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氏、蔡氏已经知晓此事, 只有些意外我竟习得娘家的技艺,旁的也不曾说什么。”谈栩然显得并不在意, 道:“二房女眷常年随着堂兄在外, 今年中秋也不会见,至于五房,而今张氏坐了我从前的冷板凳, 说话都没人听了。”
陈舍微听了也好奇,道:“对啊, 育虫一事, 是谁教给夫人的?”
谈栩然捧着一杯苔藓, 指尖轻抚,感受植物带来的鲜嫩茸感,道:“我阿娘是北人, 育虫一事,原是她的技艺。不过她也没教我, 只是我那时愤懑, 凭什么我阿娘带来的东西, 要留给那个名义上的,待她毫无恭敬之意的‘儿子’?所以就背下了她的手札笔记, 换了衣裳装作小杂役, 偷偷溜到育虫房里看他们做事。”
陈舍微听得哑然,谈栩然徐徐睁眼,只瞧着手心变作花器的杯盏。
虫儿居里的盆栽造景, 有半成都是陈舍微育出来的,不少客人出了高价要买, 可家里早不必靠陈舍微一件件卖手艺过日子了。
谈栩然手里这一杯绿, 原本是一套他们俩都很喜欢的宽口薄胎透白瓷盏, 失手砸了一个,不成对了。
陈舍微不舍得丢,但也觉得孤零零摆在茶桌上不好看,就拿来养了苔藓。
单只的茶盏,裂口的酒盅,缺角的砚台,一切都叫他点缀的湿漉漉,绿茸茸的,永远有春色。
她的生活,竟能这样趣味盎然。
秋收将近,果子挂枝,稻穗坠腰,田头抢收又不是陈舍微的事情,偶尔被黄理抓去做些案头账目,虽然费笔头,但省脚力。
只是陈舍微闲下来了,谈栩然却忙起来了。
育虫本就是秋冬的事,再加上泉州新添置的漆器作坊,还有月港的漆器行要打理。
漆器作坊没那么容易做,虽然余下了几个匠人熟手,但这些年都只做修补和小器皿的活计,大件的玩意很久没碰过了。
木料、大漆、金粉都得采买,一样样虽交了手底下的人去做,但若不看着点,银子消磨的太快,还不见成效。
原本多是陈舍微步伐匆匆的往外走,谈栩然立在屋前或是窗口送他。
而今倒是反过来了,谈栩然就算不出门,只在前厅与管事商议,那没个三两时辰也难散场,茶水一趟趟的送,留饭也是常有的事。
佳偶书社才出了三本书,事务清闲,而且虫儿居主要卖的是器皿,谈栩然在月港的瓷窑放了人,虫儿居就由她和王吉统管,需要出面打理的一些琐事就秦管事捎带管着点,慢慢再提拔人手,重心还是倚在漆器行上。
秦管事也算临危受命,爹娘苦熬一辈子给他换来的机遇,就是接不住也要接。
谈栩然不过几日没见他,瘦了一圈,可眼睛却越发明亮,虽穿了新衣,却还是棉布所制,但人却有了几分管事的气势。
从前漆器行里那个看似埋首干粗活,实则耳朵尖尖竖的小子,终于要有出头的日子了。
他来去都不忘两本册子,红皮封是要请示和报给谈栩然的消息,绿皮封则是谈栩然对他的示下。
谈栩然坐得有些乏了,于是站起身踱了几步。
屏风外,秦管事以为她有什么吩咐,声音一顿,就听她淡淡道:“继续。”
他忙低了头,继续报账。
屏风上的影子缓步轻挪,不知去了哪儿,秦管事专心瞧着账目,一笔笔细细解释。
谈栩然倚着偏厅的西窗望出去,就见宅院里青黄交织,并不颓然,反而因凉爽宜人而平添闲适惬意。
闽地的草木多数长青,不过玉兰树是会落叶的,芭蕉和竹只是偶尔的叶片更迭,坠下来一些,静静的飘在碧池上,在青砖上,在褐土上,在……
陈舍微的发顶上。
谈栩然瞧见他忽然从窗边探出来,还没说话就叫片落叶打得神色一懵,眼睛睁得圆溜,像只呆头呆脑的小狗儿。
她伸手把叶儿捏下来,抿着叶柄打旋。
为了不扰谈栩然听秦管事报账,陈舍微用口型无声道:“夫人还没好吗?”
“明知故问。”她轻声道,“有何事?”
陈舍微只是想她,摇摇头,耳朵似乎都耷拉下来了。
见他转身要走,谈栩然一把扯过他的衣襟欺身吻来。
陈舍微急忙张口含舌,虽是卖力,却也抵不过她轻轻一勾绕。
秦管事还在兢兢业业的念着些枯燥乏味的账目,谈栩然听了这么久,也的确需要些甘美的汁水来解渴。
红皮册合上,秦管事翻开绿册,蘸了蘸墨等着谈栩然吩咐。
陈舍微正合了眼沉溺享受,忽然一空,他虚着眼,就见谈栩然一张红糜水光的唇轻开慢合,极冷静的道:“从前给五房供漆的铺子叫什么来着?给的价码就挺实惠,咱们也不必一味剔除。只是如今改了作坊,用量必定大些,把价钱议低些。”
气息丝毫不乱,任谁都听不出她前一瞬还在与人唇舌交裹,啧啧作响呢。
秦管事落笔记下的空隙,她又吻了过来,轻舐慢舔,换了种花样。
谈栩然时不时抽离出来给秦管事下吩咐,还是那样清醒理智,遗陈舍微一人深陷在潮热泥沼里,他心里刚腾升一点对她分心的不满,又会立刻被她的唇舌征服。
“好了。”听她这样说,不知何时攀上窗子,倚在这秋日黄绿景色中的陈舍微顿感空虚。
谈栩然指尖抹掉他口角的水液,又道:“你先回去吧。”
原来是对秦管事说的。
陈舍微又高兴起来,不自觉虚着一双满是水雾的眼,张唇索吻。
“你就是怎么也不够。”谈栩然轻声道。
在纸笔收妥,书页合拢的细碎响动中,轻哼低吟也慢慢流泻。
“那小的先回去了。”秦管事对着那架屏风,道。
陈舍微悬着的双腿缠绕住谈栩然的身子,不许她离唇答话。
第108节
谈栩然本也没有打算理会秦管事,听见脚步声渐行渐远,两人更是没了顾忌。
“侧室里有妾小憩的椅榻,郎君可愿屈就?”
陈舍微连连点头,唇舌半分不离,搂抱着往侧室去。
侧室的小窗大胆的敞着,露出玉兰树顶端几朵半开的花。
今年暑热绵长,雨水也多,余韵至今也未消散,将这花树迷惑的都不知时日,春花反在秋日开。
“花谢后,花芽会继续分化,并不碍着它春日再生。”
陈舍微倒在摇椅上,他是背朝窗口的,只是顺着谈栩然修长白皙的脖颈向上,端详着她望向花树时须臾一闪的讶异,就想象到了她看见的场景。
谈栩然正出神,被陈舍微低哑的调门给拽了回来。
留待闽地过冬的雀鸟立在枝头,也贪图身下春色更佳,忍不住再度摇曳起来。
陈舍微余韵未消,强被叠加快意,好些风情从唇缝间满溢出来。
仆妇还在外间整理茶具,他偶尔声高了几分,还要被谈栩然一番‘惩戒’。
虽是罚得眼尾飘红,但真说不上是谁更乐在其中。
若叫旁人晓得也是奇了,女儿都这么大了,竟还是如此恩爱缠绵。
可在谈栩然看来,其实成婚太早,人事不知,哪有什么趣儿可言,眼下才是浓情时候。
陈舍微算是被她一手调弄,完美契合,自然是喜爱无比。
至于旁人,哪还有什么旁人?
幸好是忙里偷闲喂饱了他,不然这几日被冷落着,这又被几个面和心不和的兄弟一块架到饭桌上,陈舍微干坐着,得如熬油一般。
陈舍微许久未见陈砚墨了,他倒是都没什么变化,依旧是人模狗样的。
反之,陈砚墨可不这么看他。
眼神一扫,陈舍秋胳膊肘那故作亲近的一碰,陈舍嗔说话时不由自主微倾的身子,显然都展示了陈舍微在这一帮人中的地位攀升。
而且他还矫情的,倨傲的,做出一副不怎么在意的模样,只用巾帕裹了核桃,细细敲砸着。
“野核桃香,可也太硬了些,叫丫鬟来弄吧。”陈舍秋道。
“大哥等着吃就让丫鬟上手吧。别盯着我这吃了。”陈舍微依着谈栩然的吩咐,不喜不怒,心态平和的道:“我觉得还是自己砸吃起来有趣些。”
陈舍秋笑了起来,招呼了丫鬟砸核桃。
陈砚墨前些日子同陈舍秋聚过一回了,晓得陈舍微这些日子以来,在泉州卫愈发受重用,烟叶铺子也是生意昌隆。
而谈栩然更是肆意妄为,出书不说,还同王吉合伙做买卖,在虫市出出入入。
陈砚墨不明白谈栩然怎么会变得如此不受管教,总觉得症结出在陈舍微身上。
在他眼里,陈舍微哪里还有从前的半分模样,简直像是叫眼下的这个‘陈舍微’夺舍了一般!
这念头在陈砚墨心中盘旋不是一日两日了,他也知道荒唐,故意装醉在陈舍秋几人面前试探。
岂料大家都纷纷赞同,可他们都是笑着说的,到底还是觉得陈舍微前后变化虽大,可也是卧薪尝胆后的蜕变。
毕竟,谁会往借尸还魂上头栽呢?
谈栩然同陈舍微一并进来时,陈砚墨正站在厅堂里,叫丫鬟用个花灯替了鱼灯。
今夜月光这样好,谈栩然姿容胜雪,似从天上宫阙飘然而下。
两相比较,他院里养的那个,简直庸俗不堪。
曲氏在旁幽幽开口,“从前只盯着谈氏的脚,倒是忽略她一张脸,真如瑶池仙子,月宫嫦娥了。小六近些年懂事又上进,体贴入微,养得谈氏愈发水灵动人。女子如花,滋润都写在脸上了,你看她的脸蛋,莹泽得都发光了。”
“浑说个甚!”陈砚墨皱眉,但来不及再斥,陈舍微和谈栩然已经到了跟前。
他不悦的神色也在花灯与明月下,暴露无遗。
谈栩然佯装不解的看向曲氏,曲氏倒是淡定,笑道:“方才只夸几句小六,说他将你宠得这样滋润,你七叔嫌我说话没个长辈样呢!”
陈舍微但笑不语,眼神讥刺。
谈栩然道:“我与婶婶投趣,平日里说话也随意惯了。”
陈砚墨目光柔和的看着她,谈栩然轻飘飘的掠过他,望向陈舍微,笑容难得有几分小鸟依人。
“不过婶婶说的也不错,若没有夫君呵护,我哪里能过得如此惬意舒心的日子?而七叔在外为官,婶婶心中牵挂,”谈栩然牵起曲氏一双手,道:“瞧,原是个正正好的玉镯,这都挂不住腕子了,才换了这只金镯。”
这话分明是暗讽陈砚墨,曲氏反手牵了她,笑道:“就你最疼人,来,后院的香案置上了,你也帮我瞧瞧去,看来缺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