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顾峻川非常忙, 想起蔺雨落让他去排队的时候已经晚上七点,而他还在公司开会。
“今天应该很晚了。”他给蔺雨落发消息。
蔺雨落给他回了一条消息:“我刚想跟你说,方姐来了, 我也要很晚结束。还吃吗?”
“吃。吃什么?”
“24小时便利店。”蔺雨落玩笑道。
“滚。”
顾峻川接上蔺雨落的时候已经晚上九点多, 商场楼上的海鲜自助快收餐了,两个人竟难得在消费这件事上统一了意见:都觉得匆匆忙忙进去吃不划算。于是顾峻川提议去一家深夜小酒馆,就在苏景秋酒吧附近。
蔺雨落同意了。
进门之后才发现她跟顾峻川的消费观又产生了分歧。这家小酒馆, 最便宜的苏打水40,还不如叫一杯清酒。顾峻川反正准备喝一点小酒代驾回去, 他先行自斟自饮, 看蔺雨落的指尖在白水、饮料和清酒指尖滑动, 最后落在了清酒上。
她给自己叫了一小壶热清酒。
蔺雨落觉得肉疼,就知道不应该让顾峻川选餐厅,他选的这一家,随随便便吃一点,一千块钱就要出去了。而顾峻川点菜又根本不看菜单, 他轻车熟路点餐, 蔺雨落的眼刚巧落到那道500多的和牛上。她觉得自己不能充面子,想开口说“我们换一道”。顾峻川已经对服务生摆手:“先上。”
顾峻川故意的。
他当然知道蔺雨落会心疼,但他偏要吃好的, 他倒是要看看蔺雨落究竟有多小气。蔺雨落自然不会让他失望, 喝了一口清酒后对他说:“你扒皮的本领可真强啊。”
“我不值得吗?”顾峻川问她。
“不值得。”蔺雨落直言:“不光是你不值得, 我觉得我吃这么一顿也不值得。尤其是消化正常的话几个小时后它又要…”
“闭嘴蔺雨落。”顾峻川举起蔺雨落的清酒杯递到她嘴边让她闭嘴:“孔青阳值得吗?之前苏景秋看到你和孔青阳在附近吃饭,这附近餐厅都不便宜。”
蔺雨落无心跟他讨论孔青阳, 顾峻川的和牛端上来的时候还自带仙气, 他把它平铺在烤炉上, 给蔺雨落盛了一碗汤, 对她说:“我请。”
“不用。”
“那你跟孔青阳谁请的?”
“不一样。”
…
顾峻川只吃东西不再说话,整个人变得异常严肃,蔺雨落由此意识到自己其实是一个非常煞风景的人。换一个人可能就会开开心心吃下这顿饭,什么都不说,哪怕心疼也忍着,毕竟钱包很重要,面子也很重要。
她想了很久该怎么活跃一下这奇怪的气氛,可她并不擅长这个,只得拿起小酒杯,在顾峻川的杯沿上碰了下,小声说:“干杯。”
顾峻川拿起酒杯仰头干了。
过一会儿蔺雨落又来一次:“干杯。”
顾峻川仍旧喝了,却依然不说话。
结账的时候顾峻川站在一边,等蔺雨落结了,出了门转给她一半,看到蔺雨落拿出手机来看一眼,就对她说:“收钱。”
“不收。”
他叫的代驾等了很久才到,顾峻川先送蔺雨落回家,前一天那奇怪的氛围并没笼罩到今天,就连那酒都没有让人上头。两个人都坐在后座上,但蔺雨落头靠在车窗上,有心想跟顾峻川解释几句:譬如她做店长这个月,只有几千块钱基本工资。而她赶上了交半年房租,还给自己和蔺雨舟买了重疾险。
但代驾也在,这些话不太方便说,想在手机上对顾峻川解释:她并非一直小气,只是碰巧赶在了这一天。但打开对话框,看到顾峻川那刺眼的转账,索性收起手机。
顾峻川依旧送她上楼,开楼道门的时候手在把手上停了一秒,然后把蔺雨落拉到一边:“你嫌吃饭贵,我提出我请,你说不用;我付一半,你又不收。你这人怎么这么别扭?你到底在跟我别扭什么?你是跟所有人都这么别扭还是就跟我?”
“因为说好了我请,不能换你请,也不能跟你AA。”
“既然这件事改不了,你为什么还要说那些话?让我不痛快你能有快感吗?”
“我意识到了我的问题,所以我在哄你了。”
“哄你”这个字倒是好玩,顾峻川原本咄咄逼人的气势竟也灭了三分,语气好了一点:“你什么时候哄我了?”
“我主动跟你碰杯,两次。”蔺雨落伸出手比二:“你没理我。”
要说这件事都没错,只是立场不同观念不同。原本在深夜跟朋友喝酒吃饭是很愉快的事,结果这么囫囵一顿饭,吃的时候带着气。
“你等我下个月发了工资,再请你一顿。”蔺雨落说:“无论你吃多贵的,我咬牙忍着。”
蔺雨落的表情太可爱了,顾峻川的气全消了,噗一声笑了:“你是不是不正常啊蔺雨落。”
蔺雨落也笑了:“我请朋友吃饭心疼是我不对,我检讨。”
“那我也检讨,我不该故意点贵的。”
…
蔺雨落听到“故意”二字又心疼起来,替自己的钱包不值,恨不得打死顾峻川。手还没拍到他身上,就被他攥住手腕带着她隐进门后的阴影里。
“再打我我还手了啊。”顾峻川小声说,微微弓身看着蔺雨落。酒真是好东西,酒让蔺雨落的眼神没有了平日的距离感,左右闪避都被他追了回来。他的脸颊贴着她的,她细细的发丝扰得他心神不宁。黑暗中两个人的呼吸绞在一起,顾峻川的唇只要向前一指就能亲到她。
“顾峻川。”蔺雨落被握着的手腕挣脱而出,最后横在他们之间:“别再这样了,没有界限感,也不够尊重人。”
蔺雨落不喜欢跟别人不清不楚不明不白,亦清楚成年男女的欲/望是无形的杀人刀,一旦谁臣服就会被连皮带肉剐个精光。跟顾峻川离婚后她进行心理重建,其中最重要最不能为外人道的一点就是:此生再不会进行没有爱的性/爱了。尽管那也会沉迷,但跳脱后再回头看,她会鄙夷自己。
“你找别人吧。”蔺雨落说,吸着气从顾峻川和墙之间移出去:“我知道喜欢你的人很多,我也知道你嫌发展别人费劲。所以你瞅准了我,因为我这个人除了偶尔拍你几巴掌,不会让你付出任何代价,也不会给你找麻烦。但我对你没有那些想法了,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我没想回头看,也不想再踏入同一条河流。”
“而且我相信你自己心里肯定也清楚,你对真正喜欢的女人不会这么轻佻。”
说完快步走了。
或许是那度数不高的清酒终于缓慢在肢体蔓延,她上楼的时候觉得身体轻飘飘的,顾峻川身上的味道若有似无,但她回头看,他并没跟上来。
而他的味道留在了她手腕上、衣服上,还有刚刚摩擦过的脸颊上。进了家门就去冲澡,沐浴露用了两次,才勉强觉得味道消失。
楼下的顾峻川坐在车里很久,蔺雨落让他“找别人”的那些话着实不好听。他对蔺雨落的欲/望被她放在放大镜下剖析,得出的结论倒也不令人意外:他就是一个不知悔改的下半身思考的肮脏东西。而她好不容易把自己清洗干净,不能再挨着他。
她甚至从来没有想过或许他们之间还会有别的可能。
那天晚上之后两个人不太见面。
顾峻川事情太多,偶尔来一次东安商场,有时碰到蔺雨落就跟她打个招呼,碰不到的时候线上说几句方案的事。多一句其他的话都没有讲过。
蔺雨落在开业前一天甩给顾峻川一个合作合同,顾峻川打开看了一眼,蔺雨落长本事了,搞了个渠道合作协议:凡绿野通过瑜伽馆售出的套餐,瑜伽馆都根据不同程度拿到分成。
“吃饭那天你说跟方柳谈事情,谈的就是这个?”顾峻川问她。
“对。”
“合同孔青阳出的?”
“嗯哼。”
“可以啊蔺雨落。”
“老师教得好。”
顾峻川当然知道,蔺雨落能甩出这个合同来应该也是做了万全准备的,如果他不同意,她就不会同意下一天绿野点心摆进瑜伽馆。而她一直悄无声息,就是为了忍到今天丢给他合同。蔺雨落对他的定位非常清晰:只讲利益、不谈感情。
“我真是小瞧你了蔺雨落。”
“就兴你先斩后奏,不许我釜底抽薪?那可不行哦。”
“哦个屁。”顾峻川转手把合同丢给法务审核,期间蔺雨落问他是否同意?签不签?他当没看见,直到法务确认,他才开着车去东安商场找蔺雨落。
因为下一天要开业,瑜伽馆已经明窗明场,蔺雨落正在跟方柳沟通细节,还是方柳先看到的顾峻川,停下手中的事亲自出门把他迎进来。
“怎么样顾总,办张卡吗?现在就在你店对面,一周来练一次也可以当作放松。”方柳对蔺雨落使眼色,后者将活动手册递到顾峻川面前。
顾峻川这一天一直被蔺雨落拿捏,但他倒也不生气。蔺雨落好不容易出息一回,让她多高兴高兴。推开活动手册,把合同放到圆桌上:“来,签。”
“你同意啦?”蔺雨落问他。
“亲兄弟还要明算帐,何况咱们只是对门的店铺。”顾峻川从兜里拿出钢笔来,率先签了字。然后把钢笔递给方柳:“方姐,到你了。”
方柳也痛快,拿起笔签了:“以后就按合同走?”
“当然。不按合同走孔律可就为难了,一边是你们,一边是蔺娘子。”
今天的顾峻川非常好说话,蔺雨落甚至觉得不认识他了。送他出门的时候还要蹬鼻子上脸:“不办一张卡吗?瑜伽对拉伸也有好处,俗话说筋长一寸、多活一年…”
顾峻川闻言止步似笑非川看她:“膨胀了是吧?”
蔺雨落下巴倔强地扬起:“也不能总是被牵着鼻子走是不是!”
“孔青阳给你们出合同多少钱?”
“不要钱。”
“那为什么呢?”
“因为我们关系好。”
蔺雨落说的是实话,这事儿方柳一跟孔青阳说,他顺手就找了份合同改了。这对孔青阳来说不是什么难事,也不用要钱,方柳请吃了一顿饭而已。但在顾峻川听来就变成了:孔青阳喜欢我,出个合同是顺手的事,还会做我免费的法律顾问;而你,只是我需要划清利益的合作伙伴。
做生意最忌讳意气用事,但小打小闹不影响布局。顾峻川被蔺雨落从身体和生意双击两次,再冷静的人都会长点反骨出来。
“办张卡吧我。”顾峻川突然变了画风,又回到瑜伽馆找方柳。方柳跟蔺书雪关系不错,对顾峻川也格外热情。真的是从头到尾给他介绍了一遍套餐,而顾峻川认真思考:“我也不经常练,主要是没时间。办张卡送人。”
“送人这个最好不过了。”方柳说:“你告诉我卡主信息,我们登记一下。”
“我想好了告诉你。”
“也对,毕竟很贵重,是要好好思考。”
方柳在一边敲边鼓,而顾峻川走了,蔺雨落又要再送他出门一次。她鼓励顾峻川:“其实自己练也很好。自己一张、朋友一张。一起练是不是更能培养感情?”
“我不需要通过这个培养跟女人的感情。你不用替我琢磨我该怎么搞定女人。至于你那天说的话,很对,我对喜欢的女人的确不轻佻。你还行,能看出别人是真是假来。”顾峻川耸耸肩:“喝了酒难免上头,酒醒以后也不觉得那种情形下跟你发生点什么就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事。这么说吧,我这个人就这德行,垃圾、不知悔改。”
“没事,我自己会规避。”
顾峻川眼眯起来,笑了一下:“祝你开业大吉。”
开业这一天的商场五层,变成了两个不同的世界。
“绿野”门前排起了长队,年轻人们拍照、打卡、s蛋糕,还搞美食大赛做创意糕点,一个被年轻人攻陷的糕点店;而瑜伽店则请来了一些名人,搞了一场鸡尾酒会。
两个店的剪彩时间都一样,隔着中庭,顾峻川在这一边,蔺雨落在那一边。她这一天罕见地穿了一套连衣裙,一字领、七分袖、长度在膝下,胸前簪着一个报春花胸针,长发盘起,后面别了一个蝴蝶发卡。那发卡不落俗套,随她的走动振翅。
从扶梯上来的蔺书雪先是看到顾峻川的“绿野”和顾峻川的目光,又顺他的目光而去看到一个崭新的蔺雨落。
她作为“绿野”的小股东理应参加剪彩仪式,跟顾峻川打过招呼后就跟剪彩嘉宾站成一排,她的绰约风姿吸引了瑜伽馆那边的人看过来,这一看竟是有很多老朋友。蔺书雪抬手跟她们打招呼,用口型对方柳和蔺雨落说恭喜。
两边的剪刀是同时落下的。
蔺雨落眼睛一红,感动于自己终于迈进了下一段旅程。她下意识抬手去触头上的发卡,感激它陪她走进新时代。
蔺书雪觉得顾峻川和蔺雨落之间有些不太一样了。
究竟是哪里不一样,她说不清。大概是她意气风发的好儿子的目光,偶尔飘向对面。
而对面,只有蔺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