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万里在在望洋兴叹。他儿子在他身边也是唉声叹气。纪千泽看了他们一眼,小声的问袁朗:“他们两个没事儿吧?”
“你是大夫你跑来问我,我可没办法回答你。”袁朗心不在焉的说道。
纪千泽这才注意到袁朗和秦万里父子几乎如出一辙的表情,愣了,“你怎么也跟他们一样啊?”
“什么一样?”
“表情啊。”纪千泽指着袁朗的脸,“皱得跟个老大爷似的,就好像谁欠了你一大笔款子这辈子不还一样。”
袁朗摇头,“别说这个了。倒是你,最多一炷香的时间,我们就可以通过格陵兰群岛到达中国海域,到时候,你必须记住你答应过我什么。”
“没有你和秦万里任何一人的同意,我不可以随意行动,更不可以随意出声。必须保证在中国领土上,把自己当作透明物,不要让其他中国人注意到我的存在。”纪千泽重复着出发之前秦万里告诉过他的话。
“记得就好。之后会发生什么我们谁也不知道,危险与否,所以,一切小心。”袁朗叮嘱道。
纪千泽不耐烦的点头,“我们又不是没有一起上过战场,有那么小心翼翼吗?没事啦!”
“那时我可以派出足够多的兵力来保护作为军医的你,但是等一下是在神族的地盘,首先不说他们会不会怎么样我们,就算你光顾着看那些个稀奇古怪的草药,一下子没留神,跟丢了大部队,你让我上哪儿找人去找你去?”
“这好办,”插话的是闲得发慌的秦万里,“直接把那小子的头发拔一根下来,我保存着。如果等到时候这家伙迷路了或者被抓了,我就用DNA分析追踪仪找人就完了呗。”
尚在将信将疑之中的秦忆凑过来,“爹,这样说来您还真是神族啊?”
秦万里赏了秦忆一个额头爆栗,“都这份儿上了你这臭小子还在想什么呀?再不给我醒悟过来等到时候被其他人抓了,我可不救你!”
“你不救我娘会杀了你的。”
“还说!”扬手作势要打,吓得秦忆缩回了船舱里。
“哼,臭小子,逗我玩呢。”悻悻的说出了秦忆找打的真相,秦万里转过头来,朝袁朗招手。
袁朗就在他近旁一米范围以内。还是很严肃的走过去——跨一步的距离而已。纪千泽自动自发的离开。
“你就这么放心把你那如花似玉的老婆放在那笨蛋的城堡里?”
“岳父大人不是也挺放心把岳母大人也留在那里了吗?”袁朗淡淡的笑着反问道。
秦万里冷笑,“我跟你说认真的你倒是想跟我玩机锋啊——”
“这个时候不说这个,说其他的也是一样的玩乐而已。”袁朗表情不变,平静的应道。
秦万里斜眼看袁朗,却最终发现自己实在没办法把眼前这个魔族给用看的看透了,只得怏怏的别过脸去,声音却不罢休,绷着,“你倒真也舍得。”
“舍不舍得,都做了。再说也无益。”
“是了,像你这样的魔,怎会随随便便把心交付了,还随随便便让谁成为你的拖累。”
“安喜不是我的拖累。”袁朗一字一句的说。
秦万里扭过头来,“原来那小家伙叫安喜啊,姓安?”
“姓宋,宋安喜。”
“名字普普通通,人也普普通通,跟我女儿的身子一点儿也不配。”
“这个时候就我们两人,再说这话有点假了。”袁朗不咸不淡的说道。
秦万里瞪了袁朗一眼,“我愿意,我喜欢!我就喜欢说我女儿比那个什么叫宋安喜的家伙好上一万倍,我就要这么说,怎么着吧?你能怎么着我啊!”
很明显袁朗不可能也不会怎么着秦万里,先不说他的意愿这个问题,单说心情,他实在是欠奉。
“蔫了?”秦万里不愿意放过已经决定不再搭理他的袁朗。
没回应。袁朗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臭小子!跟那臭丫头一个样!”秦万里骂骂咧咧似的嘀咕着,“我昨儿个问她,要不要回到她来的那个地方,你猜她怎么说?”
这是存心想找袁朗说话了,可是袁朗还是没吭声。
秦万里冷笑了一下,自顾自的接着道:“她说她不回去。我就问她为什么,她说她舍不得你。我就说,把袁朗带上不就两全其美了吗?她说你一定不会离开这里的。我就又问了,为什么她这么相信这一点,你猜她怎么回答?”
袁朗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没有应声。
“她说,因为你舍不得你父母埋葬的地方,你舍不得离开这个你生活了太久的天地。就像她舍不得她成长的那个故乡一样。”
秦万里顿了顿,声音实在太清楚,语气实在太讥讽,说出了最后想说的话:“可就如此了解你的她,却不知道,你还是在最后的时候把她给留下来了。把危险和孤独以及恐慌都留给了她。可笑啊,她怎么就还相信,你不会这样做。”
“不说话?”秦万里伸出手在袁朗的眼睛前面晃悠,却跟着手僵在了半空中,他很想说句刻薄的话,可是气氛实在让他说不去了。
“您不也是一样把您最爱的那个留在了最安全的地方吗?”袁朗忽然微笑起来,轻声说道。
那样的话让秦万里堵在嘴边想要当作炮弹,揶揄讽刺袁朗的话都生生噎住了。他看着袁朗,像在看一个怪物。
“我是魔,可也有心。我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如果我真的不顾及她而把她带到那么危险的地方,不管有没有出事,我都有错。如果出事,没有办法弥补。我不愿意看到那样的局面。我想,您也是同样的想法。”袁朗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我更知道,为什么您要找我说这些事儿。您昨天跟宋安喜说话,诱着她说要回去这样的话,其实您不是真想送她回去。我不是说您没那个实力,而是您和我一样,舍不得。”
“屁话!我会舍不得一个跟我屁关系都没有的陌生小家伙!”秦万里试图反驳。
“您是舍不得,因为您跟宋安喜相处过,你们之间虽然针锋相对尖酸刻薄,”说到这里时秦万里明显很想打断袁朗如此中肯的评价语言,却被袁朗接下来的话给终结了他的想法——“但是您喜欢她这个简单的女孩子。别说您不喜欢,我有眼睛,我看的很清楚,我能分辨什么是喜欢,什么是假装喜欢。我也知道,您为什么喜欢她。”
“我说小子誒,你脑子没事儿吧,说胡话了你!”
袁朗笑着,温和而容易让人接受的微笑让秦万里的刺儿都缩了回去,“这肯定不是胡话。您会喜欢一个陌生的女孩儿,而不去恨她占据了您唯一女儿的身体,原因很简单,因为您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您的亲生女儿,您喜欢的人,只有您的娘子,不,应该说,您爱的那个凡人,只有您的娘子。至于她为您生下的两个孩子,说实话,您大概一直都觉得他们很烦,很浪费您跟您的夫人相处的时间。所以一直不怎么喜欢。直到宋安喜来——”
秦万里没有接话,这代表着袁朗说中了他的心事。而此时的秦万里,则第一次露出了十分认真的表情。他看着袁朗,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她表现出了超越所有人类的普遍水平的聪慧,而更重要的,她知道您做的是什么,您发明创造的那些东西意味着什么。也就是说,她是这个人间唯一懂您的人。”
接下来是很长时间的一段沉默。沉默到几乎两个人都觉得对方不会再说话的时候,秦万里却忽然开口说道:“你有一点说错了。”
“什么?”
“这个人世间,不止她一个人懂我,还有一只魔。就是你。”秦万里长长叹了一口气,他移开目光,看向泛着蓝色波纹的海面,悠然说道:“我当初到人世间来,不过是因为对一个普通的人类女人一见钟情。我以为很快这种感情会淡化掉,就如同我听我那些专门研究人类社会的同胞们所说的那样,人类的情感是很脆弱,很容易消逝的。可惜,他们错了。我在这里一待就是四十年。柴米油盐酱醋茶,凡人们要历经的悲欢离合,我都一一体验过了。好的坏的,也都尝到了辛酸苦辣的滋味。真没想到,人类的情感会留我如此之久。”
对于相当于在阐述自己一生留在人世间的原因的一段话,袁朗没有任何的评点之言。这是属于秦万里的人生,不需要他来评述好与坏。错与对。
“她会埋怨你的。”秦万里的话题转换太快,但是袁朗反应实在更快,立刻就明白他的意思。
“别无他法。”他只能这样说道。
“如果她不原谅你怎么办?”秦万里问道。
袁朗没有等到回答问题的时间,他和秦万里同时听到了从天边的尽头传来的一阵轰鸣声。飞机驾驶过程中,划过天际总会有的轰鸣声。
声音越来越清楚,越来越大了。那样的音量和频率代表着飞机几乎是贴着海平面在飞行。这样的飞行,实在危险。
“是神界发现了我们的踪迹,出来探查吗?”袁朗提出了一个可能的回答。
秦万里摇摇头,“他们那帮家伙每天做实验的时间都不够了,哪里舍得大白天出来看有没有人入侵。再说了,我这艘舰艇,装有反检测系统,他们也不大可能这么快就发现我们的行踪。”
在船舱里躺着的纪千泽和秦忆也听到了飞机的声音,他们跑出来,和袁朗、秦万里一起抬头看天。
那已经不需要抬起头费力找才能看到的东西,那飞机根本就是朝着他们这艘舰艇飞过来的。
秦万里瞠目结舌的瞪着那架飞机,前两天他跟他们全家人就是驾驶那飞机飞到斯巴达德国去的。
“谁会驾驶那架飞机?”问问题的人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而隐约已经猜到答案的人则咬牙切齿,那是秦万里:“当初王良造的那珠子就够烦人了,想不到有一天还来烦我!”
袁朗却低声说道:“也许不是东珠……”
那嗡嗡的声音在几个人头顶上盘旋着嘶吼着,最终它悬停在了舰艇的正上方,保持着和舰艇一样的速度。
飞机的舱门被打开了,一架软梯放了下来。
秦忆眼睛好使,瞪着站在舱门后面双脚在打颤的自家老娘,大喊:“别跳!”
喊迟了,他老娘已经跟舱门那儿跳了下来,还是闭着眼睛的。
惊慌失措的秦万里和秦忆像两只找不到方向的蚂蚁,在原地乱窜,是想找个东西来接着,却都在最后时刻直接张开手臂,想要靠那脆弱的人类胳膊腿儿来迎接至少一百二十斤的生物体的自由落体。
就在同一时间,袁朗的左脚在坚硬的舰艇板上轻轻一踏,跟着,他离开了舱板,以人眼无法追随的速度跳到了半空中,迎着落下来的张晓春双手一抱一揽,再于半空中硬生生扭转了将近四十五度的身体,那样的动作不但消解了他急速上升所引发的冲击力,也将他下落的速度减缓到了极限。
目瞪口呆的几位舰艇上的人呆呆的看着已经安全回到“地面”上的袁朗,以及睁开眼睛一脸无畏的张晓春。
袁朗将张晓春放下来,又抬头看着那架还在头顶上的飞机,脸上是愤怒。他在等待下一个不要命的家伙跳下来,或者,直接和刚才那位岳母大人一样,吓得直哆嗦,两腿一软,摔了下来。
他失望了。没人摔下来。也没人不要命的跳下来。第二个下来的人是自己手脚利索的一跃而下的李哈里,他武力值稍逊袁朗,但是这点高度,可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第三个下来的是宋安喜,她比前面两个都更加的费时间。因为她是沿着软梯自己爬下来的。
在她安全着落之后,软梯被飞机上面留下来的汀兰给收了上去,接着,飞机被开离了舰艇。
拍拍手上的灰尘,宋安喜一点无所谓的看着正瞪着她的几个人,“怎么,不欢迎我?”
秦万里绝对是在嚷,愤怒的大声嚷:“欢迎个屁!有你这样对待自己的长辈的吗?!”
宋安喜还没说话,李哈里过来解释上了,“我准备抱着伯母大人下来的,是她说她想看看自家老公和儿子会不会来接她,就自己先跳下去了。”
这个解释太符合秦万里对他老婆的了解了,他登时就无言以对。看着宋安喜,又看看自家已经醒过来的老婆,哼了一声,不吭气。
张晓春捅了他一下,重重的,“你个老不死的,为什么不像女婿那样冲上来抱住我!”
秦万里难得作出了一个委屈的表情,“也得有我反应的时间呐。我可不是一个体力劳动者,我就脑子好使一点——”
“啪”一个脆生生的巴掌拍在秦万里的胸口,打得他一下子苦着一张脸,难看死了。
“再狡辩!再狡辩我灭了你!”
放任秦万里跟他老婆腻腻歪歪去了,李哈里被纪千泽聪明的赶紧拉走,免得陷入即将爆发的一场战斗中去,而秦忆呢,则还傻乎乎的看着自家姐姐和姐夫,最后目光停留在姐夫身上。
“姐夫,您是人吗?”
他喃喃的问道。
袁朗头也不转,径直说道:“肯定不是。”
他的声音侵入骨髓,冰冷刺骨。
秦忆打了个寒噤,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劲,这气氛,可不是和平交谈的场景。他领悟到这一点,往后退着,跟着也消失在了船舱里面。
“好,又剩下我们两个了。”宋安喜笑嘻嘻的看着袁朗。
袁朗没笑,不动,表情冷得实在太过阴郁。
“别吼我,我是故意的。”宋安喜的微笑依然挂在脸上,可那样的微笑怎么看都像是故意装出来的。她现在笑不出口,但是还是想要笑。
“想甩开我,是吗?”她笑着,虽然那语气里和笑八竿子都打不着。
“安喜,你太胡闹了!”自宋安喜下了飞机,袁朗终于说了第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