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舍微昏天黑地的忙了几日, 终于好回家歇了,其实也不一定非要这么赶, 而是事情要早些布置下去, 好叫底下的人去做,他才能得一段清闲日子,毕竟他自家田头还有事儿要忙呢!
他在马车里迷迷糊糊的睡着, 许仲抱着手札图卷也在车厢里打盹。
朱良小心翼翼的驱使着马儿,上元节的街道上人来人往, 十分拥堵, 根本也走不快的。
忽然就觉车厢门一开, 朱良一扭脸见陈舍微的乌眸里映着满街的彩灯,表情语气却同今日欢欣的氛围很不相融。
“啊?!今儿就已经是上元节了?”
朱良有些不解,道:“是啊爷。”
陈舍微颓然的倒回车厢里, 许仲也被他弄醒了,道:“怎么了?”
“我记错日子了。”陈舍微捂着脸失落地道, “我同夫人说好了, 若是赶得及回来, 就陪她们去泉州看灯的,若是赶不及, 她就自己带着阿绛去看灯。唉, 不能跟夫人一起看灯了。”
“没事,我夫人身子重了,今儿也出不来, 那我陪着您逛逛吧。”
许仲还一副‘没有她还有我’的自得嘴脸,只叫陈舍微差点哀嚎出来。
一到家, 果然呢。
谈栩然带走了刘奔, 吴燕子和阿巧, 王吉和吴缸也跟着一起去了。
“一对对的。”陈舍微独守空屋,不满的抱着谈栩然的一只软枕,孤单寂寞冷的蜷着睡去了。
上元节华彩无数,只在今夜绽放,谈栩然既带着陈绛出来玩了,就注定是个不眠夜。
赤红的大蟹张牙舞爪,双钳相碰,竟能发出铿然脆响,紫贝开合,粉珠荧光闪动。
这一车龙宫彩灯从陈绛眼前滑过,转首对高凌道:“比不得你在院子里弄的呢!”
高凌白牙都列出一排来了,瞧见谈栩然那漫不经心的一瞥,忙撇开脑袋,摸摸鼻子道:“那没啥,瞎弄的。”
他看着陈绛手上提着的那只玄鸟灯,心道,‘同六爷做的灯一比,我那算什么呀!’
陈舍微用竹骨为支,结合白鹇的模样虚构出了传说中的玄鸟模样,用鹅毛一片片黏出了这只纤长高贵的仙鸟,拖着纯白长尾,朱砂点双眸。
若是等比例扩成半丈长的白玄鸟,从泉州的灯河彩池上空展翅滑过,该是何种仙气飘飘,又震慑心魄的美妙。
第82节
陈绛这灯一提在手里就颇引人注目,有人叫他们去参加灯赛,前三甲能得很丰厚的彩头。
陈绛倒不在乎彩头,只是觉得陈舍微灯做得好,该叫所有人都瞧瞧。
玄鸟灯在高架之上供游人赏玩,陈绛歇在边上茶馆二楼,听到下边有人称赞,欢喜的不得了。
不过玄鸟灯通体雪白,缺了几分喜色,最后拔得头筹的是一只麒麟送子灯。
那只麒麟双犄金灿,鳞羽红璀,四蹄卷浪,背上一个白胖福娃憨态可掬,的的确确是当之无愧的头名。
次名亦有赏金二十两和彩灯一盏,陈绛趴在栏杆上挑选着下头的灯盏,高凌下去替她拿。
吴燕子手里托着白瓷小碟,喂给她一块杏仁胡椒酥。
这酥点长得像块粗糙泥巴,可完全不辜负‘酥点’之名。
不过是咬了一小口,余下的部分就全裂了,零落砸在小碟里,陈绛急忙闭口慢嚼,芝麻和胡椒香气缓出,滋味沉静而悠长。
“嗯,这个阿凌应该喜欢,留些给他吧。方才吃了好些枣泥糕、椰丝鸡仔饼、花生核桃软酪,我瞧他整个人都被腻住了。”陈绛说着,心思却只放在该选哪盏灯好。
阿巧听她这样说,下意识看了谈栩然一眼。
谈栩然掀开茶盏啜了一口,茶气氤氲中,她眉目平静,似乎也不打算讲什么,只是稍移目光,垂眸看向快步从茶馆走出,挤进人堆里的高凌。
高凌刚抬头冲陈绛招了招手,转眼一瞧,就瞧见高架上的玄鸟灯不见了,忙问:“我的玄鸟灯呢?”
那负责赛事的人也是一惊,慌忙去寻,幸好陈舍微这灯独到显眼,他一下就找见了,怎么在个姑娘手里?
他刚挤过去还未发问,就见那趴在婆子背上的姑娘无所谓的问:“多少银子?”
高凌也挤了过来,迅疾又轻巧的把灯夺了回来,道:“这是我家爷给姑娘做的灯,不卖的!”
他托着玄鸟灯,仔仔细细的检查看是否有损坏,微黄的烛火透过重重叠叠的白绒羽也成了柔光,映在他俊朗面孔上,格外添了几分神采,却没有半点软化他眉宇中的桀骜戾气。
那小脸尖下巴的姑娘看着他发愣,回过神来冷哼了声,道:“卖不卖的也就看个银子数,你开个价吧!”
“听不懂人话啊?”她未经允许擅自拿灯已经叫人不快了,这几句话说下来更是叫人生厌,高凌狠狠瞪回去,砸出两个字,“不!卖!”
“阿凌,快些快些,我要那个傀儡戏偶灯!”陈绛的声音从高处落下,两人一齐抬头看去,高凌急忙去给她拿灯,陈冬怔了一下,目光与陈绛相对。
谈栩然含笑觑了眼,那是个白骨人偶灯!头三名估计只有陈绛把这个当宝贝,要去争抢呢!
她余光瞥见陈绛忽然不笑了,反而冷淡的点了下头,谈栩然不解的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就见到由婆子背着的陈冬。
陈冬肯定不会一个人出现在这里,谈栩然再一看,果然就瞧见刚从马车上下来的董氏和另外一个妇人正挽手说着什么,瞧那走过来的路径,也是要上茶楼来的。
上元节灯会,也是相看的好时候。
一座与一座之间是用屏风隔开了的,谈栩然坐着没动,难道五房来人了她就要走?
高凌拿了白骨人偶和玄鸟灯回来,两只白惨惨的灯,也亏得陈绛喜欢。
董氏和陈冬还有那户人家也上来了,虽是相约一道来的,却分坐两处。
陈绛的心思早就落在灯上了,她都不知道陈冬上来了,而陈冬一落座,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将看向了那座屏风。
从屏风合页弯曲缝隙里,她没看见陈绛,只看见了高凌的侧脸,深邃的眉眼,挺拔有骨节的鼻梁和翘着的唇角。
虽还不未长成,却比很多男人都更早的拥有了一张坚毅英俊的面孔。
陈冬看着这个方才对她凶蛮无礼的少年,此刻却神色柔软,目光温暖。
竟可以有这样大的不同。
听着屏风后漏出的些许笑声,不难想象陈绛欢喜雀跃的笑颜,肆无忌惮同外男说笑的举止。
陈冬竭力忽视心中酸意,暗道,‘同个下人这样热络,也不嫌掉价!’
她听见一声‘陈姑娘’,再一转脸,就瞧见好寻常无趣的一张脸,正含羞带臊的瞧着她,搁下一碟猩红的山楂糕,抿嘴笑得拘谨。
等那厢一唤‘儿啊’,他就像个偶人,被肩背上的线一提,整个人都抖了一下,连忙朝那边跑去。
十足怯懦不堪用的模样。
陈冬虽嫌弃人家,可董氏总觉得自家女儿骄纵,需得求个百依百顺的郎君才好。
母女二人说不到一块去,一路上都在争执,直到去陈家二房借宿,才勉强吐露了几句真心话。
“不够男儿气概?”董氏一边卸掉钗环,一边反问,“我的儿,什么男儿气概,难道要寻个钟馗模样的?”
“模样自然要好!”陈冬急忙道:“反正就不能软囊囊,像个面团子。”
董氏摇着头往脸上点面脂,道:“娘又不盼你做掌家媳,最好是做个次媳,家中有兄嫂支撑,你同郎君和和美美就行,郎君性子软些,捏在你手里难道不好吗?想怎样就怎么,那些脾气硬的,说不了几句话,他一耳刮子扇过来,牙都掉几颗。”
话说完,面脂也揉匀了。
董氏的手却还托在腮帮子上,不知在想什么,回过神来,随即起身走到床榻边坐下,又拢了陈冬的肩头哄劝道:“听娘的,娘都是过来人了。”
陈冬不语,过了半晌又道:“咱们在泉州住在二伯家里,那谈氏和陈绛呢?我怎么没瞧见六哥?”
“许是在客栈里住了吧。”董氏掀开被子躺进去,道:“老六还能哪去,说不准在附近吃酒呢?难道还能叫她们娘俩自己出门?”
陈冬坐在床沿边上想心事,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总是对陈绛的生活特别的好奇。
这一夜谈栩然和陈绛还住回了上次的小院,晨起也不急着赶路回去,谈栩然与王吉还要去附近看一看院子。
“沁园边上院子向来抢手,肯出售的并不多,这事儿还得托人办。”
王吉说着招招手,就走上前一个模样齐整,笑容可掬的中人来,毕竟有些钱不能省,省钱没好货。
这位赵中人做足了功课来的,递给谈栩然一份册子,道:“沁园边上眼下肯卖的有十六间屋子,刨去太大太贵的和太小太破的,余下还有六间,我都理在头六页上了,还请夫人看看。”
谈栩然仔仔细细的看了很久,把这一本册子都看透了,却只道:“依着远近都看看可方便?”
这话一出,中人便晓得她挑剔,可依旧笑脸相迎,嫌货才是买货人呀。
可毕竟是买屋啊,怎么由个妇人出来做主,这可不是买米买油,多大的一笔银子啊。
心里虽奇怪,赵中人不露声色,只安排了小轿,带着几人一间间的看。
几间屋舍看下来,连吴燕子都能看出来,谈栩然不是很满意。
沁园边上的屋舍一向好出手的,中人以为是价钱关系,可王吉知道不是银子的事。
年末又同谈栩然结过一笔账,加上陈舍微烟卷铺子的分红,这夫妻俩的现银加起来买一间五间张四落大厝都有余了,她迟疑,只能说明并不很中意。
“要不,叫六爷一起来拿个主意?”王吉问。
谈栩然正想着眼前这大厝虽然地段极好,可端正肃然的气质似与陈舍微不大相衬,听到王吉这话回过神来,道:“不用叫,他若有空,今儿晚上就到了。”
果不其然,叫陈舍微独守空房他怎么坐得住,眼下马车正奔在官道上呢。
撩开车帘,把果皮用力掷到边上的野地里,陈舍微把手收回来,没留意方才擦肩而过的马车中,微微撩动的车帘一角。
“是六哥!他昨晚没在泉州!谈氏好大的胆子,竟然独自带着陈绛外宿!”
不同于陈冬的莫名激动,董氏反而算是冷静,只道:“许在别的亲戚家中借宿了呢?谈氏素来不安分,也教不出什么好女儿,眼下放纵过活,等到了女儿谈婚论嫁的时候,这些都会叫旁人拿出来指摘的,光是唾沫星子就能把她们给淹死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选泉州的房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