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是小年, 陈家偏门出了最后一批虫儿,今儿偏门处本该安静下来, 不那么喧闹了, 可车来车往的,反倒比前些日子还热络些。
孙阿小同郭果儿站在一处,正在瞧一筐筐拉进来的食材年货。
街上做买卖的人家也要关门过年了, 自然得屯上些年货,家里如今人多了, 谈栩然拨了银子, 要好好犒劳一番, 内院外院两个厨房这几日都不停火。
谈栩然这一出手,很是阔绰,商贩也盼着还有来年的生意, 所以拣了好的送来。
冬日里鲜灵水果都贵,泉溪镇外晚橙正上市, 算是最实惠便宜的。
吴缸从果农那直接收了一车, 一筐筐的橙子黄灿浓烈, 清香扑鼻,还有他自家晒炒的花生, 一颗颗虽不大, 可没有一个是坏果,越小越香,揣在袖筒里, 嚼吃着都上瘾。
而寸枣、粩花一类似乎是刚沥了油就成筐的装了来,底下一层都还温热的, 香甜气一股股的往上透。
郭果儿摆着管事的面要端着点, 高凌才不管那么些, 拣了个粩花就吃。
粩花外层是用麦芽糖裹缠着的花生碎,黏黏的较上劲难扯开,可一旦扯开了,内里松的像一团由脆弱冰壳包着的雪花,一碰就碎了,整个含在嘴里嚼,外韧内酥,咬破了馅就化开,口感甚好。
一只只盛着水的木桶摇摇晃晃,郭果儿挑剔的叫人打开盖子来,见红鲟吐泡,虾蛄泛青,鳗鱼肥美,他一点头,让人去账房支银子。
年货都是谈栩然定下的,郭果儿拿着单子对,所以没料到两筐爆竹烟火驶进来,几个小子一蹦三尺高,看得郭果儿眼皮子直抽,跟个碎嘴的老婆子一样念叨开了。
院里热热闹闹的你进我出,银子红封交递不断,人人恭贺道喜。
内院的吃食是从未短缺过,但是过年么,更要有点不同了,除了外头买的,陈舍微自己还做了好些。
柿饼坚果酪卷,糯米船焦糖杏仁脆,酸檬小饼干,一样样摆在琉璃水晶碟里,陈绛想吃就吃,觉得这世上大约没有谁家女儿会比她更有口福了。
陈舍微还连熏带卤的弄了好些鸭货,头、腿、脖、翅、胗、心。
卤汁在大锅里翻涌了好几日,那香气无孔不入,香得众人忙着手头上的活计,口水却又止不住的淌出来。
卤了鸭货之后,那卤汁陈舍微可宝贝哩,让小厨房进了一大筐的鹌鹑蛋,煮熟剥壳,再泡开一锅海带结,冬藕在砧板上化整为片,腐竹豆皮也备好,一齐下锅卤。
当天内院午膳里就多了一道卤素菜,孙阿小端着食盒去外院找郭果儿一道吃,郭果儿尝了个海带结就不干了,说自己不做男人了,要上内院伺候去,怎么就连点素的都这么好吃呢!
俗世烟火气,不过三餐饱。
外头的闹,衬得主家的正屋愈发静。
晓得主子还在安睡,仆妇们都不敢打屋檐下过,院里只余笤帚细枝叶滑过砖地的酥麻声响。
帐里的人早就醒了,只是帐里混沌不明,以致**不晓天光。
于**上,陈舍微几乎是谈栩然想怎样就怎样,开通到了连她都感到讶异的程度。
肯居她身下,肯做很多取悦她的花样。
他的纵容随性反倒挑起了谈栩然愈发恶劣难言的兴味,只觉得不够,不够过分。
年节里处处点红,茶几上那束香雪兰的绿茎末端也被紧紧扎上了一束红绳。
只是似乎扎得紧了几分,茎根汲出的水露送不上去。
花苞渴求无望,无力的倚在琉璃花樽边沿上,叫暖炭的热气一烘,水汽试试探探的腾上几缕,叫花顶吐了一两滴黏答答水液下来。
可红绳未解,始终不得畅快饮露。
真是,要哭吟出声了。
可主人并不怜它这几声哭的,只是想着茎上都勒了一圈红痕,若有个什么不好,日后岂不是无花可赏了?
看在这个份上,这才解掉了红绳。
束缚一松,羞耻跟着一道丢了。
‘真是惯会吟的。’
谈栩然如是想着,就堵了他的口,欲望宣泄的通道就只剩下了一处,捏在她手里随意戏弄。
可是水满则溢,从唇缝里细碎漏出低哑好听的叫唤来,简直胜过所有助兴的香饵。
谈栩然循着声摆弄,阴阳倒置的姿态轻易的取悦了她,令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快意。
厚帐里的气息浓郁微咸,像一弯落了花瓣的海。
站在帐外看去,只见帐面忽然鼓动了一下,不知里头的人在做什么,却跌了一只微微发颤的足出来。
男人脚该是顶天立地,踏得平稳,此刻却蜷着脚趾。
就如那小几上的水仙,抽得太高,缺了支撑,虽然使劲的抻住了茎,却还是经受不住,颤颤巍巍的摇曳着。
“夫人。”陈舍微哑哑的叫了一句。
谈栩然侧身支着脑袋,合着眼却没应,只听他这缱绻的语调,便知他没有丝毫恼怒。
‘他到底能容我到什么地步?’
正思忖着,谈栩热忽然就被陈舍微扑倒在松软的**,他埋在她脖颈处,又叼咬着她的耳垂唤了句,“然然。”
谈栩然一怔,翻身在上,碾着他的唇道:“你是真不想起了?”
陈舍微哼了一声,像是个不好意思说出口的‘嗯’。
当家做主虽劳累,可上无公婆,亦无规矩压制,院里仆妇也安守本分,不敢闲话议论。
不似那些世家大族,连个皱皮老妪也要自恃身份,小两口新婚燕尔,闹得迟了一刻半刻,叫她板着个老脸来叫门!
吴燕子后知后觉的想到王吉还有个老娘,而且未过门就招了她不喜,不由得叹了口气。
陈绛今儿也赖床呢,身上还穿着棉白柔软的寝衣,乌油油的头发被松松一束,她趴在**,身边散着三两本书册,手里捏着个柿饼酪卷吃,不解道:“怎么了?”
吴燕子摇摇头,笑道:“姑娘,您昨个不是说要学做福州的米斋吗?阿小姐都备好了,在院里等您呢。”
福州人过年少不了米斋,这种粿也是用糯米浆做的,圆团团一个,如一个倒扣的小碗,年节里白花花的不讨喜,所以顶上再戳个小红点。
谈栩然从来没动手做过,谈家自有厨娘,逢年过节祭祖吃席,这米斋于她而言不过就是一味米粿,没什么稀奇的,很久没吃了,也无丝毫想念。
许是福州娘家于她而言,本也没什么好牵挂的。
可陈绛兴致勃勃的要包,孙阿小就把粉团、馅料都拿到院里来了。院里已经摆了两竹篾的红点白团,托在碧绿四方箬叶上,显得软糯可爱。
白日**,脸皮贼厚的夫妻二人懒洋洋的吃着不知该说是早膳还是午膳,看着院中众人忙活。
陈舍微瞧着糯米皮子里裹进去的居然是红糖糯米馅,大呼这糯米包糯米的吃法他可受不住。
“米斋就是米包米的意思,你既不喜欢,这些送到外院给他们做点心也就是了。”谈栩然淡声道。
这家也真奇怪,陈舍微在时,新来的几个仆妇丫鬟还松泛些。
谈栩然在院中圈椅上闲闲一落座,叫她们一个两个都整肃起来,也不敢随意说笑了。
只有吴燕子和孙阿小还在同陈绛逗趣,见陈绛小手麻利的包着米斋,幼时的零碎浮光越过两辈子的深渊记忆而来,谈栩然微微笑了起来,道:
“我记得幼时家宅附近有一间米斋铺子,阿娘带我出门看戏,回来的时候买过两味米斋给我吃,除了红糖糯米馅之外,还有一味果馅的,里头有梅舌、花生、芝麻和糖粉。”
孙阿小想了想,道:“这些灶上都是有的,做来给夫人一尝可好?”
陈舍微看着她带着淡淡愁绪的笑容,回忆起她的每一个笑,似乎都掺杂着别的情绪,没有一次真正快意的,轻松的笑过。
正想着,就见阿巧走了过来,手里拿着只红裙布兔子。
陈绛一睃见就道:“阿巧姐姐你太厉害了,好可爱啊!同爹爹画得简直是一个样。”
陈舍微随手画的米菲兔,被阿巧一针一线缝出来了,白脸长耳黑豆眼X嘴,简直是一模一样。
她还给做了两身裙子,也是陈舍微随手画的背心裙,鸡喙黄和靛蓝色。
兔子布偶上有股干燥温暖的花香味,阿巧洗过烘干,还在布偶肚子里放了安神的香包,陈绛搂了就不肯放手,欢喜的都不知该怎么好了。
阿巧虽病愈,但依照陈舍微所言面上掩了一块厚纱布,不过听她嗓音清亮,应该是好全了。
“赶在过年前好了,不耽误吃喝收红封。”谈栩然笑道。
“夫人。”阿巧嗔道。
她是个很有分寸的丫鬟,绝不会在陈舍微跟前用这种撒娇语调说话。
莫看她秉性柔弱,可也有厉害的一面。
第78节
那几个丫鬟在她手下教着,头一日就要她们管住了手脚和眼珠子,若敢动什么歪心思,保准没有好果子吃。
陈舍微毕竟好相貌,又是亲和性子,纵然知道他与谈栩然琴瑟和鸣,阿巧也不得不替谈栩然多看着点。
不过陈舍微似乎极不喜欢院里人多,阿巧掐着他起居的时辰,把院里洒扫的活计都排在他在卧房休憩,或是在书房忙碌时。
即便进内室收拾,也要蹑手蹑脚,最好是拾掇了衣裳杯碟就走,不要站在那啰啰嗦嗦的点眼。
眼下在院里包米斋,也是孙阿小领着个帮厨,其他仆妇丫鬟早就退下去了。
阿巧养病几日,瞧着她们依言办事,还算满意。
米斋包好要去蒸了,陈舍微去看陈绛今日的功课,阿巧打了门帘同谈栩然一道进房去。
自打那水仙花樽送走之后,主仆俩也好几日未见了。
阿巧细细看谈栩然面色,倒是依旧红粉动人,只是下眼圈微红难褪,仿佛用朱笔描过,为她这张冷魅面孔上添了一丝倦怠风情。
“夫人这几日熬得厉害吧?”
“熬是熬了几夜,早都补回来了。”谈栩然道:“倒是你病中清减了好些,我让阿小买只乌鸡炖上,晚膳多喝点汤。”
阿巧反手抚了抚面庞,道:“哪就瘦了,闲得发慌,我只觉得身子都重了些。”
“既嫌自己笨重了,年节里镇上也多戏班子,要不要同老三出去看戏散散心?”谈栩然柔柔的问她。
“不要。”阿巧伏在塌边,仰脸看谈栩然,“今岁好不容易得点安生,我要陪在夫人身边。”
谈栩然想着也罢,不愿嫁人就不嫁,在她身边留一辈子,她也能护得住。
虽说他们与陈家族里不亲近,可人总是趋热避寒的,人气越聚得住才会越暖。
但是瞧眼下,人气都往他们身边聚拢了,靠山山倒,靠人人倒,还是靠自己最实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