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受了现代教育的龙依依只相信人人平等,没有人生下来就会低人一等,哪怕是在这个时代,她也坚定她的从小接受的理念。
她没有力量去改变所有人,但她也想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来改变这个荒诞的时代。
龙依依目光锐利地望向林秀竹,语气坚定而自信,“他们是给你了卖身契,但你如此对待他们就不怕被告上官府吗?”
是个老百姓都会怕官府,何况只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妇人,龙依依接着道:“既然姨母并不擅长管家,依我看掌家这事还是交给二夫人比较好。”
林老爷听了这话,心里也犯嘀咕,从前林秀竹没有和离回家时,这林府虽然是清贫了一些,但也不至于落魄到连月钱都给不起的地步,林秀竹回来,家里的账本也交给了她,这家中反倒是日日大不如前了。
连带着街上两家经营的还不错的铺子也接连倒闭,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林秀竹气得浑身发抖,她的双手拧着帕子,秀眉倒竖,说起话来都咬牙切齿,“你个乡野出身的丫头知道什么?你吃过的米还没有我吃过的盐多就来对我指手画脚了,你娘连怎么和长辈说话都没教过你吗?”
龙依依细眉皱起,本来以为林秀竹出身大户人家,从小又读了许多书,应当与龙家二房之流不同,起码能讲得通道理。
现在看来是她想多了,此人根本就是嚣张跋扈,不辨是非。
龙依依也懒得与她多费口舌,她转头看向了林老爷。
“暂且不说这些,外祖父你是林家的主人,应该如何做,您来决定。”
龙依依直接拍板定论,“我来这趟原是因为阿娘想外祖母了,并非是我想回来。见林家落魄萧条,我阿娘担忧母亲自然过得也不会开心。要么外祖父您把我外祖母扶做正妻,给她管家权,日后这林家的生意我也会照看一二,虽不至于大富大贵,但万不能再落得今日这般田地。”
“要么,等林家彻底败落的那一日,我们把外祖母接过去住,你们父女自求多福。”
龙依依冷下了脸,这下她把话说得绝,林老爷怒得红了眼睛,将手中饭碗重重地摔在地上,颤着手指着龙依依。
“原先当你是发达了回来接济外祖家,原来你是回来闹事的!”
林秀竹冷笑两声,横了龙依依一眼。
“不过是一介老妇人,在家里我还嫌碍眼呢,你们惦记你们就早早接去。”
林老爷瞪大了眼睛看着林秀竹,气得一张脸涨红成了猪肝色。
“你你你……你这没良心的,你亲娘去世这么久,家里家外哪儿不是秀兰娘操持的?就连你也是她养大的,你现在怎么能对她这么说话,你还有没有点人情味。”
林秀竹一听见林老爷骂自己,直接掀翻桌子,碗筷掉了一地,幸而谢清辞从龙依依的身旁捞了她一下,才躲开这一桌子的汤汤水水。
谢清辞冷眼看着这哄闹的一家,内里出了问题,可就别想好了。
林秀竹一脸的不可置信,她眼眸中含着泪,质问林老爷。
“她不过是妾而已,一个妾生的女儿,一个这么多年你只见过两三面的外孙女,爹你竟然能这么训斥我?早知如此,当初我出嫁前,就该早早叫娘亲将她们都发卖了!”
林老爷此刻看着林秀竹的刁蛮模样,才清清楚楚地意识到,这个女儿是彻底的被他惯坏了。
“你……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来人,把大小姐带回自己的房间待着。”
二夫人冷下了脸,自己的孩子林秀兰从小到大乖巧懂事,就算和林秀竹起了冲突,林老爷也绝对不会让林秀兰回自己的房间反省,动辄就是一顿打骂,就连吃不上饭也都是常事。
怎么到了林秀竹这里,关个禁闭就是天大的责罚了?
二夫人心中不快,但她天性就不是那添油加醋,落井下石的人。
下人们带着林秀竹就要离开前厅,林家此刻静的可怕,没有一个人敢多说一句。
林老爷自己心中也于心不忍,毕竟是自己疼爱了多年的女儿,就算做错了事情,自己也是后悔自责自己没有教好她。
但就在这时,龙依依忽然笑出了声。
“要说外祖父偏心,我阿娘手臂上还有早些年在林家留下的鞭痕,怎么到了姨母这里,就这么轻轻飘过?”
林秀竹顿住了脚步,扭头红着眼质问,“你这野丫头,你来到我家难道还要指使着我家里人打我不成?”
林秀竹咬紧牙关,料想龙依依也不会有这个胆子。
可她对上龙依依那若有所思的眼神,她害怕得退了几步,忽然觉得龙依依不是干不出来这种事。
“反了天了!这简直是大逆不道!”
林秀兰愣了一下,她扶住自己的手臂,原来龙依依知道,她自己都快忘了自己小时候的事了。
那时候的她受了太多委屈,知道后来遇见了龙秀才,她才从林家离开,真正过上了属于自己的生活,是龙秀才给足了她呵护和爱,再也没让她受过委屈。
林秀兰热泪盈眶地看着龙依依,多年以后,自己早就忘了的委屈,是自己的女儿替自己讨回公道,虽然晚,但是她知足了。
龙依依不理会已经在崩溃边缘的林秀竹,而是把目光放在了因为心虚而偏过头的林老爷。
“为什么姨母在夫家受了委屈,外祖父您可以替她出头,和离后把她接回家中继续过她的大小姐日子?而我父亲意外去世,我阿娘带着我和几个弟弟艰难讨生活,您却不闻不问?”
二夫人冷下了脸,沉下一口气,语重心长道,“依依说得没错,同样都是老爷的女儿,为何从小到大的待遇都是天壤之别,老爷可以不喜欢秀兰,但为什么就连我要去看看她您都不允许呢?”
林老爷无言,一直许久没有说话的谢清辞在这时开口,“为了您多年以来一直把自己标榜为与乡野人家不同的高门大户,为了您心中那嫡庶之分,为了死板的陈规俗套,却忘了本是一家人,首先该讲的是人情,其次才是那微薄的颜面。”
谢清辞也笑了,“其实我们并没有什么不同,乡野出身的我也可以参加科考,林家祖上也是农户,是有人寒窗苦读考中了才得来的林家的今天。依依也可以出门做生意,谁规定妇人就不能经商?所以才得来我们的今天。”
林秀兰看了一眼林老爷,说出了这么多年以来的委屈,“阿爹,您身上的包袱太重了。”
二夫人不说话,她与林老爷相伴多年,太知道他这死要面子活受罪的脾气。
就是家中生计远不如前了,也不愿意遣散家中的奴仆。
林老爷沉默不言,一旁的林秀竹还在大吵大闹。
“你们别妖言惑众,我是嫡女,你们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来我家胡言乱语!爹,您应该赶走的是他们!”
林老爷沉思了片刻,权衡利弊,他不能弃林家于不顾,若是林家没了,他相伴半生的夫人倒是有依靠,那林秀竹怎么办?靠着林家活了半辈子的家仆该如何办?
林老爷回望这些熟悉的面孔,好多人都是在他小时候就来了林家,依靠着林家娶妻生子,孩子继续留在林家,这么多的人,他不能说不管就不管。
他长叹了一口气,“以后听依依的。”
林秀竹愣在了原地,再也没了话,像是失望至极,直接提着衣裙回了自己的房间。
林老爷反思了一会儿自己,继续道:“我会把秀兰娘扶做正妻,日后……日后秀兰想回来住便回来,这就是你自己的家。”
林秀兰垂下头,自己回一趟娘家还需要自己的爹点头承认吗?
听来也怪讽刺的,她也有自知之明,不会做这等事。
“放心吧爹,我带着依依住在龙水村挺好的,此次回来就是看看阿娘过得好不好,看着阿娘过得不好,我和依依想帮着阿娘过上好日子罢了。”
林秀兰性格温润,但在龙依依这些时日的影响下,她再也不像从前一样,做个任人欺负的软包子了。
“其他人如何,与我无关,不带阿娘走,只不过是因为她惦记着阿爹您不舍得走罢了。若阿娘舍得,等我们在镇上买了宅子,就接阿娘一起过去住。”
林老爷叹了一口气,林秀兰不和他亲近这是应当的,自己也从未疼爱过她,只是……他望向秀兰娘。
“你要离开我吗?”
秀兰娘看着林秀兰,如今的生活好了,比未出嫁的时候好多了,是龙依依带着林秀兰过上了好日子。
自己年岁已高,年少时没让林秀兰过上好生活,如今又怎么好再去拖累她呢。
二夫人摇摇头,“罢了,我十三岁就进了林府,如今也几十年过去了,懒得再搬了。”
“但是我有一个条件,秀兰回来是来操持林家的家业,帮扶林家的。所以林家在镇子上的商铺也应该有她一份才是,从前你嫌秀兰嫁给了一个穷秀才,不肯为她置办嫁妆,所有的嫁妆都是我这些年攒下来的金饰。”
二夫人顿了顿道,“如今她回来了,不要一分钱的帮扶林家,林家的家业也总该有她一份才是。”
林老爷也累了,他再没有精力去想这些事情。
总归他只有两个女儿,便抬手一挥,“那便和秀竹两人一人一半吧。”
“那便这么办吧。”
二夫人叹了一口气,林秀竹出嫁时就已经带走了林家的三分之一房产和田地,这点她是知道的。
如今剩下的还要分给林秀竹一半,可见林老爷的心还是在林秀竹那里。
话都说到了这种地步,二夫人也不再藏着掖着,她直接坦白,“那既然如此,分给林秀竹的我们家依依可就不再管了,无论她手下的铺子是好是坏,我们都不会再管,免得生了误会,让她以为我们惦记她的银钱。”
林老爷点点头,他自然知道龙依依不会帮着林秀竹做生意,他自己也有私心,一个丫头片子,说是来接济的,也拿了银钱出来,但到底经验不足,生意做成什么样子还不知道呢。
自己分出去这些铺子,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万一事情有转机呢。
被林秀竹掀翻的饭桌很快就收拾干净,厨房又端了新的菜来,很明显第二次的菜对比第一次大不如前,林府是真的连招待客人的钱都出不起了。
内里就是一个空壳。
林老爷饭后就开始分田地和铺子,他一张一张房契地契地分着,林秀兰和龙依依不知道其中状况,但二夫人是知晓的。
她看着林老爷把位置好,收入多些的商铺全部都留给了林秀竹,位置不好,常年无人照看的商铺分给了林秀兰。
分了三个铺子后,二夫人终于忍不住了,她开口道:“老爷,事到如今,您还要偏心吗?”
林老爷正在分房契地契的手一抖,将最后两张房契地契换了位置,营收好的给了林秀兰。
二夫人把这些收好,全部给了林秀兰,“我不要,这些你们都留着,我听说你们现在就在街上摆摊做生意,没个铺子遮风挡雨可不行,我一介妇人不懂得经商之道。”
林秀兰更不懂这些,这些房屋地契就直接到了龙依依的手里。
龙依依看着几张房屋地契,均不是在闹市区,而是在稍微偏远一点的地方,就在这种地方做生意,能做的起来才怪。
不过没关系,她龙依依有的是办法,酒香不怕巷子深,她做的食物照样可以香飘十里吸引客人前来。
“这些就可以了。”龙依依道。
“这些房屋地契我分了一半,那么林府的开销我就会负责一半,外祖父若是不放心我外祖母掌家,可以定时查账,看看林府内的盈亏。”
龙依依再三确认,“我会负责林府一半的开销,另一半外祖父怎么解决,还是姨母去赚这个钱,都与我无关。”
林父点点头,表示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