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舍微实打实是头回进青楼, 从福香楼前经过多次都没怎么留意,眼下站在台阶上抬头看, 倒也看不出什么, 是只觉得福香楼这三个大字显得轻浮妖娆了些,不似寻常食肆饭馆的招牌那么端正。
今儿不只是陈舍秋和陈舍稔,陈舍嗔也来了, 陈家兄弟坐了一屋子,但没有陈舍巷的份。
自打五房给陈冬报了丧后, 就没怎么听过他家的消息了。
陈舍微此时坐下来听了他们几句闲话, 才知五房的田产叫颱风打得也是损失颇重, 更有一批昂贵药材在道上被劫,现银窟窿填不上,正在东挪西借。
陈舍秋用胳膊碰碰陈舍微, 道:“你账上现银多不多?五房要出手那两间漆行,听说经营的不大好, 所以开价也不高, 我听他说了一嘴, 说是算上库里的积压,够个千两就行。”
漆器行是谈栩然的陪嫁, 当初被原身折腾没了, 不过她鲜少提及,陈舍微使劲的想了想,记起一间在泉州城, 同烟卷铺子就是隔条街的远近,另一间则在月港。
陈舍微当然想给弄回来, “只怕我露出些想要的意思, 他就要狮子大开口了。”
“我帮你去说。”陈舍秋笑着拍拍陈舍微, 像个宽厚的大哥,又把一盏清茶推给他,“说起来也是物归原主,更何况还是你夫人的嫁妆,讲起来实在不好听。”
陈舍微想到他说库里还有些积压,只怕其中又有文章好做,心道要回去同谈栩然仔细议过,可不能做了冤大头。
他脑袋一阵阵的发紧,皱着眉用拳头抵着按揉,忽然就觉一股香风袭来,膝畔有红粉裙衫轻摆,陈舍微手指一挥,道:“不必了,你伺候那几位爷吃茶就是。”
人难受的时候能有什么好脸色,其余几人只以为他是想起同五房的旧事心中不快了。
倒是那蔷薇姑娘垂着手站在边上,窥着陈舍微面上的冷峻之色,心道,‘是不是因为是他夫人的嫁妆,所以才这样不高兴?’
有时候纯粹的买卖更好谈些,沾上了人情,就像沾上了胶牙饧,黏黏糊糊,不清不楚。
陈舍微议了个章程,陈舍秋就把几个管事都赶出去议细则了。
陈舍嗔几杯酒下肚,倒是把面皮抛开了些,也同陈舍微说笑起来。
陈舍微原本不冷不热,可听见他言语间提及陈砚墨也留意漆器行,顿时警觉起来。
“那漆器行在月港的地段也不错,五房手上这点子药材买卖都理不清楚,手又不够长,根本是在糟践买卖!我听说七叔瞧不过眼,也动了要从五房手里买过来的心思,只奈何在同小七婶闹别扭,私账上的银子居然划不过来了。”
颱风过后,陈舍嗔为了清掉漳州那些契子,又去了一趟,前一趟有多么春风得意,这一趟就有多么狼狈可笑。
自然了,这些陈舍嗔不会提,只说舅兄在,一切好说。
陈舍微压住心头火气,讽刺道:“是吗?要买也是我买,为这个叫七叔七婶闹得不快,怎么好意思?”
众人都听出他语气里的不满,只以为是冲着五房去的。
陈舍嗔见这事能叫陈舍微多说几句话了,就道:“倒不是为着你的事,他俩本就有些别扭,小七婶同你家那个一样,都是不容人的。”
“不过真论起来,七叔房里也不是没人伺候,这个到底是安在外头,不好拿捏,小七婶又是低嫁,心里有些过不去,顶多是没那么大方贤淑。”陈舍秋好奇的问陈舍微,“你家那个到底扯着你哪条筋骨了?”
陈舍微不想同他们细谈夫妻之事,索性道:“大哥只当我体虚,受不住齐人之福。”
陈舍稔如老鸦般大笑,蔷薇不言不语的端茶递水,目光在他虚泡的眼皮和浮白肥大的舌头上一掠而过,心道,‘正宗软鼻涕,倒还笑别人,托生成男人了,还受X的份!’
“你从前是体弱些,可这两年瞧你跑来跑去的忙活,身子骨弱些哪撑得住?”
陈舍秋说着,捏了捏陈舍微的胳膊,原本就想着不会是一手柴,或是一堆肉,但这样结实的手感还是叫他都吃了一惊,摇着头做伤心色,道:“你啊,戒心太强,同哥哥我没有半句真话。”
他就不信了,在外头不玩,在家里买几个颜色好的,指不定玩得多么花呢!
只看陈砚墨不就是这般行事吗?
外头的女人不沾手,屋里还不是照样养一个,男人么,玩不到一块,自然也说不到一块去。
水至清则无鱼,太格格不入了,叫人很不放心呐。
陈舍稔同陈舍秋打了个眼色,陈舍秋用块白帕掩鼻,对陈舍嗔道:“我俩可不好做什么,你们可别冷落了姑娘们啊。”
陈舍嗔贪新鲜,蔷薇是旧人了,他就将个嫩生的丫头扯到膝上来,问她花名和技艺。
陈舍微吃了口茶,透过香炉里袅袅不断的烟气看了蔷薇一眼,就觉得是脂粉堆出来的一张精致面孔。
蔷薇也不凑上来,只规规矩矩给他添茶,垂着手站在一旁,怪尴尬的,陈舍微就让她随便弹个曲儿,好歹也能坐一坐。
屋里又是烟又是香,熏呛。
陈舍微来时心中也有警惕提防,可眼下琢磨着漆器行的事情,一时间没有多想,只觉得脑袋有些晕。
琵琶碎玉声中,陈舍微倒是清醒了些,皱眉瞧着陈舍嗔搂着人倒进另一间屋子去了。
第104节
陈舍微觉得该是散了吧?要起身了,却被陈舍秋一按肩,道:“等等,哥哥去方便一下。”
陈舍稔也说自己要去结账,一时间,这屋里就剩下了陈舍微和蔷薇。
琵琶声一顿,蔷薇快步走上前来,将几个杯子里的残茶都倒进了香炉里,烟雾消弭。
陈舍微晕乎乎的,其实已经觉出不对劲来了,但是脑子转得比嘴慢,还道:“啊,指不定还喝呢?”
“喝什么呀!?爷,人都不会进来了!”蔷薇拧了个湿帕子给他擦面,又去开了窗子。
一转身,见陈舍微眼神清明了几分,乌溜溜的眼珠看起来还是这样干净,就像她妆匣里那对冰冰凉凉的猫眼石。
算上今日,蔷薇一共见他三回,一次比一次喜爱。
但她还是耐住了,若真如他那几个兄弟所愿成了事,既污了陈舍微,又击碎了他在自己心里的好。
但于蔷薇来说,这恐怕是她这辈子,唯一一次意动。
她心里还是有些遗憾不舍的,故意用一种戏谑自嘲的语气掩饰。
“爷不是不愿碰我们这些腌臜人么?家中娇妻,自然是冰清玉洁,惹人怜爱的。”
“后半句是对的,前半句么,”陈舍微在心中大骂陈舍秋几人,道:“本朝户籍制就是如此,生下来就是乐户,命不由己,又说什么腌臜不腌臜呢?”
蔷薇扶着窗子看福安楼后一杆杆的红绿肚兜与亵裤,故意不看他,眼睛热热的,心道,‘我还是有些眼力价,不像小桃眼瞎,瞧上个什么玩意,骗财又骗色。’
“多谢姑娘,待我回去同夫人相商后,一定会报答姑娘。”陈舍微掐了自己一把,竭力镇定道。
蔷薇惊诧的说:“你要同夫人说这事?是怕奴家死的不够快吗?”
陈舍微笑道:“我夫人自是通情达理的,怎么会要姑娘死呢?”
他摸摸还发烫的脸,悄声自语,“我这样掉以轻心,疏忽大意着了道,不知会不会‘死’!”
陈舍微还想再说什么,就听蔷薇道:“爷快些家去吧。这香饵后劲更大。”
他窘迫万分,拱了拱手道:“告辞。”
小林管事站在马车边上犹豫不定,方才陈舍秋遣人来说陈舍微要留下,叫他先走。
小林管事在陈家出出入入,自认对陈舍微有些了解,他既说了不会狎妓,又怎么会这么快自打嘴巴?
果然就见陈舍微从福香楼里直接飞进了马车,速度之快,都快出虚影了。
朱良刚买了个浮粿吃,他才不管陈舍秋怎么说,他肯定要等陈舍微的。
若吃了这个浮粿,陈舍微还没出来,他可就要上去寻人了。
朱良可没瞧见陈舍微,只觉得车辕一坠,车门响动,就听陈舍微自身后道:“林管事你先回铺子吧,阿良咱们家去。”
他似乎是喘了口气,又道:“从后偏门进。”
“晓得了,爷。”后偏门进去就是内院了,朱良没多想,悠闲的一手挥鞭一手拿着浮粿继续吃。
夏日晚畔似有一场雷雨要下,雨云越积越厚湿润欲滴,蜻蜓低低飞在混沌浊霾的天色中,院子里的绿中又添了一抹墨色。
谈栩然推开车门,瞧着车厢里几乎要化掉的陈舍微,面不改色的转首对朱良道:“没事,爷只是有些吃醉了,你把车套卸了,马儿牵走,车架就先留在这,叫爷里头歇歇。”
朱良不疑有他,依言照办。
谈栩然弯腰钻了进去,却只在边上坐了,离他很远。
“郎君这是着了道了?”她笑着问。
陈舍微胡乱点点头,不论是身子还是脑子,都急切的渴望着她,却见谈栩然蹙眉又笑,道:“坐好。”
陈舍微知道谈栩然是恼了,搓了把脸,竭力解释,“闻了点不知道什么香,就是有些促发之效,我脑子还是清灵的,断然不会任人鱼肉。”
谈栩然听他说话还算有条理,想来不是什么虎狼之药,担忧稍减,怒意却依旧昂然。
她颔首赞同,道:“这个自然,郎君多么有分寸呢。”
谈栩然这样慢条斯理的端坐着说话,云鬓裙踞一丝不苟,于陈舍微而言,简直是另一重折磨。
“夫人,是我麻痹大意,下回再不敢了,你好不好,好不好……
他生熬了一路,唇都咬破了,心里本就有些委屈。
此时见她冷言冷语,更是难过不已,又暗自狠掐了一把,才忍住眼泪。
疾风骤起,天色晦暗,雷鸣滚滚,只消须臾一刻,雨就要落下来了。
“好不好什么?”谈栩然一脚踹开车门,风灌了进来,吹掉紧闭着的燥热之气。
陈舍微却觉身上这团火遇到了大风,火势骤烈,赶紧抱住她,嗅着她身上的香气,如饮鸩止渴一般,只好受了片刻,却更像是一缕更为猛烈的香药,将他的神志都烧得**然无存了。
“好不好,容我蹭一蹭。”
谈栩然叫他搂得紧,指尖拂过他唇上残血,又用舌尖一尝,淡声道:“自然好,不过郎君先要整衣肃冠,同我一道走回院里去。”
她屈膝一顶,听得陈舍微畅快的轻哼,叫得这般毫无廉耻之心,心中多少后怕怒气,又笑道:“且要昂首挺胸,不能叫旁人瞧出一丝一毫的不妥来。”
陈舍微艰难道:“夏日衣裳轻薄,不佝着些,怕要丢丑。”
“郎君原来也知丑啊?”谈栩然冷冷一笑,道:“那便夹着点走,捱到屋里就好。”
作者有话说:
如果觉得太腻,下一章可以pass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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