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来的大夫每个都说父亲只是在休息,过几个时辰就会苏醒过来,并且身体不会有大碍——但是不管如何,总是会觉得不放心。
可是也仅仅只能不放心,她没有办法再做什么的。
就在两个时辰之前,她驾着马车,和纪千泽一起,离开了她出生和长大的地方。
那是永久的离开。
她想,她这辈子可能都没有机会再回到这里来了。她的父亲不会原谅他的选择,即使是因为她顾虑着整个家族的兴衰荣耀,不想因为自己而拖累家人的性命。
父亲是那样一个顽固的,保守的人。他不会同意她为了任何的理由,去花尽一生的岁月,去奉陪一个男人。
是啊,是一个男人。
不管如何,她阎少安名义上永远只能是一个男人,这件事情,牵涉到太多家族利益,就算是死,她也不能说出口自己最大的秘密。所以,即便她只可能对男人动心,可道理上将,只可能纪千泽是个女人的话,一切就不会那么复杂难堪了。
至少,她现在此番举动,或许会留下千古佳话,在野史上记上一笔,说她阎家“少主”不要江山要美人,为了红颜,宁愿抛弃自己一生的梦想。
可事实世人们都是知道的,即使想要自欺欺人,也做不到。
纪千泽是个男人,只要永远不能揭穿她自己的真实性别,即使所有人都知道在这段关系中,纪千泽对她已经足够的委曲求全卑躬屈膝了,那也是一个为天下人知晓的,真真切切的男人,更何况,眼下这个男人,已经不是那个,会顾虑她的感受,而采取只伤害自己的方式,来求得她的追随。
就像她已经变了样一样,纪千泽也变了一个样。对她没有了温柔,没有了体贴,没有了微笑,只是淡淡的看着她,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纪千泽也变得强硬了许多。
原来在另一个时空的纪千泽,也曾经戴了那么久的假面具,因为不想让她阎少安觉得自己以后都要当一个陌生的女人,不是个独立的,一直以来撑着的那个坚强的“男人阎少安”,所以才会甘愿做这段关系中弱势的一方,让她误以为,纪千泽是柔弱的,是需要保护的,自己是强大的,是保护人的。
原来一切都是纪千泽刻意营造的假象。
不过一切都不重要了,不管纪千泽要她做什么,要她当什么,对于现在的她来说,都是无所谓的事情。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能够做什么。毕竟,她需要保护那么大的一个家族,还有,她辛苦做出来的商产。
她不会让纪千泽在她身上找到任何理由,来毁掉她最珍惜的一切的。
即使她是那样的恨着纪千泽。
“笑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掀开了马车的门帘,从车里爬出来,坐到了她身边的纪千泽忽然说道。
阎少安的脸僵了一下,然后慢慢的挤出一个笑容。
“很难看,重新笑一下。”纪千泽说。
阎少安咬了咬牙,却没说什么,还是重新给纪千泽笑了一个。
纪千泽却还是不满意的样子。
“要开心的,宠溺的,温柔的笑。不要像是要把我咬碎吃掉一样的笑。”纪千泽看着阎少安,皱着眉头,轻声说道。
阎少安觉得心头有怒火在燃烧,深呼吸几次后,她总算是忍了下来,脑子里尽量想着自己的父母,自己的家族,自己的商产,自己的梦想……那么多东西,她不能就这样为了意气而置之不顾。
她低下头,看着那张离她很近的脸。皮肤白皙,有一丝隐隐的红透着,眼眸淡淡的亮着,没有星辰那样的耀眼,却不知为何,竟然让她有一种,熟悉的,仿佛就在灵魂深处早就刻下的颤抖。
她曾经是喜欢过这个人的。
很喜欢。深入骨髓,深入灵魂,深入她身体里每个地方。她喜欢得入心入肺,恨不得用自己的生命来换取和这个人在一起的每一天的时光留住。
可是那七年,那该死的另一个时空的七年,把一切都消磨殆尽了。
更别说现在这种情况下。
她是被逼的。她明明已经说过自己不会再和这个人在一起了,可是这个人却仗着他的那些背景,硬逼着拖着她,想要与她做成那些世俗不会相容的恋情。
她不能说出来的秘密,让她只能背负世人的鄙夷的目光,即使她一点儿都不愿意。尤其是,目光中还夹杂着她的父母,长辈,亲友在其中。
另一个时空的自己竟然曾经试图追求过纪千泽,这样的经历和记忆让她如今只会觉得莫名其妙,她已经不太记得当初那种,年少轻狂时候,爱一个人爱得发狂的感觉。
明明知道自己一辈子都得顶着男人的身份活下去,却还是爱上一个男人,一个,宁愿抛弃所有的成就,去全力追逐的男人。
当时的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大概是因为那个所谓的病毒吧。因为那个神族们为了做实验所播撒下来的病毒,所以才会失去该有的理智,变成那副模样。
好在现在已经清醒了。
不,现在她宁愿自己没有清醒,否则,也不至于这么难受痛苦。
“你笑啊。”纪千泽的声音在耳边低语。
阎少安打了个冷颤,回过神来。
是了,现在不是东想西想的时候,是她该卖笑的时候。
她悲哀的想着,却没有任自己的脸上表露出丝毫。
笑又很难。她的悲哀转化为了自嘲,然后成为了一点明悟。
反正在另一个时空也是做戏,在这里也是做戏,只不过唯一的区别是,那时候,是纪千泽什么都不知道,她做戏,做的轻松自在;而现在,两人都知道彼此的心思,那再做戏,也只会明白,那就是做戏而已。
就当是此生沦为了下九流的戏子,抛却了尊严,为的不过是生存而已。
生存不易。
阎少安无声的对自己说着,然后看向巴巴看着她的纪千泽,嘴角微扯,露出一抹笑意。
看见那样笑容的纪千泽跟着就笑了出来。
“你演戏的功夫越来越精进了。”他赞叹着,上半身动了动,尽力将自己的脖子以上的部分枕在了阎少安的腿上。
他闭上了眼睛,嘴里却喃喃着,“虽然明明知道这是假的,可是我还是把它当做真的。”
阎少安无声的冷笑着,不置一词。
纪千泽低声继续说道:“我喜欢你的笑。”
“……”
“那样温暖,就像春风拂过冬泉,解冻了一季的寒冷。”
“……”
“你喜欢我的笑吗?”纪千泽问着,微微睁开眼睛,定定的看着阎少安。
阎少安当然知道该怎么回答,才是纪千泽想要听到的。
“喜欢。”带上一点表示喜欢的感情,声音微微的透着柔软的语调,是纪千泽最喜欢的回答方式。
她了解这个男人的习**好,本以为一切都将在这一世终结掉,却未曾想到,七年的折磨,却在这时候还是开始了。
就像命运轮转,怎样都躲不过一般。
“如果我死了,你会想我吗?”纪千泽问。
“会。”当然会,也许每一天,每一个瞬间,只要是清醒的,都会想着你。因为太恨了,恨到没办法释然。
她的回答让纪千泽的笑意扩大了一些。过了一会儿,纪千泽又不安分了,说:
“能不能……给我一个亲吻呢?”
阎少安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种要求了,甚至更深入的要求,她也是有所预想的。
反正,一切不过是重新来一回罢了。
“现在吗?”她柔声问着,虽然心里没有半分想要温柔的意思。
纪千泽却是笑出了声。
他断断续续的笑着,说道:“阎少安,你演技这么棒,应该去当安喜说的那种,奥斯卡影帝吧。“
他笑着说着这些大煞风景的话,却是开心的很,全然不顾某人心里其实已经在咬牙切齿的反应。
“如果你不想认真奉陪我的话,我是有一百种方式,让你生不如死的。你要知道,你没有任何资格和立场能够与我谈条件。要么认认真真的和我在一起,要么,就不要当自己是个戏子。你想怎样做,想怎么说,都好。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无所谓了。听明白了吗?”
语气到后面渐渐有了些严厉,这和阎少安记忆中的纪千泽不太一样了。
想不到,纪千泽也有这么强横的一面。
“明白。”褪去了所有的柔软的语调,褪去了那些虚假的情感,剩下的,不过是咬着牙说的两个字。
恨意已经无法掩饰,既然纪千泽说不必再演,那她也没必要掩着藏着自己的恨。
反正,纪千泽不可能不知道她恨他。
纪千泽眉眼弯弯的,笑的却是越发的明显了。
“我倒是很喜欢你现在这个样子,像是想杀了我,又不能,生生忍着,既倔强,又可爱——”
话没说完,纪千泽咳嗽了起来。却也不怎么剧烈,只是低声咳嗽了两下,很快就好了。
只是有点奇怪的,在短暂的咳嗽过后,纪千泽的脸上多了一抹淡淡的艳红。
“我累了。到了地方,你叫我吧。”
纪千泽像是真的有点疲累的样子,垂了眼睛,慢吞吞的钻回了车里,没过多久,阎少安就听见了轻微的,平稳的呼吸声。
阎少安觉得似乎自己被这样轻而易举的放过有点不可思议。以她对纪千泽的了解,如果纪千泽真的索取一个亲吻,那是一定会得到之后,才会罢休的。
这个家伙,是因为面对她这种冷冽的脸色,所以也失去了该有的胃口了吗?
还是该奢望一下,纪千泽其实已经对他没多大兴趣了,所以才会这样放过她。
阎少安摇了摇脑袋,她的脑子是属于商界的,不是在考虑儿女情长上的,逢场作戏还勉强将就,要说真心去为某个人想些什么,很难。
她不是一个习惯温情的人。从来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