真是一点寒意也没感觉到,反而跟揣着火盆一样温暖!

等平熙帝重新坐回去,这雀金裘他就舍不得还回去了,不着痕迹地交给李茂,他笑着嗔怪道:

“今儿一大早恒儿便穿着雀金裘在朕跟前走来走去,朕还以为他是在炫耀从外祖家里得了好东西呢,倒是不知道还有这样的内情!”

元春暗自深吸一口气,忽略其他,跟平熙帝说起王晴教给她的主意来:

“陛下,这羊毛羊绒的意义并不仅仅在于保暖御寒,而是在于削弱鞑靼的实力!”

这羊毛羊绒的,怎么又跟削弱鞑靼的实力有所关联了?

元春知道平熙帝积威日重,已经不能跟从前一样把什么都摊开来自己说完了。

而是要含蓄些,让他自己把关键地方说出来,如此他才不会日后惦记着报复。

于是便拿春秋战国时期的旧事来迂回点明,“陛下可还记得,昔日齐国是如何兵不血刃破了鲁国的?”

平熙帝脑子不笨,想必等会儿就能想明白其中的关窍,元春从袖子里拿出一张没有裁过的的纸,上面记录了羊毛跟羊绒的几次清洗过程,以及纺线的流程。

“这些契书里的人都是母亲跟舅舅特意找来的,他们签的活契跟寻常契书不一样,母亲跟舅舅还承诺他们的儿女都可以入贾氏族学读书,男子若是有天赋,族里还会倾力培养。

这清洗羊毛跟羊绒需要大量的水。但用过之后的水就成了难以入眼入鼻的污水,要在远离人烟的地方才好做。”

说完,元春便把平熙帝给请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