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路柏知道巡捕房的意思,但他还没有想好。日本人出狠手,陆先生全家被杀,一个人远逃至香港,王静荣被日本人的狠辣吓破了胆,偃旗息鼓,缩在公寓里做寓公,已经不大管外面的事了。

王静荣最近也就在配合上海市政府成立别动队的仪式上露了一面,青帮和别动队的事情已经完全甩给了张逍林,手下弟子也各行其是。现在街面上,陆先生的人消失隐匿、王静荣的人一盘散沙,只剩下张逍林的人马一家独大。自己这个阿爷的面子虽在,里子已经不比从前了。

捕房探长伸过手来,握着陈路柏的手就不放,连连摇晃,一脸的恳切,说道:“老陈,你还得救兄弟一救啊,工部局就有董事住在这一片,现在这时局,法国人敏感的很,在他们家门口发生凶案,一定饶不了我,没有王老板在上面说两句,兄弟心里没底啊。”

说话之间,两根金条滚进了陈路柏的手里,陈路柏没有立即收,握着对方的手没有立刻放下,犹豫着说:“阿爷已经交待过,要在家里荣养,不要拿外面的事情烦他,这个”

捕房探长连忙说:“这怎么是外面的事呢?这是咱们巡捕房自己的事啊,王老板就是咱们华捕的领头人,我们就听他老人家的,王老板一句话,比其他老板强一万倍,在咱们巡捕房绝对好使!”

对方的话里充满暗示,陈路柏一下就想明白了,巡捕房是王静荣的基本盘,绝对不能丢,街面上已经让给张逍林了,巡捕房再要让给姓张的,王静荣就没有退路了,就得学陆越深,只剩下投降和亡命两条道可走。

陈路柏立即接了捕房探长的金条,不动声色地松开对方的手,顺便往兜里揣,嘴里说道:“不是我说你,你早该把长顺饭店这一片围起来了,关卡木马一架,巡捕一站,堵住了不要轻易让外面的华人进去,只要保护好了里面的法国人,保证麻烦离你远远的。”

捕房探长见陈路柏接了金条,脸上一喜,听了陈路柏的话,又苦笑起来,埋怨道:“你以为我想没这么做过?我他妈早这样干过了,不过木马栏杆才围了两天就被上头叫停了,里面的法国老爷不愿意啊!”

陈路柏听得一愣,问:“为什么?保护他们,他们还不愿意?”

捕房探长凑近了陈路柏,放低声音悄悄说:“报纸上不是说国际联盟的调查团要来上海了吗?听说这个国联的人还没有到,已经就有什么记者团先来了,工部局要向这些国际记者展示租界的明面貌,总要做些面子活,敷衍敷衍,法中友好嘛,你懂的。”

陈路柏一直混街头的,帮着王静荣卖鸦片,还从来没有听过这些政治层面的事情,他有些惊讶了,问:“怎么,法国这么明,他们也搞当官的那一套?”

捕房探长嗤笑起来,说:“天下乌鸦一般黑,哪里当官的不是这样?法国人就不是人了?不说工部局这些法国当官的,就连圣玛丽慈济院的嬷嬷们,这两天也打扮起来,专门到慈济院外面给难民施粥,身边围着一圈记者拍照!”

“草!”陈路柏骂了一个脏字,恨了半天也恨不出个所以然来,他转念一想,这他妈有自己屁相干!倒是看了看捕房探长,提醒了对方一句:“那今晚这个案子你得捂住了,当官的想街头清静,在记者面前要面子,你要是漏出去坏了他们的事,吃不了兜着走!”

捕房探长连忙拱手,说:“这不就指望老哥在王老板那里说几句好话,在法国人面前周旋一二嘛。”

陈路柏笑骂起来,说:“少打马虎眼,你做好了,阿爷才说得上话,做得不好,阿爷也救不了你!”

捕房探长拍着胸脯保证,说:“放心!死的这四个我手下有人认识,就是一群小瘪三,不是本地人,偷蒙抢骗坏事做尽,没人问没人管的!拉回去停尸房放两天,街面上没反应处理了就是,保证悄无声息没问题!”

死了四个无足轻重的小瘪三,巡捕房根本就没有查案的想法,只想尽快敷衍过去,直接销毁受害者,就当事情从没有发生过,一切以不惊动上面、外面为要。

陈路柏没有管这些,他注意到地上的这四个人原来是混街头的,租界里敢混街头,一定有后台,他于是问了一句:“他们是青帮弟子?跟的老大是谁?”

上海滩的青帮弟子多如蝼蚁,到处都是,混的不好在巡捕房这里根本就不值钱,陈路柏也没有什么“乱我兄弟者,必杀之”的同门之谊,他没有追究的意思,只是打算听听四人的具体来历,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之处。

捕房探长也明白陈路柏的意思,没有顾忌,爽快地回答说:“是青帮弟子,不过这四个人跟过的老大有好几个,也他妈运气衰,他们跟的老大不是死就是逃,进了帮好些年都没混出头,连个字头都没人知道,只知道最近才拜了长毛红武做阿爷,才混呢,自己又嗝屁了!”

“长毛红武?”陈路柏想了想,记起了这个人,“长毛”是这个人的身体特征浑身毛发长得旺盛;“红武”是这个人的江湖名号却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叫。

陈路柏提醒捕房探长,说:“长毛红武这个人会武术,身手好,参加过民国十九年全国武术擂台赛,好像进了前十,阿爷比较看重这个人,你还是小心些。”

捕房探长嘻嘻一笑,说:“放心,我找过红武了,他对这四个人都没什么印象,只记得有个叫钱阿四的身手不错,其他三个一看就是臭狗屎,他看都懒得看一眼,毫不在意。”

既然如此,就没什么担心的了,陈路柏于是向捕房探长告辞,捕房探长也不多说,只朝陈路柏拱拱手,说了一声拜托了,然后让手下赶紧给陈爷找车,送陈爷回去。

这么晚了哪里还有黄包车,陈路柏摆摆手,直说不用了,路又不远,自己走回去就得。捕房探长还要陈路柏帮忙办事呢,哪能让他就这么走回去,无奈自己虽然身为探长,也没有汽车坐,工部局巡捕房只给巡捕们配了些自行车,只得推了自己的自行车来,让陈路柏骑车回去。

陈路柏这回没有客气,谢了一声,骑着车离开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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