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日, 秋雨绵绵,生产队的日子平静而充实。

经过队员们辛勤的劳作, 地里的种子成活率非常高, 冒出了翠绿的青芽儿。生产队的蚕也已经成功三眠。

所谓三眠,指的是蚕蜕皮之前不吃不喝的睡眠状态。

蚕的一生要经过四眠四次蜕皮,四眠蜕皮完成之后蚕就能上蔟吐丝结茧。现在, 副业队的蚕还差最后一眠。

除开平淡充实的乡间生活,第九生产队也发生了几件大事儿。

第一件,楚志国进了队委会挂名。所谓队委会, 指的就是生产队的领导机构。楚志国毕竟资历浅,虽然办事牢靠, 但队里做事一向有个章程,不可能叫人一步登天。

所以楚志国只是挂名“打头的”

“打头的”掌握出工收工时间, 铲地割地, 干活儿一马争先,他干到哪儿大伙儿跟到哪儿(引用)

对于这个事, 队员们虽然羡慕, 但不妒忌。

一来, 陈容芳、楚志国在队里的人缘非常好,从不背后说别人的坏话,夫妻俩都是直肠子。

二来,队员们也都知道,还有个年春花一直没放弃想吸楚志国他们的血, 楚志国、陈容芳家现在好,但不是顶顶好。

这也就不那么招人眼, 大家不只不妒忌, 反而都愿意听楚志国的话、服从他的工作, 不想给他带来麻烦,想他家好好的。

队员们的想法,不能叫做坏,只是人性如此。用后世一句话来说,有点类似于“既怕兄弟过得苦,又怕兄弟开路虎”

人性,从来不是十全十美。

因此,楚志国挂名队委会“打头的”这个事儿,顺顺利利过去,一点阻碍都没遇到。

队里发生的第二件、第三件大事则和年春花家有关。

第二件,楚志业去了供销社门市部当卖货员。如今的供销社遍布城乡,凤凰公社、凤仪公社等几个公社有一个供销社,供销社门口写着“为人民服务”几字。

供销社里面什么都有卖,小到日用百货、针头线脑、副食杂货,大到自行车都有卖。只是,自行车这样的大件,这样小规模的供销社没有,要是有人想买自行车,得有票,还得有供销社主任开的证明。

楚志业每天天不亮就起来,神气活现地翻山越岭去供销社上班。

年春花自然把嘴都笑烂了,队员们说不眼热,那是不可能的。

可一想到这去供销社上班用的是什么代价换的,大家就一激灵,算了算了,这个“福”他们享受不了。

至于发生的第三件大事,就和楚志平、白佳慧有关。

白佳慧、楚志平真离婚了。

红本本换绿本本,里面的纸上盖着整整四个印章戳儿,假不了。

三妮归白佳慧、楚学文、楚学武归楚志平,两人没什么财产分割。

其实这年代离婚本来离不了那么快,许是观念问题,哪怕到了民政局都有人来给做思想工作,或者借故这儿有事、那儿有事,就是不给办手续。

多少人经过这些磨蹭,加上世俗的观念舆论,也就真不离,凑合过了一辈子。

可是,年春花进行了神助攻。

白佳慧和楚志平起初跑了两次民政局,都不给办手续,两人无奈回第九生产队。

年春花看着楚志平回来,问他;“离了?”

楚志平说:“没有。”

其实他心里是高兴的,楚志平不想离婚,他走到这一步是因为老婆和妈妈不能二选一。

楚志平心里清楚,白佳慧念过初中,识文断字有文化,他以后哪儿还能找到这种老婆?

楚志平清楚不能告诉年春花自己不想离,否则,年春花觉得他丢了面子,让一个女人拿住了,那就更要闹。

于是楚志平选择撒谎:“妈,离婚没那么简单,分割财产那块谈不拢。而且工作人员也说,夫妻要分割共同财产,我想着,咱家的财产咋能往外分?”

没想到年春花一下绷不住了。

财产!钱!那就是年春花的眼珠子!她把钱紧紧攥在自己手中,哪里能容许别人分走?

连家里的人要花钱,还得看年春花的眼色,看她“公正”的分配。

年春花一下拍桌子大骂起来:“她一个要离婚的、水性杨花的狐狸精还想分财产?我扒不下她的皮!”

“还有那些民政局的,咋?一个个的是不是也都在外面养姘头养奸夫呢,我活了一辈子没见过女人被扫地出门,还想要夫家钱的!她们帮这白佳慧,是不是心也野了!”

年春花一听别人要动她的钱,就跟眼珠子被挖了一样,马上迈着脚出去:“走,志平!妈好好给她们说道说道!”

于是年春花不顾楚志平的阻挠,带着楚志平,去叫白佳慧出来离婚。

她雄赳赳气昂昂走到民政局,刚一踏进门,年春花就高高喊了一声:“再是吃国家饭的领导,那也是为人民服务的!哪点有算计人民财产的道理?”

里面所有工作人员:……

大家正在被培训,年春花就闯了进来,她火气正旺,就开始撒泼了。

“是谁不给我的儿子办离婚?还要把财产分给外人?我看你们这里的女工作人员多嘛,怎么,你们也都在外面养了男人,想抠挖老公的财产给奸夫?”

里面的工作人员哪儿见过这阵仗,几个女工作人员一下气红了脸,身子都在发抖。

有人去叫门卫进来,还有人迎上前来问年春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等年春花说了事情原委后,之前拖着不想给办离婚的工作人员差点气了个倒仰。

她们现在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刮子,劝个屁的和。

女工作人员深吸一口气:“行,你要给你儿子儿媳办离婚,我现在就给办!摊上你这样不讲理的婆婆,也难怪别人三番五次要来离婚。”

“还有,楚志平和白佳慧这两人,根本没有什么财产要分割,那是你儿子不想离,回家骗你呢。”女工作人员一边办手续,一边不客气说道。

年春花猛然看向一脸臊红的楚志平。

她的手指颤了颤,锤了楚志平一拳:“丢人玩意儿!”年春花咋能接受自己的儿子被甩了,在她看来,哪怕是离婚,也该是白佳慧被甩才是。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年春花咽不下这口气,对女工作人员发作起来:“你这是什么态度?”

女工作人员冷冷道:“请你自重,刚才你进来嘴里不干不净的,大家都听到了,这么多人你抵赖不了,现在手续办好,你再不离开,我就报警了。”

门卫也从外面进来,虎视眈眈看着年春花。

这里可是机关单位,年春花虽然凶狠泼辣,但其实骨子里“精”着。

一听要报警,她就哆嗦了几下,也不管自己落没落面子,赶紧带着楚志平走了。

剩下女工作人员无端被羞辱一次,顺了好半天的气——这年代民政局也难做,以前,有的夫妻跑来闹离婚,在民政局又打又闹。

民政局看这个光景生怕出人命,赶紧给办了离婚。

没想到过了几天,这两人跑来民政局闹工作人员,哭嚎着说他们不想离,民政局说你们不想离,你们来这儿干嘛?

他们说,我就是想吓吓对方,谁知道你们动作那么快!

真是快也不是,慢也不是。

民政局的工作人员们吐槽年春花:“这人这么混,我看,她那儿子离一次婚还不够,以后找咱们的次数还多着。”

“谁受得了这样的搅家精?以后她儿子再来办离婚,咱都迅速给办了。”

看她儿子能结几次婚,在乡下,男人离婚的次数多了可不好找,乡下打光棍的男的可多着呢。

年春花就这样通过撒泼打混,成功给自己的儿子离婚开了绿灯。

她回了第九生产队,把头扬得高高的,别人见她这样,以为出了什么喜事儿,问:“春花儿,咋啦?这么高兴?”

年春花就把自己如何让民政局快速办理离婚的事一说,夸耀自己能干:“要说这些人,就是磨洋工,都磨到我头上了!我说今天办那就必须今天办!志业已经不是一般人了,民政局也要给一些面子哩。”

年春花夸完自己,就见别人一脸古怪的要笑不笑的表情。

几个地里的老辈子摇摇头,楚老五也在这边地里,他和老婆周芳对视一眼,都觉得年春花太不叫人了。

楚老五从地里直起腰:“年春花,你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你亲自撵着去让你儿子儿媳离了婚,让你孙子孙女没亲妈,你骄傲得很?你败坏自己的名声不要紧,别让别人觉得我们楚家是这种不知人伦的家族!”

年春花对面的人也深以为然,哪儿有年春花这样见儿子离婚了高兴得像过年的人?

她的脑壳太匪夷所思了。

不会真以为楚志平以后还能找到什么好的吧?

两个儿子带着呢,哪个姑娘略微有点选择都不会给人当后娘。

楚老五等人再看着年春花身后的楚志平,更是鄙夷,年春花脑壳木,可这个楚志平,更是蠢得令人心惊。

老婆可是他自己的老婆,他脑壳清醒明白的话,年春花再恶能做出什么事儿来?

楚志平大概知道别人是怎么看自己的,头都不敢抬起来。

年春花有些尴尬,看着这一圈儿连招呼都不想和她打、话茬子都不想再接的人,她就觉得被瞧不起了。

实际她的感觉没错,现在大家的确瞧不起她。

年春花暗暗想,这不对啊。

这辈子,福气都进家门了,虽然不像上辈子那么强,但是,志业不照样捞到了好工作?

整个队,也就她的志业工作最好了吧。

大家怎么都不来巴结着她?年春花这种人,恶而浮躁,她就想着自己比谁都强,谁都来巴结着她,捧着她才是。

现在别人不大搭理她,她这心里别提多难受,都快活活把自己呕死了。

年春花故意提了几句楚志业现在的身份不一样,又说了几句供销社便利大得很之类的话,别人翻地的翻地,干活的干活,没一个眼神给她。

年春花实在绷不住,又说了句:“唉,这人与人啊,造化就是不一样。当初一起去领种子的这么多人,咋就楚三叔和志业救了叶工?”

“要说啊,还是我脑壳转得快,要是没有我那时候叫志业跟着去领种子,哪儿有这种好事儿进门?”

她说得实在是烦,一个之前和她有点过节的队员直起腰来:“是啊,咱们谁有你脑子转得快呢,让儿子往山塌的地方跑,手都落下残疾了,你这个聪明的脑瓜子,我们这些人可学不会。”

年春花:…………

她吸气吐气,强自镇定,算了算了!

这群人就是酸了,妒忌她家!等以后志业那份工作看到好处,这群人还不跟疯了似的涌上来?

到时候,指不定求着她家帮忙办事儿呢。

年春花恨恨走了,也就没有看到另一个稍远一些的坡地上站着楚三叔、楚志国等人。

楚志国压根不搭理这些事,只一味埋着头弯腰干活儿。

楚三叔则摇摇头,他太了解年春花,平时就是个满壶水不响、半壶水响叮当的人,现在“金饭碗”飞到她家,她和楚志业只会比以前更狂,更傲。

人,一旦太狂就要惹事儿。

楚三叔对老婆赵琼说:“这段时间少和她家走动,不要去沾一些小便宜。志国,你也是。”

赵琼就白了他一眼:“我和你生活一辈子,什么时候沾过小便宜?就是队里好点的活儿,你都避嫌,不给自家人。”

“要不是队委会有额外工分补贴,咱家还能过得下去?”赵琼的话充满嗔怪,但心里没一点儿怨。

赵琼的思想境界,不比楚三叔低。

这年代,队里领导的权力是很大的。第九生产队的领导好,可是其余一些公社、一些生产队领导以权谋私的比比皆是。

可赵琼做不出那个事。楚好民这个年纪的人,学问能有多高?没学问,能当上队里的领导,那已经是人民信任、是祖上积德。

他们怎么能干缺德事儿呢?

楚志国也说:“三叔,你放心。”

赵琼多嘴问了句:“你觉得春花儿她们家要出事儿?”

楚三叔摇摇头,压低声音:“这话,我也只能给你们说,现在拿出去说,说不定春花以为我见不得她家好。”

楚三叔在队里稳扎稳打多年,练就一双看人的眼睛。

他说:“之前我给志国说过几句,志业这个人好高骛远,人又懒惰,一心只想着投机倒把。这样的人,如果当农民,顶多就是懒一点,穷一点,惹不出大乱子。”

“但是,这样的人,一旦让他沾到了钱和权,他这颗心,就收不住了。”楚三叔指指脑袋,“他又以为自己有点算计人的小聪明,心也不定,怎么能不出事呢?”

供销社,那可是肥得流油。

楚志业就是一只耗子,把耗子放进油堆里,楚三叔实在难以预料,楚志业之后的下场会是什么。

他只能选择明哲保身。

另一边,楚枫楚深今天没出门,兄妹俩在家和三妮依依惜别。白佳慧离婚了。

离婚,能够摆脱年春花楚志平那一群恶心的人,可也面临着现实的问题。

她不是第九生产队的人,在这边没有地、没有房子,现在离婚后,大概率只能带着三妮回娘家。

可是,娘家没那么好回。

这个年代不少人的观念都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娘家是一条布满荆棘的路。

三妮眼里有泪水,她和外公外婆那边不算亲,她从小长在第九生产队,可是,她仍然支持妈妈的决定。

哪怕要她离开从小长大的地方。

三妮哭着说:“之后上了初中,我们说不定能够在镇里读同一所中学。我已经会抓知了壳,会认穿心莲,到了那边,我会帮妈妈做事。”

楚深觉得哭泣丢脸,但也红了眼眶,楚枫更是泪意潸然。

不能让白佳慧和三妮回去,那个娘家,根本不是好地方。

曾经,楚枫看着上一世的白佳慧带着已经抑郁成疾的三妮离开发达的年春花家。

但是,白佳慧的父母觉得这很丢脸,让她滚,还说她太蠢,为了一个早晚是别人家的女儿,离开福窝。

这一世,年春花家大不如前,但是楚志业得了“金饭碗” 白佳慧的父母仍旧会如此。

再加上物质匮乏,白佳慧和三妮的命运很有可能是:白佳慧被父母改嫁,三妮重复被粗养的命运,十多岁就被嫁出去收彩礼。

所以,白佳慧现在也没有坚定地说要回父母家。

以她的清醒程度,她其实能知道回去不是个好地方。只是她寸土不依,片瓦不着,她没有选择。

只能在一堆烂路中选择稍微熟悉的那一条路。

楚枫坚定道:“二婶,要不你们不走吧?”

楚深也不想三妮、二婶走,同样点点头,白佳慧苦笑:“小枫,我哪儿能一辈子住你们家?别人说着也不好听。”

到时候别人说,她离了婚勾引楚志国怎么办?

不要小看人性的恶。

这年代的乡下,除了独女,女人没有宅基地。独女嫁出去后,宅基地也没了。

更不要说白佳慧家里还有哥哥,她真正的无处可去,所以年春花以前才敢这么欺负她。

白佳慧打算的是,回了父母家,最多也就是被嫌弃住柴房。要是父母逼她改嫁和三妮分开,她大不了拼死不嫁。

到时候她死赚工分,只要能把三妮供来念完初中,三妮就能找到工作,那她怎样也无所谓了。

楚枫询问:“二婶,你是为着宅基地的事情吗?”

“之前我听单秋玲说过宅基地的事儿,昨天我在副业队听见三爷爷他们讨论,说如果你真离婚后,把户口落在第九生产队,按照章程,第九生产队能分你地建房。”

这是这个年代给离婚女性的唯一出路。

只是大多数离婚的女性,娘家不会帮忙,前婆家更不会,几乎不会有人这样选。

大多数是选择回父母家,被父母匆匆改嫁给另一个男人,也许能柳暗花明,也许是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

白佳慧一愣,连她自己都没想过这一点,她一个人怎么建房,在第九生产队,她和楚志平离婚了,照理,第九生产队就没人是她的亲戚。

也就小枫还叫她一句二婶。

她说:“可我没人……”

“佳慧,你这话说得寒人心,我不是人吗?”陈容芳从外面进来,她听说白佳慧办完手续后,哪怕副业队再忙,她也赶忙赶了回来。

陈容芳拉着白佳慧的手:“小枫说得没错,你不能回去。”

“你那爹妈要真对你有心,当初你本来能念完初中,你后娘愣是不给你念。”陈容芳说,“现在你回去,他们不得盘算着活吃了你?”

白佳慧眼睛有些热,是,她吃过后娘的苦。

所以当初,不论年春花再怎么作妖,她都为了孩子忍,哪怕分家也不离婚,为的就是不让自己孩子吃后娘的苦。

可是,楚学文楚学武不需要她。

他俩六亲不认,只要福团。

陈容芳说:“修房子这个事儿,我、志国会帮忙,宋二婶她们也会帮忙,还有三叔,照样不会不管你们。”

“你这是刚离婚,就想着离了我们就不是你的亲戚了?佳慧,你也不想想,我们两个做妯娌做了十来年,你和我能没感情?”

“你带着三妮,三叔也是三妮的实亲,他们楚家能不帮你修房的时候搭把手?年春花楚志平没脑子,其余人总不是这个样子。”

陈容芳劝她,其实白佳慧很聪明,只是暂时钻了牛角尖。

谁经历这种事都会有这一关。

“你留在第九生产队,我们照应着,谁要是不分青红皂白就想收了彩礼钱逼你改嫁,三妮的长辈们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你要是回你爸妈那儿,那就成了他们手心里的鹌鹑。”

“而且,第九生产队的人都知道之前你受的是什么气,干部们也明理,这边的风言风语不会那么多。你回去后,那边的人指不定说你离婚是你的错。”

陈容芳劝来劝去,终于,把白佳慧给说动了。

对白佳慧来说,留在第九生产队,并且和楚志平离婚,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陈容芳现在还得赶回副业队,见她回过味儿来就走了。

楚枫她们则跟着白佳慧一起去落实户口的事情,白佳慧的户口结婚后本就在第九生产队,现在只是从年春花家户口本上挪出来,不迁去别的地方,并不复杂。

只是,修房子的宅基地不会那么早批下来。

队里干脆让白佳慧暂时住在学校的宿舍。

现在学校里没有几个老师,满打满算四个老师教六个年级,宿舍倒是多。

安排好宿舍后,楚枫想了想,还有一件事没做。

她提醒道:“二婶,你落实户口的事情,要不要回去说一声?”她指的是白佳慧的爸妈。

人是一种奇怪、复杂的生物。

白佳慧如果回去,她爸妈一定会骂她丢脸,不想管她和三妮,会迅速给白佳慧改嫁。

但是,如果白佳慧不回去,等以后白佳慧的日子过好了,白佳慧的父母又会迅速贴过来。

说不定还会理直气壮带走白佳慧,顺便让第九生产队把白佳慧这么些年赚的工分还回来。

而现在,白佳慧刚刚离婚,落魄至极,白佳慧的父母只会害怕甩不掉这个累赘。

白佳慧经过提醒,也想到这个关口。

她对她的父母没什么感情,现在立即想好对策,蹲下身子:“小枫,小深,婶婶麻烦你们帮我一个忙。”

白佳慧给楚枫、楚深说了该怎么做。

等第二天,白佳慧便带着三妮、楚枫和楚深回了娘家。

一听说白佳慧离婚回来了,还没等白佳慧跨入娘家院里,一个短头发、下巴尖尖的妇人就端着一盆脏水在那儿守着。

见到白佳慧,后娘点点头:“佳慧回来了。唉,我先倒一盆洗脸水啊。”

说着,噗通一声,利索地将洗脸水倒出院外。

她剔剔牙,这才开门见山睇着白佳慧:“佳慧,你的事情我和你爸也听说了一些,你知道,后娘难做,有些事我从来不敢给你说,怕别人说我对你不好。”

“可今天你看看你办的是什么事?离婚,咱们白家哪儿有女人离婚的?你把你爸这么多年的脸都丢尽了!”

随着后娘的话,屋子里传来一声剧响。

白佳慧的爸把一根木头摔在地上,木头在地上裂成两截,这是故意摔给白佳慧看。

他们一个摔木头,一个泼水,把下马威给得足足的,连院门都没让白佳慧进。

后娘瞥了眼屋里,又说:“你爸气了一早上,我也劝了他一早上。闺女,你哥、你弟都成家了,你要是在这个时候回来,你嫂子和弟妹怎么想?你的婚姻坏了,不能坏了你哥哥弟弟的婚姻啊。”

这番话真是出情入理,连白佳慧都苦笑,照这个说法,自己要是回来给他们添麻烦,真是成十恶不赦的罪人了。

这边果然也是狼窝。

幸好,她已经把户口落在第九生产队,没有迁回来。

白佳慧装得两眼含泪,她本就瘦弱至极,现在更像是受了大苦:“妈,你给爸说一声,我在那边……我在那边活不下去了啊!”

“你们帮帮我,那边嫌我的三妮是个女儿,从来不肯给她一点好东西,倒是有做不完的活儿,我和我女儿没地儿住……”

后娘更是皱眉,又来个女儿,这可是两张嘴!

哪怕可以嫁出去收彩礼,但穷乡僻壤哪收得起高彩礼?她就没见哪家嫁女赚了的。

这时候,楚枫楚深也探出头去,牵着白佳慧的衣服喊:“婶婶、婶婶,我们舍不得你,婶婶……”

后娘见又多了两个小孩儿,心里那口气差点下不去。

白佳慧都离婚了还有两个孩子和她关系这么好?到时候这俩死乞白赖过来蹭吃蹭喝怎么办?!

不行,坚决不能接纳白佳慧。

后娘刚想说点什么,里面的白父就已经冲出来。

他恶狠狠指着白佳慧说:“你给我滚!你妈是个短命鬼,到了你也离婚,你们娘俩儿都给老子丢脸!老子就当没养过你,给我滚!”

白佳慧双眼含着泪:“爸,当初你喝醉酒,你用瓢瓜打了妈的脑门,妈之后就落下了病根儿。我妈死,就死在头痛上。当初你欠我妈的,你一辈子都还不清。人情比茶淡,今天你不让我回来,就是让我死在第九生产队?”

“还是想看着我和我女儿死?”

白父听提起前任妻子,有些不自然,仍怒冲冲道:“你是嫁出去的人,就是泼出去的水!你现在回得去楚家就回,回不去我管你去哪儿?死也死远一些。”

“好。”

白佳慧收了眼泪,对着看热闹的左邻右舍说:“今天是我爸不要我,不是我不要我爸,我是嫁出去的人,以后我是生是死,都和他们没有关系。”

说完,白佳慧给白父磕了一个头,牵着孩子们的手离开。

背后如何窃窃私语,她已经不在乎了。

青山沉默,秋风送凉。白佳慧的心反而一阵松快,感觉像是束缚自己的东西彻底断了。

今后,她有自己的户口本,她就是户主。

第九生产队的干部们全都是难得的善心人,不会亏待她。她有这双手,就饿不死。

今后,她想给自己的女儿吃什么就吃什么,想上什么工就上什么工,再也不用看别人的脸色,不用做别人的“媳妇” “赔钱货女儿”

她现在仍然贫穷,但脚步却格外地稳,她终于看到了美丽、非常美丽的明天。

白佳慧不禁露出一个微笑。

年春花今天听说白佳慧回娘家,她冷笑一声,白佳慧那娘家爹妈是啥样,别人不清楚她还能不清楚?

年春花故意守在队门口,等着看白佳慧的笑话。

结果,白佳慧和楚枫等人有说有笑的回来,那脸上洋溢着的笑意就跟捡了钱似的!

年春花搓搓眼睛,咋会呢?难道白佳慧爹妈转了性子?

她下意识说:“不该啊,她不该被她爹妈扭送着来道歉吗?”

旁边路过的妇女队长翻了个白眼:“我说年春花,你大冷天的在这里吹这么久的风,就为了看你前儿媳妇哭兮兮回来?”

“那你可能看不到了!现在白佳慧住在学校宿舍,那些盆子啊这些都是现成的,上任知青走的时候没带走,而且队长特意叫我过来给你说一声,人家白佳慧和你家楚志平离婚,她赚的工分不能再记在你家账上。”

“队长看到白佳慧的工分划走后,你家今年工分特别少,让你去核对核对账目,免得到时候你又扯皮。”

“什么?!”年春花一听工分没了,那就跟天塌了似的。

她也顾不上看白佳慧的“笑话” 工分是比天大的事情,她一把拉住妇女队长的手:“咋会?我家今年工分咋会少?是不是记错了?”

妇女队长翻了个白眼:“咋能记错?队委会核对很多遍了,你也不想想,你家楚志业一直偷懒,三天病假五天腿痛,他上过几天工?后面你家那个福团给人看生男女,你们更是一家都不来上工了,只有白佳慧、蔡顺英和楚志平来上工。”

“后面你家的人被赵猛打了,福团被打得满地爬,必须去医院照顾他们,地里就更没人上工。这几天蔡顺英也回了娘家……”

“你自己算算,一年到头你们到底在干啥?就这,你家工分能多才怪,基本全是你家儿媳妇肯下苦力!”

“现在好了,今年你家除去生产队按人头给你们的粮食,你们还要倒欠生产队钱!”

什么?

年春花呆愣在原地,倒欠钱?

年春花本来想看白佳慧的笑话,现在自己却成了最大的笑话,队门口不少人都在偷笑。

什么人呐?欺负得别人离婚,还要来看人笑话,心肠太黑心太凶,反而过不好。

年春花在原地闷了好一会儿,才自我安慰:“没事,志业有工资,志业有钱……”

“妈!妈!”

有人在叫年春花,年春花抬眼望去,就见楚志茂跑过来,臂弯下夹着大壮,差点把鞋都跑掉了。

“你干啥?!”年春花正愁找不到气出,赶紧骂人。

楚志茂则跟死了妈一样惊嚎:“快把大壮关回家!我说蔡顺英这次回娘家咋没被她弟赶走!”

“啥玩意儿?”年春花没听清楚。

“她弟好像是生育能力出了问题,想过继我们大壮给他当儿子,还振振有词地说反正你们楚家有福团,你给福团当三伯就够了,反正这是你们楚家的传统。”

年春花:……

楚志茂真要哭了,他真不想当这个三伯,谁懂?

这时候,后面又跑来一个男人:“楚志茂你给我站住!大壮已经答应了当我儿子,你抢什么抢!”

楚志茂:……大壮你个小畜生,吃里扒外对吧?

偏偏,大壮这个傻愣愣的,也疯狂挣扎:“爸,放开我,我都答应舅舅了,舅舅说了给我和我妹吃鸡蛋!我是男子汉,答应了舅舅的事就要做到。”

作者有话说: