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峻川和苏景秋在漠河被冻麻了。白天零下二三十度, 体感快刷新顾峻川在根河的温度了。俩人出去走十分钟,帽子上睫毛上就挂白霜。

“你的炮火连天呢?”顾峻川一边小跑一边问苏景秋:“这么冷,家伙事儿都能冻掉。”

苏景秋下意识伸手捂了一下□□:“你别说了, 我怎么觉得有点疼?咱俩快回酒店吧。”转身小跑回酒店, 看到路边有游客在泼水成冰,由衷敬佩了一下。酒店大堂里坐着一群年轻人,大前天刚出发时候就碰到过,苏景秋号称的艳遇。看到他们俩进门,年轻人们就打招呼, 其中一个女孩胳膊肘碰另一个女孩, 有点跃跃欲试的意思。

“肯定是看上你了。”苏景秋跟顾峻川进电梯:“昨天问我咱俩是不是同性恋,不然为什么一起出来玩。”

“你怎么说?”

“我说是。”苏景秋有点不服:“这么冷,我没心思搞那些没用的了。我只想让我的大兄弟全身全尾地跟我回北京。”

回到房间后像大学时代一样一起打游戏,骂队友傻逼, 又叫了餐送到房间里。

雪从中午开始下, 俩人捧着热茶坐在沙发上看雪, 外面漂亮极了。

“你说…咱俩要是出去玩一会儿…回来鸡儿还能在吗?”苏景秋问。

“…你都用不上, 你管它在不在呢!”

“我可以不用, 但它得有啊…”

顾峻川要被苏景秋逗死了。有时会庆幸, 如果没这么个朋友,好多时候日子真是会少了几分乐趣。心理建设完就出去玩雪, 下雪的漠河市太美了,两个人穿得像粽子, 站在十字路口辨别方向。顾峻川说:“明天就顺着这个方向走, 去北极村。”

“非常可以。我现在感觉不冷了, 我活过来了。”

顾峻川的脚在雪地上随便划拉, 写完了才发现自己划拉的依稀是一个落字。苏景秋凑过来看, 摇摇头:“你怎么还玩纯情少年那套呢?你是真喜欢还是不服输?”

“这么冷的天说谎鼻子掉。”苏景秋又加了一句。

顾峻川过了很久才说:“真喜欢。没有原因。”

“那你真够惨的。”苏景秋说:“比我还惨呢。”

说话的时候呼出的气都变成了白烟,两个人故意哈了一会儿,跟傻帽一样,倒是管用,心情好了不少。

“别管了,好好玩。”

“玩一个月吧,我不想回北京。”

“玩到过年。”顾峻川说:“反正你店有人管,我公司有我没有我区别都不大,玩到年三十那天回去。你陪你一大家子吃饭,我飞去云南看我妈。多爽。”

“谁提前走一天谁是孙子!”苏景秋撂一句狠话:“我他妈甚至希望等我回去的时候郑良把婚都结了,那我就彻底断了念想了!”

“郑良结不结我不知道,蔺雨落应该结了。”顾峻川又呼了一口气,看着白烟向高处飘散,最终散尽:“挺好的。我这人本来就不适合结婚,性格不好、不讨人喜欢。”

“别这么说。你可以找一个更不讨人喜欢的。”苏景秋说完哈哈大笑:“今天咱俩整点白的啊?歌里不是唱了吗?-那也得喝二两啊!-”

“喝呗。”

“下雪了,又有鹅要遭殃了。”

两个人的旅途,从一只鹅遭殃开始,突然多彩了起来。

而蔺雨落的馆里,突然迎来了一波生意低谷,进店学员好像突然某一天开始就少了起来。方柳对蔺雨落说这很正常,因为天冷了好多人不爱出来;加之年底了,精英们都忙着做年终规划。忙了一年了,可以趁这个时间好好调整。

方柳反正心态好,这个商场的瑜伽馆超出了她和合伙人的预期,这一年的目标提前完成了,又知道反正蔺雨落会想办法,就不太苛责这件事。

蔺雨落的确是要想办法对抗波谷的。

她决定拆卡。

所谓的拆卡就是把一节私教课拆成几节线上课,工作忙的话可以得空练。至于拆成几节,她算了很久,决定拆成四节。先从郑良公司的几个老板开始谈,利用老板们的零散时间带练,至少运动习惯不间断。

这招挺管用。

至少大家都有点事情干。

再闲的时候就搞培训和学习。

上一年方柳一时兴起买的学习账号只有蔺雨落仔细看了、掌握了,这会儿就派上了用场。先从礼仪讲起、然后是一些基础的色彩学、营销类课程,总之她看过什么就讲什么。被她系统整理过的知识讲出来很有趣,于是每天下午得闲的时间,瑜伽馆的员工坐一排嘻嘻哈哈学知识。

每一天都很充实。

有时路过小区附近原来那家待转的瑜伽店,脑子还是会活络一下,会站在那看一会儿。新接手的人做得兢兢业业,生意不算很好,但也不差,一些经营的手段隔三差五也能用上。总之只要肯付出点心血,都是能上路的。事情也不像她当时想的那么复杂,还要跟顾峻川学习才有可能做好。

蔺雨落意识到很重要的一个问题。那就是人生绝不是这样或那样的极端选择,她以为她做瑜伽馆,要么做好要么做不好,可眼前这家,就介于好和不好之间,人家过得也挺好。

她晚上跟宁风电话的时候说起这个想法,宁风认真听了,但对已经形成的结论无法评价,于是应了几声对、是的,两个人又安静下来。

蔺雨落其实很怕这样的时候,好像他们无话可说了一样。他们都在费心找下一个话题,几乎同时开口。

宁风说:“我今天…”

蔺雨落说:“我今天…”

因为这个巧合又笑了,蔺雨落说:“你先说。”

“我今天开会的时候差点睡着了。”

“是最近太累吗?”

“应该是。你呢,你今天有什么好玩的事?”

“我今天啊,发现一家好吃的米线店,改天带你去吃。”

“好!”

“那你快忙,见面聊。”

就这么挂断了电话。

刚复合的时候是有很多话可以聊的,两个人都好像下了很大决心要把错失的这几年聊回来。那种交心的氛围很好,时而动情时而发笑,动情的时候宁风就抱着她安慰她,发笑的时候两个人就像傻子一样大笑。

第一次沉默出现在复合后的第二个月。

他们在家里吃饭,起初在聊宁风的父母来到北京后的生活,说他买的小区大概是一块“风水宝地”,出生的小孩子非常多,比其他小区要密集。宁风父母在小区里遛弯儿看到那么多小孩子,就催宁风结婚。

蔺雨落问他:“那你怎么说?”

“我说我还年轻。”

“也快三十了呢。”蔺雨落玩笑一句,宁风笑了。然后两个人突然就沉默下来。

这样的沉默其实很磨人,热恋的时候几乎可以忽视,因为有很多其他有趣的事情可以补足。但随着沉默的次数越来越多,他们都觉得哪里不对劲。都拼命想去改进。

蔺雨落研究宁风的专业,宁风学习一些女孩子可能会喜欢的话题,这样的努力是有一点成效的。但又都隐隐觉得辛苦。

至于哪里辛苦,他们自己都说不清。

可当蔺雨舟跟宁风聊天的时候,两个人坐在那里讨论问题,和风细雨和脸红脖子粗随便切换,整个过程几乎没有尿点,完全沉醉完全投入,所谓的“沉默”永远不会有,除非他们都决定停下来思考一会儿。

蔺雨落会在这个时候把切好的水果放到茶几上,自己去到餐桌边上开电脑做表或者研究行业知识。这样的时候她和他们之间就有了一道屏障。

从前的她很怕跟人产生这样的屏障,因为这代表一种距离。现如今她没那么怕了,她开始意识到屏障或许不是差距,而是人与人兴趣专长领域的不同。比如她现在跟他们聊营养学和瑜伽,他们也未必能听懂。

吃饭的时候宁风跟蔺雨舟说起过年回家的事,也问蔺雨舟是否有回去的想法,蔺雨舟就说:“我听我姐的,她在哪过年我就在哪过年。”

“那我们也回去?”蔺雨落说。

“好啊,回去看同学,也看宁风学长演讲。”

宁风有点不好意思,他对蔺雨舟解释:“其实就是一个学习动员。可我觉得这样的动员没有必要,好像是在给别人的人生做定义:如果你不考上清大,你的人生就是失败的。我不认同这个观点。我认为每个人都能发光,成绩不好的学生也有他自己的生活,不能因为成绩不好就否定一切。”

这些话宁风也对父母说过,原话是:我喜欢落落,如果不是她父母去世早,她现在应该也从很好的大学毕业,做很好的工作。她的工作不是问题。

“别的呢?”

“别的也不是问题。”

“那我们完全尊重你。”

宁风觉得他和蔺雨落之间的感情无比纯粹,他们不受任何外界因素的影响,单纯地爱着对方这个人。因为有少年时代感情的加持,这份爱就显得格外稀有。他甚至在想,如果有一天他们真的结婚了,那他们就真的是“从少年到少年”,十几年如一日的真感情。

除了偶尔的空白和沉默。

宁风知道这代表一个小小的问题,他努力解决,倘若解决不了,那其实是可以忽略的。

宁风有事先走,蔺雨落送蔺雨舟下楼。他们目送宁风的车开走,然后在街上散了会儿步。

蔺雨落问蔺雨舟是不是在为爱情苦恼,蔺雨舟想了想,终于点头。他害怕看到李斯琳,因为见到李斯琳他会觉得尴尬,他做不到在拒绝李斯琳以后还假装无事发生。

“岑嘉容呢?”蔺雨落问。

“我不知道。”蔺雨舟摇头:“我想见到她,跟她一起学习和参加工作都很快乐,她真的是小太阳。”

“然后呢?”

“然后她这个小太阳跟川哥那个大太阳在一起的时候,真的很般配。”

蔺雨舟是对很多事情困惑的。那时蔺雨落和顾峻川假结婚,这在他们心中都是无法逾越的鸿沟。有那么一段时间,蔺雨舟见到顾峻川会觉得别扭。而顾峻川却好像一切都是平常,没刻意解释也没刻意接近。他报名救援队,他就好好带他,总是朝他胸口捣一拳,对他说:“小伙子,还得练啊!”

这样的顾峻川让蔺雨舟困惑,因为他不是他想象中的坏人。

他那天翻手机,无意间看到在北戴河的雨夜,顾峻川抱起姐姐冲进雨里,跑得飞快,影子都虚了。他看这张照片的时候又会觉得,或许他们之间的婚姻是有一点感情的。

他们那样痛快地结束,当时的蔺雨舟不觉得有什么,现在的他又觉得困惑。

他还会困惑蔺雨落对顾峻川的只字不提,好像她的心原本就是一座钢铁之城,除了原本烙在身上的东西,根本长不出一朵额外的花来。

“救援队现在还练吗?”蔺雨落问。

“副队长带着训练和参加活动,川哥出去玩了,说一直玩到过年。”

“那岑嘉容?”

“岑嘉容和几个同学,放了寒假后去延边跟他们会和。”

蔺雨落闻言拍拍蔺雨舟肩膀:“你要不要也一起去玩?你还没有出去玩过。姐姐现在有一点积蓄,可以请你去好不好?”

“我也攒了点钱。”蔺雨舟本想说他不准备去,但忽然改了主意,其中有很多复杂的想法他自己都说不清:“那我一起去吗?”

“去!”蔺雨落鼓励蔺雨舟:“喜欢一个人哪有什么可怕,喜欢她就告诉她。好歹要知道结果的,不然心里总是在猜想,这太磨人了。”

蔺雨舟点点头:“好啊,那我就去!”

夜班公交缓缓开来,蔺雨舟在上车前莫名说了一句:“姐,你跟宁风学长,会结婚吗?”

“应该会。”她说。

“你说了“应该”两个字。”蔺雨舟看了眼公交车:“我走了,姐。那我放假第一天就跟岑嘉容他们几个出发了。”

“去吧,小舟,要开心。”

蔺雨落回到家里,查了一下那边的温度,看到网上说要穿最厚的衣服,不然会被冻透。当即给蔺雨舟下单了一件羽绒服到他学校,还买了手套、围巾、帽子,还有一双雪地靴。

蔺雨舟要出去玩,她比自己出去玩还要开心。

也因为有了这样的开心,日子就过得飞快。

圣诞节接连元旦,绿野和L的促销活动搞了一轮又一轮,生意始终兴隆,只有高沛文一个人快要累死,她跟蔺雨落抱怨:“我以为顾峻川要玩十天八天,最多半个月。我怎么知道他要玩一整个冬天?有事根本找不到他人,不是在滑雪就是在开车吃饭,要么就窝在酒店跟苏景秋打游戏,有一天连二人转都看了。也怪了,苏景秋不在,他那餐厅和酒吧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好…”

“需要我帮你干点什么吗?”蔺雨落有点同情高沛文。

“你帮我想个办法让顾峻川赶紧滚回来。”

“那我没有办法。”蔺雨落忙摇头。

蔺雨舟他们放假后跟顾峻川在延吉集合。

见面那天顾峻川看到蔺雨舟的一身行头,打趣一句:“你姐的手笔吧?”

蔺雨舟转了一圈:“能看出来?”

顾峻川撇撇嘴:“你姐这个人,好像少了一点时尚触觉。也就是你们俩底子都好,不然换个人这么穿,真就…土了。”

蔺雨舟笑了一声,安心吃烤肉。

顾峻川出来玩很久,原本把北京的事都要忘干净,结果一看到蔺雨舟心就又乱了。一群人玩玩闹闹的时候他问蔺雨舟:“你姐婚期定了?”

“婚期?”

“她不结婚?”

蔺雨舟想起蔺雨落的“应该会结”,他是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她的“应该”是她心中隐藏很深的不确定:“没定,不结。”

“?什么意思?”

“就是直觉。”

顾峻川笑得很大声,揽过蔺雨舟肩膀,玩笑似地说:“那你再直觉一下,我今天晚上能不能谈恋爱?”

“跟谁?”

“岑嘉容。”

“可你喜欢的是我姐。”

“谁说了喜欢你姐了?你姐哪点值得我喜欢啊?记得给你姐直播我恋爱盛况,顺道让她祝福她前夫找到真爱了。”

蔺雨舟急了,大喊一声:“姐夫!”

顾峻川愣了,一桌子人都愣了,看向他们。

这饭没法吃了,这声“姐夫”让顾峻川的心一下子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