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闲吃闲聊一阵, 王吉回来还没看过老娘,先来看了媳妇, 虽说是有生意上的事, 何尝不是托词呢?
还得回家。
陈舍微送了王吉出去,两人还有些话好说,一路就送到了大门口, 正对上登门的陈舍嗔。
这可算是被逮个正着。
陈舍嗔脸色可不好看,王吉觑了陈舍微一眼, 见他轻一颔首, 示意自己先走, 道了句‘陈五爷’就走了。
陈舍微居高临下的站在台阶上,微微一笑,道:“五哥。”
陈舍嗔只觉得十分憋屈, 他怎么说也是兄长,陈舍微几次三番面不改色的扯谎蒙骗他, 如今他与王吉交往繁密, 叫他逮了个现行, 这厮还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怎么?年下了,王牙来与你分账?”
陈舍嗔走上前, 陈舍微让他进来, 两人一前一后的进了宅子。
陈舍微想了想,道:“不是。”
真不是啊,王吉明明是来与谈栩然分账的。
“老六!”他这慢悠悠的口气, 气得陈舍嗔扯住袍袖一拽他,怒道:“你真不是玩意啊!被我抓个正着你还能睁着眼睛说瞎话, 我就问你, 那烟卷铺子是不是有你一份?!”
陈舍嗔正吼着, 忽然肩头叫人一钳,他整个人不受控的被提了起来,一下扯在地上。
脑袋边上站在两双皂靴,陈舍嗔惶惑的往上看去,就见两个男人一左一右的把他夹在中间,正面色不善的盯着他看。
虽是换下了号衣,只穿着常服,可黎岱和樊寻毕竟行伍出身,周身的气势不同,更别说脚下皂靴和腰间的官刀了。
“这是我五哥。”陈舍微虚一抬手,道:“只是有些口角罢了。”
樊寻这才又把陈舍嗔一提,陈舍嗔踉跄几步站站稳,也亏得外院踏了青砖,不至于满身的泥,他惊魂甫定的掸掸身上的尘土,偷觑两人。
招些退回来的兵士做护院并不稀奇,可这两人显然还没扒那层皮的,陈舍嗔一时想不明白,又不好贸然开口询问,就听陈舍微道:
“五哥也莫怪我,前些年叫五房坑骗的惨了,勉强赚几个钱花用罢了,不得不提防些。”
他既然给了台阶,陈舍嗔顺势就下去了,诺诺称是,又问:“这两人倒是护主,可是你新收的。”
“我哪是他们的主,”陈舍微对两人笑笑,示意他们可以退下去了,又道:“得了个卫知事的小官,他俩是随着来的。”
从没听说过八品小文官还给配护卫,陈舍嗔脸皮子抽了抽,绷出一个笑来。
他原揣着要在虫药和烟卷上掺一脚的心思,但这一下泄了气势,再提总觉得矮陈舍微一截,咬了牙恨恨然,决定先回家,把消息探明白了再说。
今儿陈家门槛可遭罪,轮番遭人踩踏,陈舍嗔刚走,花市的南老板又来了。
原本今年冬天陈舍微没打算着接雕种球的活计了,不过花市的南老板亲自来求了他,许了重金要他雕五组盆景。
再加上雕种球也是他冬日里消遣的活计,陈舍微就接了下来,到如今还剩最后一组不曾完工。
这种盆景不是一个个孤立的种球,而是一组,所以脑子里得有个形态才能下刀。
今儿南老板是提着小包袱来的,抖开一瞧,见是个水晶樽,像个又瘦又高,垂着脑袋捧着孕肚的小脚女人。
陈舍微把那瓶子捏在手里看了一会,道:“我说最后一组盆景的器皿怎么就不给我送来呢,还以为是嫌我头几盆要的价高了,没想到留了个这么刁钻的。”
南老板笑道:“哪有啊,您要价高是您本事,这瓶子来得迟啊,是客人家耽误了,说是身子有些不好,忙了一阵,刚想起来这事,因为是摆到床边小几上供老大人赏玩的,所以捡了这么一个瓶。”
陈舍微捏着瓶子不说话,抬眼瞧着南老板。
南老板干巴巴的笑了一声,道:“您约莫也能猜到,就是您那大伯父家给定的。”
陈舍微也没不高兴,只是把那瓶子搁回去,道:“他可挑剔,想来是病中不适,处处嗟磨人呢。”
南老板讪笑两声,又忙道:“可银子给的高呐。”
陈舍微不为所动,南老板也晓得今时不同往日,这算是一笔外快,可陈舍微如今挣不挣都行。
“我已经应了陈家了,若是您不肯,我……
南老板是生意场上的人,这五盆水仙景,他除了挣银子之外,还是他交际应酬的筹码。
他也是泉溪泉州两头跑的,既是同乡,王吉又同他交情不错。
陈舍微那些花卉香草的种苗,偶尔有寻不到的,托了他手下人,回回也都办得尽心尽力。
想到这些,陈舍微一摆手,道:“前些年手头不宽裕的时候,您给了我这挣钱的差事,而且今年我又应了你的,这景我还是会造的,只是么,不知道能得他几分满意。”
“您只要一出手,就远胜过我养的那些个吃闲饭的了。”南老板喜道。
南老板走后,陈舍微携了琉璃瓶回书房继续琢磨,谈栩然正在书房里描虫儿呢,已经快画完了。
陈舍微俯身看了一会,道:“开春了去泉州书局问问,把鸣虫集刊出来,也落上夫人的款。”
第75节
“不急,只是画了样子,还有称呼,各种俗名,虫儿的习性、叫声如何,这些都要措辞落笔。”
谈栩然待此事是很认真的,陈舍微在她腮帮香了一记,倒进摇椅里捏着瓶儿琢磨。
这时候雕开了种球,为的得是叫花开在春节里,陈舍微有点坏心眼的想着,也不晓得那老东西能不能熬到那时候。
冬日里的水仙既是水培,根须定然是垂在水里,球茎和须子能有什么好看,同大蒜都是一个样。
可这水晶樽虽说不是全然的透明,像雨痕滑过玻璃,到底掩不住根须。
陈舍微翻来覆去的琢磨着,就听搁了笔的谈栩然道:“这是最后一个水仙的器皿?”
“是啊。说是给那老山魈的,也够刁钻的,全透明的,不知该怎么藏根须。”
谈栩然蜷进陈舍微怀里,也细细看这瓶儿,道:“那就让叶儿往上走,花儿往下落,或者花儿往上走,叶儿往下垂,左右这瓶儿口径狭窄,不似水盂那般能摆好几只造景,只塞得进一个种球。”
“对啊。夫人果真聪慧有灵气。”陈舍微思路被点明,陷入纯粹想要把种球雕好的心境之中,附和道:“嗯,我瞧着还是让叶片直立,花团簇在一块,正好垂下,可以掩住根须。”
谈栩然看着陈舍微手里的水晶花樽,心里却想着陈砚著今冬只是小感风寒,并不要命,有点遗憾呢。
临近年节,烟卷铺子的生意愈发红火,尤其是描金匣子装的烟卷,那样叫人咋舌的价钱,却是走得飞快。
这匣子上是谈栩然画的图样,既有松涛林海,又有福禄双喜,或雅或俗,凭君喜好,而匣子构造和内容则是陈舍微设计的。
一个匣子三层抽屉,第一层摆了六个烟嘴,有玉质、玳瑁、金银、象牙的,还有两个供女眷用的戒指烟托,一金一银的活口戒托,大圈连着小圈,大圈套指头,小圈箍烟卷,这样就不会熏黄了指头。
若是给专门主顾定了尺寸,还可以做成玉质的戒托。
第二层是火折子,做了隔热的,也如烟嘴一般用了玉石玳瑁等极浮华的包装。
不过其中还有一根最寻常的竹壳火折子,不一般的是中指粗的竹壳上细细用刻上了烟雾腾空的出尘姿态,竹本就是雅物,如此也算取个清雅意境。
第三层才是正主,里头有最各个口味最上乘的烟卷,其中有两支沉香木气味的烟卷,是年节里限量供应的,除了这个匣子,不单独贩售。
这一匣子烟卷价钱足要三百八十八两一匣,半文也不饶,哪怕是一贯果决的王吉都有点没底,到底是陈舍微拍的板。
送礼么,就要是越贵越体面越好。
王吉翻着定出去的账,急得直跺脚,“匣子定少了!”
“不少,六少上回来瞧了,又让定了一百个,已经在门口了,正下货呢。”高凌从马背上望进铺子里来,翻身下马,一甩缰绳,立刻有人帮他拴马。
高凌自己撇了马,却朝后边跑去,王吉一见他的动作,把账册交回去,道:“我那大老爷可来了?”
高凌搀下来的可不就是陈舍微么,如今这买卖也算过了明路,陈舍微也不藏着掖着了,就是他的,怎么了?
也并不是说他个知事的面儿如何大,不过么,王吉知道陈舍微进了经历司,很快就把黄理请出来一起吃了顿茶,烟卷南去的漕运一事就归了泉州卫的运军。
漕运是非常辛苦的,甚至不亚于在海上跑船,运军每年一月接收漕粮,直到十月才南返,几乎就住在了船上。
路上若是稍微再耽搁一会,刚往席上一躺,席子都还没被身子熨暖,新的军令又已经到了,兵士可不比船工还能歇,军令如山,又要即刻启程。
其实朝廷也知道运军艰苦,所以允准他们在运漕粮时夹带些利润高的土产,沿途发卖。
论起利润高,论起不占地,有什么能用烟卷烟叶相较!?
黄理同陈舍微、王吉几乎是一拍即合。
如此一来,这烟卷铺子就算有了泉州卫做靠山,即便有那不长眼的,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大爷,你也晓得我忙得喉咙冒烟,终于舍得来帮把手了?”王吉笑着埋怨。
陈舍微递过去一只烟卷,王吉拿来一闻,道:“柑味?我的天,你脑子怎么长得?主意真多,这两天我可分不出人手制新货了,忙过这阵再说吧。”
新花样有人喜欢,不过细水长流一直卖得好的,还得是原汁原味。
陈舍微秋收的那批烟叶已经扩种过了,吴缸也把手上庄稼的事情都交代了下去,专心烤烟,所以这批烟叶品相丝毫未减,哪都没卖,只供给了烟卷铺子。
而王吉也只拿来做原味的烟卷,其他的口味或多或少掺了些别处收来的,因为添了味,分辨不出,不似原味那般,只能用陈舍微的烟叶。
“烟叶不够了。”王吉道,“明年可得给我扩开了种。”
陈舍微一笑,道:“屯田够不够你种?”
王吉一愣,使劲搂着陈舍微摇了几下,又掰着他脸狠亲了一口,道:“你真是耍大刀的财神爷,保佑我发财,还替我开路呢!”
陈舍微死命的擦了擦脸,还是叫这家伙紧紧搂着,挣也挣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