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地球时，白小满对整个行动的具体方式及流程就可谓是烂熟于心。在她的认知里，从来都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无论是在地球的自己，还是在外星球的自己，两个人都是她白小满本人。

甚至当她听到毕克马提出这个问题时，下意识的反应依旧是：为什么消失的是自己，这还用说吗？当然是因为地球上的她才是真正的她啊。毕竟那个地球上的那个自己是从某个被叫做母亲的人身体里孕育而出。彼查星上的白小满不过是传送的产物。并且，那个白小满已经鲜活的，在那个她所出生的星球上存在了这么多年。而此时此刻，坐在外星球上的自己，这个可以说几个月前才诞生的白小满，只不过是一个复制品，一个来完成任务的分身。复制的自己与本来的自己，如果要有一个消失在这宇宙之中，当然应该是复制的被分解掉。

想到这里，白小满正准备反驳对方。可还未等她开口，毕克马有些尖锐的声音再次在她脑海中回响。

只听他有些激动的说到：“在我看来，冒着未知的巨大风险，辛辛苦苦在一无所知的外星球探索、求生的你，到最后换来的却是就此消失这样惨烈的结局。而在地球上舒舒服服过上一段时间的她，什么都不用做，最后只需拿走你的记忆，就能走上人生巅峰，甚至名垂青史。你不觉得这很荒谬吗？”

毕克马的这番话就像一个大棒子，结结实实的打在了白小满的头上。她觉得自己有些晕，脑子有些乱。那些本已想好，要反驳对方的话，只显得有些无力，再无法说出口。

而毕克马显然并没有就此打住的意思。白小满只觉得的，他的声音如涨潮的海水，一波一波向自己脑中涌来，飞快的将她的意识吞没。

“你说，你和她都是你，其实在我看来，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你对我来说是朋友。她对我来说，不过是个落后星球上普普通通的外星人。你在这里经历了新的事情，认识了新的人，看过了更广阔的宇宙。除了你们所谓的DNA和那些在地球上过去的记忆，你们哪里一样了？而且，就在现在，在你身处我们彼查星之上时，她又在地球上经历了什么？这些经历，会不会让她也发生了什么改变？这样两个经历完全不同的人，你能说是同一个人吗？你们人类不是最重视思想吗？外在的驱壳一样算什么！有些共同的回忆又算什么！在我看来，从你踏上彼查星的那一刻起，你们就已经是两个不同的人了!”

毕克马的声音还在白小满脑中不断响起，她却只觉得那句“两个不同的人”像是被下了诅咒的魔语，反复在自己脑中回放着。声音好大，头怎么有点痛。

“两个不同的人。”“两个不同的人。”大脑像缺了氧，一顿一顿，白小满感到一阵阵晕眩袭来。是氧气设施出问题了吗？当她迷迷糊糊的想到这里，才算是回过神来。而一旁的毕克马早已经停止了交流，只是睁着眼睛看着她，眼神复杂却透着无比真诚。

轻柔的声音响起。“突然说这些，是不是吓到你了。可是，我只是不愿意你死掉。”见白小满看向自己，石墩眨了一下眼，说出一句有些孩子气的话。

白小满听到这句话，心里有些暖暖的，当下反倒是有些释然了。她伸手摸了摸毕克马光光的石头顶。毫无温度的硬石头却让她有些感动。

感受到白小满略微冰冷的手心，毕克马心中有些后悔。还是不应该这样一股脑的说出来。慢慢引导她自己意识到这一点，也不会让她像现在这般无所适从吧。不过事已至此，这样的事虽然很难一下子被她全盘接收，但毕克马相信，白小满最终肯定可以想明白其中的道理。毕竟谁又真的愿意用自己的死去成全他人呢？

毕克马没有再多说什么。两人在湖边静静地站了好一会儿，各自散去。

回到小屋的白小满望着窗外发了很久的呆。她只觉今夜透明盒子上显现出的人造月亮，似乎格外的大。月光又白又亮，将盒子里的一切照的这般分明。可以看到，那边的小山丘上，树林还在风中微微晃**着，与盒子外的荒凉的星球表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视线投向盒子之外，再远处的一切已经看不分明。土黄的世界模模糊糊，影影重重。最终，一切都淹没在那黑暗之中。只是看着这样真实而又虚幻的场景，一个声音在她心里越来越清晰。

是啊，见过这一切的白小满，还是之前那一个白小满吗？

回想起过去一年多来的经历，辛苦的训练、所有的准备几乎毫无用处；来到这里后近乎闹剧的生活。趴在窗台前的白小满只感到可笑与茫然。她木然的转过身，看见桌上多出一个传送仪模型。样式倒是和登陆舱里的有几分相似。应该是毕克马刚刚留下的吧，估计是之后的节目要用的道具。他是在做这个道具时想到的那些话吗？或者，他说那些话，只是想要自己长久的留在这里，完成他的什么狗屁系列。白小满苦笑，她又有些气愤，毕克马为什么要来和自己说这些。就这样一直浑浑噩噩的过下去，不好吗？

难道真是因为自己最近表现的不开心？她摇了摇头。算了，反正话已经说了，至于对方为什么要说，现在已经不重要了。她忍不住感叹：这些都算什么？一个来至外星人的灵魂拷问吗？

就这样想着，白小满看着那个小模型有些出了神。突然，她想起读书时看到的一段话，大致是这样说的：

“如何证明你的存在？

你存在的证明真的是社会性的一切吗？你的名字，你的身份，认识你的人；

是你的身体吗？你的模样，你的指纹，你耳后不明显的痣，你独一无二的DNA；

还是你的思想？你的性格，你的情感，你的创造力。

如果这一切都能被复制，也许只有你存在的过程才是真正能证明你存在的证明。

即使再活一次，每次抬头看向窗外的时间也不一定会相同吧。

而在远方，不用睁开眼，你们早已不再是同一个人。”

她早就忘记了说这话的人是谁，只知道这是传送仪诞生之初广为流传的一段话。不知是哪位社会学家、哲学家、伦理学专家或是宗教人士对传送这种方式进行的强烈抨击。她只记得，在她看到这段话时，传送已经遍布了世界的每个角落。

在她过去的认知里，这种打着哲理名义的东西，向来只是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不过是故作高深罢了。但此刻，自己为什么又会想起这段话呢？白小满也不想去追究这个问题的答案。

也不知道对着那个模型看了多久，直到身体有些发僵，白小满才缓缓动了动。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她将身体陷入柔软的沙发中。她问自己，如果那时就读懂了这段话的含义，是不是就不会有现在这一切了。

可哪又有什么如果？

被温暖的靠垫包裹住的白小满，这才真切体会到那段话想表达的真正意思。

当两个所谓相同的人，在不同空间里同时存在过，哪怕一秒，他们都不再是同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