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有了驴骡, 总会叫人想着置办石磨。

过了些日子,高凌十分肯定的说母驴已经怀上了, 过程中种种艰辛窘迫也不好意在人前诉苦, 只得咽下。

孕驴不好做什么重活,偶尔一推磨倒是不妨的。

冬闲的时候,陈舍微用柏香木细细烤烘了芝麻, 熟芝麻做馅,或是捏一撮在米饭上就已经香绝。

今日他还用泉水磨了芝麻糊, 石磨轱辘转, 香气被碾得无处遁逃。

用石磨细细磨出来的芝麻糊无比顺滑, 半点颗粒感都没有,陈舍微捧着石舂,在每人碗里都撒了一把花生粉, 香上加香。

香是藏不住的,王吉一进来便大笑, “总算叫我逮住了, 吃的什么, 鼻子都要香掉了!”

这些时日王吉往泉州去弄铺面的事,陈舍微忙着下田去打理烟叶, 偶尔有闲, 还要备考,就算碰面,也没叫王吉撞上饭点。

“下回买些杏仁来磨, 拼个黑白色。”陈舍微见陈绛吃得不亦乐乎,又道:“夏日里可以加些乳来做冰酪吃。”

半碗暖呼呼香喷喷的芝麻糊下肚, 魂魄简直像被按揉过一遍, 舒坦至极。

王吉凑过来一张黑乎乎的嘴, 道:“你把我一块养了算了。”

陈舍微睨他,道:“那你可管我叫爹?”

王吉一腿扫过去,陈舍微极灵巧的一蹦,没绊着。

两人孩子一样在院里打闹,看得高凌都摇头。

高凌这几日都跟着王吉在泉州跑铺面的事情,今儿才回来,等事情落定,他也不在陈家待了,要去烟卷店里替陈舍微看着呢。

高凌原来就跟着王吉讨活干,又是王吉引荐到陈舍微家里的,眼下跟着王吉又走了,也说得过去。

烟卷铺的事情,陈舍微不想叫族里人晓得。

掌柜人选是王吉定的,一个打小就跟着他爹的叔叔,王吉一直管他叫阿普叔,到现在也没改口。

阿普叔在王吉他爹死了之后,帮着王吉撑了一段时间,见他立住了,就跑船去了。

跑船是极辛苦的,阿普叔年岁大了身子支应不住又回来了,在外头经了好些事,是个撑得起铺面的人。

陈舍微也坐下同阿普叔聊了一阵,觉得这人粗中有细,又是光杆一条,没什么把柄好叫别人拿捏,同王吉一条心,可以信赖,不至于抖出了陈舍微去。

阿普叔做事的派头也有,尤其是他在船上跑了那么些年,船员有靠喝酒驱寒的,也会嚼烟祛湿。

南来北往,他也运过烟叶,偷尝过,好的坏的,优的劣的,瞒不过他。

阿普叔留在泉州看着铺面了,陈舍微和王吉闹了一阵,这才坐下说点正经事。

虽离开张还有些时日,但忙前忙后,杂事挺多。

到了烟叶收第一茬的时候,也就俩月的功夫,还得备纸、备切刀、雇人,装烟卷的盒子也要订。

“你那盒子是想的漂亮,可光工费就比寻常的高出三倍去。”

王吉碎碎叨叨的,到底是按着陈舍微的意思下定了,那小盒子巴掌大,捏手里揣兜里都好看,一掀盖,烟卷一抖就出来了。

“金的,银的,铜的,纸的,各种材质都能做,由人挑拣呗。”陈舍微道。

谈栩然给画了好些蝠纹祥云式,到时候都可以落在盒面上,真是想想就美啊。

王吉家中本就有一纸铺,所以卷纸的事情他能办得极隐蔽。

这几日忙着,王吉着实瘦了好些,园子里嫁接了香橼的茶树去岁只出了一斤茶,陈舍微泡了一盏给王吉,王吉尝一口,绕着香橼的馥郁香气,独一味的好茶。

“还算有良心啊。什么时候能多产些?”

“已经移了些在茶园试种。”

王吉戳戳自己,那意思,‘出来了归我卖啊!’

他也忙,吃过一碗芝麻糊,要走了。

高凌迈过门槛偷偷回头,就见陈绛蜷在花墙之下的一张竹椅上,密浓的花像是要把这个小小人儿吞吃了。

‘方才足有一个时辰了,都未见她双足落定,肯定疼麻了!’

高凌不晓得自己心头的这种酸涩难耐,又酥麻入骨的感觉叫做怜惜,只觉得竹椅上的小人太可怜了,叫他想被掐了心尖肉一样难受。

殊不知,待人走了,陈绛登时就蹬了小鞋,吴燕子也立马给她拿来合适的鞋。

双脚踏地,稳稳当当的,随即同吴燕子一块扯了牛筋要跳索。

谈栩然在旁瞧着,觉得实在好笑。

‘那小子伤怀着呢,捧着芝麻糊眼泪都要下来了,还以为在喝苦药呢。阿绛不过是昨夜看话本子熬得迟了,才有些萎靡,瞧瞧,这玩开了还不是神采飞扬的。情窍这东西,早开晚开真是不同。’

谈栩然半点也不担心,女儿会叫什么混小子给骗去了。

不过陈绛到底比从前失了些自由,成日拘束在家中,叫陈舍微心里也不好受,同谈栩然商量着一块去巡田,也算踏青了,在马车里摇摇晃晃,也不需穿那小脚鞋遮遮掩掩。

踏青自是要备些吃食的,这时节吃清明粿最相宜,旁的地方若制这种清明果子,大多用艾草,不过闽地是用鼠曲草的。

吴缸仿佛能掐会算,又或是陈舍微爱吃爱做的性子实在深入人心的,他到镇上来时就带了一篓子春日野菜。

其中鼠曲草极是鲜嫩,这种小植物摸起来厚厚的,绒绒的,给人一种很可爱的触感。

吴缸就立在那,提着篓子供阿巧翻捡,“我,我都洗过了。”

他的确打理的很干净,阿巧提了一提,野菜是不重,可这篓子自重不轻,她有些吃力。

吴缸就道:“你要拿哪儿去,我给你拿去就去了。”

阿巧自顾自拿了个小竹篾来,道:“倒进来就是了。”

吴缸依言去做,阿巧把竹篾往腰间一靠,就往厨房走去。

清明粿由陈舍微动手做,但阿巧要先把鼠曲草焯水沥干。

看着阿巧走远了,吴缸叹了口气,一扭脸就见吴燕子抱着陈绛坐在摇椅上,一双圆眼,一双微挑的杏眼皆看着他。

方才她俩极安静,都不出声,吴缸心思都在阿巧身上,根本也没留意,此时才讷讷道:“怎,怎的了?”

吴燕子笑起来,却也不说话。

那月夜,门缝中缠吻的一幕,如一计惊雷般,迅猛的打通了吴燕子的情窍。

第54节

从前只是小女儿贪俏,如今么,倒也不是说她就心有所属了,而是她讶异的发现,自己竟然轻而易举的觉察到了吴缸对阿巧与众不同。

词句的斟酌吐露,语气的柔和羞窘,都被她一一捕捉到了。

‘噢!’吴燕子心道,‘阿兄喜欢阿巧姐姐啊。’

陈绛自然不懂这些,不过吴缸在,她得装出裹了脚不能走步的模样。

吴缸被妹子看得浑身不自在,还好陈舍微走了出来,不叫他傻站着了。

说了说农事,吴缸听陈舍微说要家人四外逛逛去,就道:“旁的倒没什么好看,就是山樱落花结果子了,就这几日,可以去吃吃,不去的话,鸟儿就要吃光了。”

“可是你去岁给我的那种山樱桃?”

吴缸点点头,陈舍微兴致颇高,道:“好,那就带阿绛采樱桃去,秋日里鸟儿吃了我好些果子,我也吃些回来,顺便多采些做果酱抹面包吃。”

陈绛已经很明白果酱是什么,去岁一年里,陈舍微依着时令果子,做了橘子果酱,焦糖苹果酱,无花果酱和金橘酱,样样都是很好吃的。

第二日要启程,夜里陈绛都睡不着,听见榻上吴燕子也频频翻身,就道:“燕儿姐姐,你也睡不着吗?”

吴燕子摸索着起身,陈绛往床里让了让,问她,“是想着要见到娘了,太高兴了?”

吴燕子在黑暗中睁着眼,道:“是也不是。”

陈绛想了想,道:“这是什么意思?总是想见娘的呀,她对你很好啊,明知道阿娘给你备了,她还是不放心呢,冬袄春衫样样都做了送来。”

“是啊。”吴燕子少见的叹了口气。

论起在家里叹气的次数,她同陈绛要排倒数一二呢,“可家里有旁人我不想见。”

大哥那话,字字锥心,吴燕子忘不掉。

“那是麻烦些。”陈绛想了想,道:“不过这几日农忙,他们也未必会有时间吧。”

‘但托了三哥回家去讲,娘总是能抽出功夫来见我的。’

吴燕子这样想着,又觉得气顺了,翻了个身,很快就睡着了。

女孩们睡得香甜,谈栩然挑了灯笼去厨房看陈舍微。

他也快弄好了,听见脚步声抬头便笑,都叫他练出听声辨人的本事了。

两笼清明粿是不同的模样,上一笼是圆墩墩的团子,下一笼是绞边半月形状。

在厨房里忙着,陈舍微冬日都只穿单衣,更别提开了春了。

他总不爱拧颈处的扣子,领子敞开着,露出那一条修长的脖颈。

陈舍微的脖颈很漂亮,但似乎很少有人留意男人的脖子美不美。

谈栩然忽然发觉了,就撇不开眼去。

“团子是甜口的,红豆和鲜奶两个馅。月形的是咸口,有麻油马兰头和咸蛋黄肉松。还热乎呢,吃吗?明早冷了吃也好,我配了热奶热茶路上吃。”

他细细的说着,却见谈栩然看着他发怔,胡乱抹了把脸,道:“我脸上可有什么?”

本来没有,被他一抹,下颌处反倒染上了一抹绿汁,痕迹一路蔓延到脖颈上,像是天鹅衔柳枝。

“只是不知该选什么口味。”谈栩然嚼着话,慢慢吐露。

陈舍微莫名觉得脸热,道:“鲜奶吧,这个热的最好吃,还能拉丝呢。”

他掂着一只烫手的绿团扯开,分做两半,奶糯馅淌出来,勾着尖,叫谈栩然张唇抿了去。

“果然是香糯绵软。”

谈栩然就着陈舍微的手吃了半只,一口口含进去,嘴唇上总黏着一丝半缕的,她望着陈舍微探舌舔了几下,不出所料的见他俯身而来,搂腰夺唇。

作者有话说:

这俩人怎么这么黏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